对于韩建国的顽劣,方奶奶表现得很善解人意,韩友信的心里则非常过意不去。思来想去,在仲春时节跟方奶奶提议,亲自教方浔打拳,不为方浔学成后有何建树,练些功夫起码可以强身健体。方浔这孩子的身体有些过于娇弱了。

    直到暮春之时,方奶奶才下定决心,让方浔拜韩友信做师父。方奶奶是活老礼的人,虽然韩友信说新社会了,一切旧俗皆免,更不愿收任何拜师礼。到底拗不过方奶奶,便喝了方浔跪下来敬的一盏茶,正正式式地定下了二人的师徒身份。

    韩友信根据自己的工作时间给方浔定了一份到韩家的课程时间,在方家的时间,则由方奶奶督促方浔练习。

    机械厂不少年轻工人知道韩友信除了技术一流之外还有一身功夫,都想拜他做师父。但韩友信在厂子里只教徒弟技术,还是有所保留地教着。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还远不到退休的年纪哩。

    这下,厂子里的青工听说韩师傅收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儿做徒弟,教功夫后,一到韩师傅的休息日,恰好同样休息的青工和十泉里的少年便都乱哄哄地涌上韩家门,想凑个热闹。

    因此,一到方浔上韩家学功夫的时候,韩家大门就紧紧闭着,任谁敲都不开。方浔如此学了一段时间,街坊们倒有点相信韩建国当初是想要教方浔学功夫的,否则,方奶奶哪敢再把方浔送到韩家呢。

    贺昀和阮萝来到韩家门前时,将将走了一批起哄敲门的。他们没搞懂情况,贺昀敲门没人应,因和韩家人不熟,就让阮萝冲里面喊人。

    阮萝仰着头,朝门缝喊道:“巧巧姐姐,我是萝萝。”见没人应,她双手作喇叭状,又喊道,“建国哥哥,我是萝萝。”仍旧没人应,没人来开门,她踮起脚,不甘心地继续冲着门缝大喊,“巧巧姐姐,建国哥哥,小浔哥哥,小浔哥哥……”

    方浔在小院子里扎马步,韩友信在屋子里看图纸。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方浔偷看了看师父认真严肃的面孔,即使汗水浸湿了身上短衫,也不敢偷懒。

    今日并非礼拜日,韩家老大顶了她妈妈的岗也在机械厂工作,韩巧巧和韩建国则在学校上学,家里只有韩友信和方浔在。方浔隐隐约约听见了阮萝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叫了几声“师……父”,想让师父准许自己给萝萝开门。

    韩友信透过玻璃望他一眼,见他双腿双臂抖着,又急又怕,更结结巴巴地什么也讲不清楚。

    阮萝喊叫三四遍都没人来理会,贺昀便拉着她离开了韩家。他的两根手指被阮萝握出湿腻腻的汗来,只好挣脱手指让阮萝拉着他背心下摆的一角。

    韩巧巧所在年级下午要测试,学校便早早放了学让同学们回家温书。

    她在十泉里主街上看见了贺昀和阮萝,因不太熟悉贺昀,目光全放在了阮萝身上。不知为何,她对十泉里三四岁的幼儿都不大有好感,唯独对阮萝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想,自己对阮萝的这份喜欢应该是由对林阿姨的喜欢转接而来的双份喜欢。

    此刻,阮萝挥舞着小手,高兴地喊着:“巧巧姐姐。”

    韩巧巧被她的可爱和高兴感染,大力冲她挥了挥手。只差二人走近,韩巧巧便会像往常一样把阮萝抱起,哄逗一番。这时,贺昀和阮萝身后那户人家走出一个妇人,韩巧巧立即打消了停留的念头,只想快快避开她回家去。

    那微胖略矮的中年妇人是韩家的邻居周玉霞,她就是张景茂的妈妈。周玉霞原本是个瘦子,也略有几分秀色,可近一年吃的药含激素,气球吹似的胖起来,病色把秀色全掩盖住了。

    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她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了极大的好感和依赖心理,非常想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阮医生。想着若是和阮医生成了近亲,看起病来也安心的多,她总疑心那些与她非亲非故的医生没有用心医治她。

