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萝去找盛雨濛,是因为陈阿姨告诉她,妈妈曾经在信中提到过一个叫“盛雨濛”的女孩。不过,也只说那个女孩跟她一样到桐市来了,她原本很高兴能重逢这样一个旧朋友。没想到,旧朋友却避她如洪水猛兽。

    陈玲并不认识“盛雨濛”,当时只把林奕潇开导了一番。和阮萝住在招待所的那一夜,阮萝问的很多有关林奕潇的事情她都回答不上来,就突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让阮萝有时间可以去找一找此人。

    其实,妈妈的事情,陈阿姨告诉的已经足够多,阮萝却想要知道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然而她也讲不清自己为何执着于探听妈妈的事情,仿佛和这些很熟悉妈妈的人谈论一下妈妈,妈妈就鲜活了起来。这样,爸爸也就在她旁边鲜活了起来,如影随形地陪着她。她仿佛都能看到爸爸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和别人谈论妈妈。

    她迷恋这种感觉,渴望这种感觉。

    不过,越从别人口中了解妈妈,阮萝越觉得和爸爸与她描述的妈妈不一样。陈阿姨口中的妈妈是向来嘴巴不饶人,生起气来,不仅会骂人,还会不讲理地动手毁布匹毁绸缎。

    爸爸口中的妈妈,毫无缺点,就好像一幅画,优雅美丽的身姿与表情,永恒地固定着。然而,家里唯一一张能看清妈妈五官长相的照片,也陪着爸爸葬身火海了。当时那种情况下,阮萝一心都是爸爸,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当时都没有去找一找妈妈的小照片,万一幸存了呢。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妈妈在阮萝脑海里的长相也越来越模糊了。

    同时,她也妄想通过别人描述妈妈,而能想起妈妈的长相。

    然而盛阿姨并不怎么了解妈妈的事情,她说自己不过是假期的时候在晨曦新装当过伙计。妈妈当时是千金大小姐,又是店铺经理,她这个伙计连话都够不上和妈妈讲。

    盛雨濛的话很在理,阮萝没有一丝怀疑,只是有点失望地离开了。

    阮萝和胡喜喜出门时,外面已经飘起小雨,模糊了不太亮的街灯。胡喜喜把书包顶在脑袋上遮雨,阮萝下意识地也举起了书包,但随即想到帆布书包里有一本师父借给她的有关缝纫的书,于是又把书包拿下来抱在了怀里。

    胡喜喜知道她爱惜书,就贴近她把自己的书包分了一半在她脑袋上。阮萝心里烦躁着,对胡喜喜讲:“我没事,你自己顶着吧。”

    胡喜喜说:“我妈妈说女孩子的头不可以淋雨着凉的,以后会落头痛病。”

    阮萝挥手把她的书包打开到一边,说:“我妈妈没有对我讲过这样的话,所以我没那么娇气。”她并不是对胡喜喜发脾气的意思,但胡喜喜还是给她噎得当即说不出话来了。

    阮萝朝前走了好几步,意识到胡喜喜没有跟上来,再一回头,发现胡喜喜立在原地不动,正又气又怨地看着她。她只好折返回来,拉上胡喜喜:“喜喜,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咱们跑着回家吧,跑起来,还热乎些。咱们要是跑得够快,雨都追不上咱们。”胡喜喜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果真再也生不起气来,跟了她一块往十泉里跑去。

    盛雨濛家在小巷的中间,墙上有一扇木格小窗,她站在凳子上,朝外看见了阮萝和胡喜喜在街上的一些举动。她本来应该出去给她们送一把伞的,可是她没有。她已经做了决定和过去作别,便不想和阮萝再有什么牵扯。况且,她对阮萝妈妈的死心怀愧疚,愧疚得时间长了,也滋生出一种逃避的心理。

    那一年,在香港的一个同学给她寄了几页时装杂志的内容。那同学因为与她关系很好,知道她曾经在一个服装店铺工作过,却不认识林奕潇。只以为这几页服装的设计师是她工作过的那个服装店铺经理。她看完设计师介绍的那一页内容,认出是林奕潇曾经的手下败将柳小姐。

    那段时间单位里刚度过了一段紧张的形势,她怕极了,没有给这个同学回信,因为不想与海外的人有通讯往来。同时,她也怕极了握在林奕潇手中的那个秘密。她怕那个秘密一旦被林奕潇暴露出来,她就彻底完了,她和宁致远之间便再无可能。

