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浔考试的地方是他以前的高中学校,他们到达考场的时候,还不到进考场的时间。方浔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停好自行车,跟阮萝讲:“要是冷,你就先回家。”
阮萝摇了摇头:“我等你,要是冷,我就在这边溜达溜达。”
眼下却是溜达不开的,因为考生已经来了很多,挤挤挨挨地,话语声不断。
有许多考生还在争分夺秒地看着书本,有的考生则聚在一起谈论起来了。
虽然是寒冬,考场外因为聚集了很多学子,倒笼罩着勃勃生气。
候考的也有方浔以前的高中同学,但方浔上学时和他们往来不多,这时候他们聚了一个圈子在方浔不远处,却没有人想到要招呼方浔加入。
阮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挽着方浔的胳膊,两只脚丫一晃一晃地。方浔把目光从同学那里收回来,看见阮萝可爱的举止,脸上那一抹失落立即消散了。他对阮萝笑了一笑,阮萝也跟着他笑了笑,然后偷偷地给他指了指,捂得严严实实的嘴巴凑近他耳朵说:“哥,这个姐姐带了儿子和女儿来送她丈夫考试。”
方浔低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个考生就是小孩爸爸?”
“我刚刚听到小孩喊他爸爸了。”
方浔早知道有大龄考生,然而看见这种场景,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大概是觉得奇特吧。
可以进考场了,那男子把怀里小小的女孩递给了妻子,笑着说道:“乖女儿,爸爸要进去考试啦。”小小的女儿只是不舍得爸爸,显然不懂得考试是什么意思。儿子被孩子妈妈教导着,嫩声嫩气地说了一句“祝爸爸考上大学”,小女儿也跟着学了一句走样的祝福语“爸爸上大学”,那男子对一双儿女笑着挥了挥手,胸有成竹地进了学校大门。
考生陆陆续续往里走着,男子的妻子一胳膊抱住女儿,一手拉着儿子,走到了阮萝待的背风处。这里有两个石墩一样的东西,正好可以当凳子坐。妇人哄小孩的时候,阮萝听明白是小孩闹着要来送爸爸,妇人才带了两个小孩来的。
阮萝不太能准确判断出大人的年龄,猜想这个妈妈应该年龄不大。大概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哄住想要乱跑的儿子,她从丈夫留下的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地图册教儿子认着。
阮萝听她讲起地理知识来头头是道,也是可以进考场搏一搏的。于是就问她:“姐姐,你怎么不去考试呀?”
那年轻妇人顿了一顿,才意识到阮萝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抬头问阮萝:“你说什么?”
阮萝由自行车后座跳下来,因为怕咳嗽传给别人,在距离她和孩子有两三步的位置蹲下来,说:“我刚刚听你讲了很多知识,我觉得你也可以进去考试搏一搏的,说不准也能考上大学呢。”
年轻妇人神色黯淡了一下,又勉强笑道:“我跟我丈夫商量好了,我们在上大学这件事上二保一。等他考上了,我们各司其职,我包揽家庭事务,他专心上学,然后忙事业……”正说着话,她的儿子趁她分心跟阮萝说话时,一溜烟地跑走了,于是她话没说完,就抱着女儿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
阮萝虽然对夫妻间的相处全然不懂,可她见那年轻妇人的神情,并不是百分百心甘情愿的,而是带着自我牺牲的精神。她之所以对这个小家庭特别关注,是因为方才那个男人与小女儿的相处让她想起了爸爸。然而,听年轻妇人说了这么几句话,阮萝又觉得他和爸爸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假如是爸爸的话,根本不会让妈妈为了家庭事务牺牲掉考学机会的。
有送考的人,等考生一进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留在考场外的人并不多。阮萝趴在自行车上无聊地想这儿想那儿,突然展开了联想。