    阮医生丧妻,她表妹丧夫,二人再合适不过了。表妹虽然长得不如林奕潇好看、书也才念了三年,但比林奕潇年轻了好几岁,还是纺织厂的正式工,比林奕潇那个万恶的资本家大小姐强多了,绝对是配得上阮医生的。

    阮医生从上海调来桐市这种小地方,绝对是受了林奕潇的拖累。不然,怎么林奕潇死了,阮医生才升了主任?现在,不知道多少女人正如狼似虎地盯着阮医生呢,她才这么着急地撮合表妹和阮医生。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着急的原因,她疑心阮医生在外面有个女人。因为林奕潇自杀后,也不知道是谁报了案,公安同志在十泉里仔细调查了很多天,询问得很详细,慢慢就问出来当天有女人进出过阮家。可是林奕潇缝补衣服和做衣服的手艺非常好,经常有女人来麻烦她或请教她的,这个看似线索却又不是线索。包括医院也给出结论,说林奕潇的伤口是她自己所为,这件事就不能当作凶杀案了。

    后来很长时间,十泉里的街坊们私下还在互相打听询问,那天到底是谁去了林奕潇家,也一直没有问出来。大家便推测不是十泉里的人,兴许是找阮医生看病的呢,这件事的讨论也就画了句号。

    直到周玉霞一门心思地想把自己表妹介绍给阮医生时,忽然联想到那天去找林奕潇的,说不准是阮医生在外头的女人。不然,怎么那个女人走之后,林奕潇就自杀了呢。她怕那个女人要是真的浮出水面,她表妹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们家现在住的房子没有天井不说,朝向也不好,屋内终日暗沉沉的,要多费许多电费钱。前几日,房管所的同志跟她讲,萝葭巷四十九号很快会腾出一套房子,到时候会分给他们家住。她已经去看过了,准确地说房子有三间半,不仅有个小天井,而且有两间屋子朝阳,屋内光线非常好。

    困扰她多年的房子问题解决了,要是阮医生再和她表妹成了,那她就是喜上加喜。表姐妹同住在萝葭巷四十九号,相互间还有个照应,她要有点头疼脑热的,表妹夫几步路就到她家啦。

    除了看病方便,周玉霞还有另一层私心。她男人常年在外工作,她自己带着一儿一女在家,虽然不用为钱财发愁,却老担心别人欺负他们娘仨。于是与街坊邻居相处时,常常做出凶悍不好惹的姿态。她觉得自己是刻意装出来的,别人却瞧着是她的本性。时间一长,自己也忘记是刻意为之的了。

    阮医生在市医院工作,又常常给十泉里的街坊们看病,在十泉里很受尊敬。周玉霞想,要是和阮医生成了亲戚,谁敢再欺负他们家,她就不让表妹夫给那人瞧病!

    韩巧巧很害怕周玉霞,还有些不理解她,明明许多街坊都怕她,她却总觉得别人会欺负他们家。不过,今天的周阿姨却很亲切,已经柔着语调喊了好几声“萝萝”了。

    阮萝听到周玉霞喊她,却当作没听到,小脚丫急急迈着,由贺昀身后走到身前,反拉着贺昀,小牛犊子般朝前冲。贺昀的衣服被她扭成了麻花,问她干什么,她也不理。她一着急,走得并不稳,贺昀满眼都是扑棱蛾子在她小脑袋周围飞来甩去。

    周玉霞把一双肉泡眼眯了眯,手臂猛地前伸抓住阮萝的小连衣裙领子,一把抓停了阮萝。阮萝不稳后倒,连带着贺昀也踉跄了两步。在这一瞬,阮萝松开了贺昀的衣服下摆,露出那纤细小巧的手指汗印来。

    对这一瞬所发生的事情,小孩与小小孩都有些茫然无措。因对十泉里熟悉,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小孩,她被周玉霞抱在怀里,似笑似哭地说了一声:“周阿姨好”。

    周玉霞有些生气:“你这鬼机灵劲十足像极了你妈妈!”转瞬觉得何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待阮萝有所反应,又立即笑着问她,“你爸爸呢?”