    一个同事在办公室里讲起她所听来的有关偷去香港的事情,盛雨濛有心记了下来,翌日就带着那几页时装杂志的内容去看了林奕潇。

    她其实并不知道柳小姐现今的实际情况,却故意往大了夸张,说柳小姐如今已是全香港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那盛况,比之林经理当年在上海有过之而不及。并且,柳小姐现在已经出名到法国。她在法国的同学说想穿一件柳小姐设计的衣服,不仅得托关系,还得等个一年半载。

    林奕潇在与衬衫厂的厂长大吵一架被开除后,整日待在家里,精神上的疾病就暴露了出来。盛雨濛其实知道林奕潇精神状态不佳,她是故意来刺激林奕潇的,还特意提了偷去香港的事情。以她对林奕潇的了解,为了所谓的服装设计,抛下丈夫和女儿偷去香港这种事,林奕潇做的出来,只不过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刺激而已。只要林奕潇一走,也就会把她的秘密彻底带走。

    刺激完林奕潇离开阮家后,盛雨濛回想起林奕潇病恹恹的状态,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恶的一面,反而制衡了对秘密的惧怕。如果林奕潇偷渡香港失败被人抓回来,她又有个资产阶级大小姐的身份,自己简直就是把阮医生也害惨了。

    父母遭难,阮萝可怎么办呢?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害了三个人,盛雨濛立即半路折返了回去,想告诉林奕潇自己欺骗了她。

    可盛雨濛没有想到林奕潇病得那样严重,她拿柳小姐来刺激林奕潇,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奕潇自杀了!鲜血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杀人凶手,慌乱无措之后,竟下意识地选择了逃跑。

    虽然后来也知道林奕潇是自杀了两次才真正失去了生命,但盛雨濛觉得不管林奕潇是第几次自杀失去生命的,真正的凶手都是她盛雨濛。

    许多年来,一想到林奕潇,盛雨濛总是在自责和自我开脱中纠结着。她觉得是自己促使了林奕潇的自杀。

    可林奕潇精神上的疾病也不是她害得!杀死林奕潇的凶手是林奕潇自己。她盛雨濛为什么要一直活在自责之中呢?

    她已经决定要放下对宁致远的执念,就也该放下对林奕潇的自责。以后,她要好好地跟老谭组建一个家庭,好好地度过已为数不多的人生。

    淋了一场飞雨,胡喜喜当晚就感冒了。阮萝虽然没有胡喜喜严重,却是咳嗽不断。方浔正是高考的紧要关头,方奶奶怕阮萝把病气传给方浔,都不敢让她回家住。

    阮萝住在胡家,晚上到餐桌旁倒水喝的时候,隐约听见胡爸爸和胡妈妈在说着香港来的信和政审什么的。因为门紧闭着,她听不太清楚,以为胡爸爸和胡妈妈是在讨论她有海外亲戚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哥哥的政审。

    阮萝想多听一会儿胡爸胡妈的讨论,可她的咳嗽实在忍耐不住了,又怕他们知道她在客厅会以为她在偷听,继而觉得她没有教养,就迅速回了胡喜喜的卧房。她倚住门猛烈咳嗽着,心里也在想自己会不会影响到哥哥的政审呢?

    听十泉里的大人聊天时讲起过,这一次考试,地主的儿子、富农的孩子,甚至包括资本家的孩子都让报名参加考试了。阮萝想,要是不想让这些人上大学,何苦还允许他们报名,白白因他们而增添工作量呢。而且,哥哥和香港那边又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要是真因为她,她可以立即和方家脱离关系的。另一方面,又意识到,奶奶最近对她的态度有点异样,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担心这件事情。

    因心中有了这方面的顾虑,第二日方浔去参加考试的时候,她从胡家出门后,都不敢回方家,直接去了十泉里大街等方浔。

    方奶奶把方浔送到四十九号大门口,方浔让她回家去了。一连两天没见到阮萝,他有点难过,萝萝连祝福话都不跟他讲一讲吗?虽然他并不期望去上大学,但十泉里整个笼罩在高考的氛围里,他还是想听到萝萝对他讲点什么,说一声“哥,你好好考”也行呀。

    方浔在十泉里大街上没有认出阮萝,因为她从韩巧巧那里要了一个大口罩,口罩外面还围着围巾,把一张咳嗽的嘴遮得严严实实的。她拦住方浔后,也不敢和方浔脸对脸说话,绕到车后座,一跃跳上车,说:“哥,我陪你一起去,等会我在考场外等着你。”

    开心从方浔的眼眸中溢出来,点燃了那簇明亮,他熟练地摸到背后的小脑袋,拍了拍,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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