她是被方家领养的,先不说和哥哥的感情,常理上也应该是她放弃学业,专供哥哥一人上学的。她对自己的亲哥哥志鹏并无印象,听说他比小浔哥哥还要大。假如今天是志鹏哥哥来参加考试,爸爸妈妈也都健在,但家里是异常穷困的,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让她放弃学业,初中毕业了就去工作赚钱。她不了解妈妈,猜想爸爸应该不会这样做,因为爸爸一直希望她变得和妈妈一样优秀。
阮萝本是无意识地盯着前方胡思乱想,骤然间眼睛有了神,看清了眼前的景物。寒风萧瑟的一天,天灰蒙蒙的,街道两旁的树,因为冬天的缘故,一棵一棵似电线杆一样,毫无生气。
这幅景象并不算凄冷可怕,但阮萝心里却有点怕了。只不过,她怕的是方才那个年轻妇人的生活会成为她自己的一种可能,为了家庭而牺牲、奉献自己。她也不是觉得那种生活不好,但从小在爸爸的教育引导下,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要像妈妈一样有自己的事业和成就。即使后来不复辉煌,但起码妈妈也优秀到万众瞩目过。
对于陈玲阿姨提议让她想办法联系外公家的人,她动心了。外公家肯定不缺钱的,可他们愿意资助她上学吗?她又该怎么联系上他们呢?听奶奶讲,早在解放前,妈妈已经和外公断绝了关系,自然,也等同于和那个万恶的资本家庭断绝了关系。
阮萝一会儿坐自行车上,一会儿蹲在自行车车胎旁,待考生陆陆续续走出来时,她也站起伸了伸腰身。心想,哥哥在里面为他的人生拼搏,她在这里为自己的将来思前想后,一样的累脑筋。不同的是,哥哥的人生是可以抓在实处的拼搏,她的未来却像天上的云彩,无论是什么样的,目前都是抓不住的。
方浔从人群中挤到阮萝跟前,见她一副用脑过度的样子,笑说:“你像是也参加了考试一样。”
阮萝强打起精神,问他:“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还……还行。回家吧,我…我饿了。”
方浔带着阮萝往家走的时候,阮萝看了许多考生的神情,觉得都和哥哥不一样。她从方浔胳膊下探了脑袋出来,看着他侧脸问道:“哥,我怎么觉得你都没有把考试当回事。既不紧张,也不上心。”
方浔怕她闪着腰,把她脑袋扶回原位,对她说:“紧……紧张什么?我又不准备去上大学。”
他话一说完,阮萝就从自行车后座跳了下来,拉停他问:“你不准备上大学?你怎么能不去上大学呢?你可是方家唯一的希望啊!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还是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和奶奶?”她着急起来,也不管后面骑自行车的在冲他们按铃,一口气问了方浔许多问题。
方浔一手拉住她,一手推着自行车到了路边,跟她讲:“我……我不是什么方家的希望,我是你哥!”
阮萝急声道:“你是我哥跟你是方家的希望冲突吗?你是我哥就更应该去考大学,帮我争口气啊!你今天上午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答题?”
方浔心里怨自己跟阮萝透露太早了,可他不想阮萝天天琢磨着怎么挣钱,初中毕业了去哪里工作这样的事情。方才一出来看见她用脑过度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心疼极了。他知道阮萝这时候在气头上,无意和她争执下去,便说:“题目太……太难了,我都不会。”
“骗人!上高中的时候,你是你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考试题目连你都不会,那大学能招几个学生呢。”
方浔拍了拍车后座,一双明亮的眼睛躲闪着阮萝气怒努的眼神:“萝……萝,我……我饿了,我们回…回家吃饭吧。”
阮萝听他结巴严重起来,心知他在着急和无措,于是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后座上。她的气郁结不散,就冲正在蹬自行车的方浔的背拍了两下,说:“哥,以后的考试,你一定要好好答题,不要故意考不上。你一定要考上大学,知道吗!”方浔虽然口头上答应的好好的,阮萝却拿不准他真实的内心想法是怎样的。
二人虽然没有口头约定,但都不敢把方浔的真实想法让方奶奶得知,怕方奶奶气出个好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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