    阮萝答道:“爸爸在工作。”

    周玉霞捏捏她白净光滑的脸蛋,细声说:“小女孩可不好天天在巷子里跑的,跑成野孩子啦。阿姨给萝萝找个新妈妈,好伐?新妈妈每天都有时间照顾萝萝,萝萝就不会成野孩子啦。”

    阮萝头摇似拨浪鼓,早在周阿姨第一次“担心”她变野孩子要给她找新妈妈时,她就回家问了爸爸,“爸爸,野孩子是什么?周阿姨说萝萝是野孩子,萝萝是野孩子吗?”爸爸耐心跟她解释过后,还教了她怎么回答别人:“萝萝有爸爸有妈妈,萝萝不是野孩子!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啦。等萝萝长大,爸爸就带萝萝去找妈妈。”

    周玉霞眼瞧着阮萝小嘴吧嗒吧嗒地说,心知这是阮医生教她的话,于是哄她道:“多一个新妈妈疼萝萝,不好吗?阿姨跟萝萝讲呦,阿姨给萝萝找的新妈妈是阿姨的表妹,人跟阿姨一样好的。萝萝今天回家给爸爸讲,萝萝要新妈妈,爸爸疼萝萝,一定会给萝萝找新妈妈的。”

    阮萝摇摇头:“萝萝有妈妈,不要新妈妈!”

    贺昀的衣服被阮萝松开后,二人之间的牵扯断了线,他想阮萝被十泉里的大婶抱走,自己回家也可以给阮医生交代了。他预备不理会阮萝伸向他的手,抬腿就想走。待听得这大婶是要给阮萝找新妈妈,不由想到邻居徐婶劝他同意爸爸娶新妈妈时所讲的那些话。

    “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你爸爸每天工作那么忙,一点都顾不上你。等新妈妈来到你们家,你就不用天天吃冷饭了,衣服袜子也不用自己洗。新妈妈不仅可以照顾你,还能照顾你爸爸。你爸爸不用担心你,你也不用担心你爸爸的身体了……”

    都是骗人的!当初徐婶跟他谈完话,他心疼爸爸,爸爸询问他的意见时,他听徐婶的话劝爸爸给他找新妈妈。可新妈妈来家里以后,一点都不像徐婶讲的那么好。他宁愿继续吃冷饭,一点也不想新妈妈留在他家里!

    贺昀很生气眼前大婶对阮萝这小小孩的欺骗,他抓住阮萝伸过来的手,不客气地对周玉霞说:“你放她下来,我们要回家啦!”

    周玉霞很不高兴贺昀对她说话的语气,把挣扎着要下去的阮萝抱得更紧了,似对贺昀又似对正在敲家门的韩巧巧说:“真不知道他宁奶奶是怎么教外孙子的,这么野蛮!”她掰不开贺昀拉着阮萝的手,一边哄哭泣的阮萝,一边挤出时间对韩巧巧抱怨道,“哎呦,真是的,没有妈妈的小孩,就是不懂一点礼貌。萝萝妈妈曾帮过我,阮医生那么忙,我可不能眼看着萝萝有妈生没妈教,长成一个野孩子。我得赶紧劝阮医生再给萝萝找个妈妈。”

    阮萝哭泣中听见这话,不免哭得声音更大了,周玉霞呵斥贺昀道:“你还不赶紧撒手,把我们萝萝都拉疼啦!”

    阮萝哭着挣扎着,贺昀又一个劲儿拽她,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就把周玉霞折腾得气喘吁吁。她情急之中,用力推了贺昀一下,贺昀后倒在地,细嫩的手掌压在了一个石块尖上,等他站起,手掌已有鲜血流出。贺昀由身体的疼痛认定这大婶不是好人,更坚定了救小小孩的想法。

    周玉霞也看见贺昀掌心的血,心下叫了声“哎呦”,回头贺昀回家跟宁奶奶说起来是她给弄伤的,宁奶奶还不得找她。于是,贺昀再一次扑上来拉阮萝时,她就把阮萝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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