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萝见陆阿姨有抱歉的神色显现出来,知道是想要麻烦她来做裤子了。这种神情,以前师父不收费接活的时候,阮萝看了许多。她知道,陆阿姨应该想要她代做。但她不好直接和陆阿姨谈钱,于是,她先陆阿姨之前开口说:“陆阿姨,不过这种问题到了我师父那里就是小问题啦。现在布票不好攒,许多找他做衣服或裤子的,带去的布料都不宽裕。可是我师父一双巧手,都把布料利用得正好。”
陆阿姨眼睛一亮,说:“这样啊,可是我跟你师父不认识,怎么好麻烦他呢。”
阮萝悄声跟陆阿姨讲:“现在很多服装厂的老师傅都接私活呢,比外面收价低,既能赚个小钱,还能与人方便。”
陆阿姨问:“那你师父做一条裤子的手工费是多少?”
阮萝说:“也分人的体型和裤子款式,不过普通的成人裤子,都是一块五左右。有时候要是要得急,需要我师父赶工,就得加点钱了。小孩的裤子,我没见我师父接过,不知道我师父要收多少钱。”
陆阿姨知道阮萝师父收的价格并不算贵,但小孩子的裤子哪值得特意花钱找裁缝做呢。她把布料从阮萝手中收了过去,说:“我还是自己缝吧,小孩子不讲究的,好赖都能穿得出去。”随即又反应过来,还没剪呢,怎么把布料夺过来了?于是把布料重新递给了阮萝。
陆阿姨家没有剪裁用的画片,只给了阮萝半根粉笔代替。阮萝低着头规划布料时,陆阿姨问她:“萝萝,你跟你师父学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也学会做裤子了吧?”
阮萝点头道:“陆阿姨,裤子最好做了,我一开始去师父家学的就是做裤子,早会做了。现在那些哥哥姐姐们穿着满街扫地的喇叭裤,我也会做呢。”
陆阿姨赞叹地“哎呦”了一声,说:“萝萝,那你帮阿姨做一下,好不好呀?阿姨不会让你吃亏的。阿姨好不容易得了几张糖票,送给你,你们家好办年货呀。”
阮萝心想,糖这东西,又贵又不充饥又不长肉,我们家买那么多糖干什么?陆阿姨家肯定是用不到糖票,才想送给她顺便做个人情,好叫她免费做裤子。她抬起头对陆阿姨纯真一笑,说:“陆阿姨,您也知道我们家都穷成那样了,您给了糖票,我们也没钱买呀。白白浪费了您的好心,您还是留着自己家里用吧。”
陆阿姨脸色变了一变,她知道阮萝是想要钱作为报酬,于是冷声道:“萝萝啊,要是我或者你叔叔的裤子,我们就花钱找裁缝去做了。小孩子的裤子,没那个必要的。”
阮萝到底是经验少,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接陆阿姨的话,干脆直白道:“陆阿姨,我这样跟您说吧。您要是没有那个时间自己做,我可以帮您做,三条裤子,我收您一块钱。”
陆阿姨也立即明白阮萝是不会白白帮她这个忙的,于是冷了脸说:“小姑娘,你把赚钱想得太轻松了。你才多大?我都不知道你技术如何,就敢花上一块钱找你做裤子?你要是给我做坏了,我们家孩子光屁股过年吗?”
阮萝给她呛得脸有点红,心想那又能怎么样呢,红着脸也得把握住赚钱的机会。诚恳地继续说:“陆阿姨,我可以先给您做一条,您要是觉得满意,就让我接着做另外两条,要是不满意,我就赔您的布料。怎么样?”
陆阿姨知道阮萝到底是正经学过的,总比她自己动手强,而且三条裤子收一块钱,哪里找这样便宜的裁缝。她出钱,阮萝出力,事后还不用欠阮萝人情。并且,有什么想法和意见都可以直接提出来。怎么算,都是合算的。可她觉得阮萝这个小毛头裁缝的价格是可以再杀一杀的,才出言为难了阮萝。阮萝讲的办法,她觉得也很好。毕竟没有见过阮萝的手艺,总不能把所有布料都押注在她身上。
陆阿姨同意了阮萝的提议,阮萝拿着布料走到门口时低声跟陆阿姨讲:“陆阿姨,您要是能再帮我拉一单活,不管活大活小,三条裤子,我都只收您五毛钱。”
陆阿姨心里一动,手指头却点了点她额头,说:“小姑娘,你先把我这单活做好吧。你要是连小孩子的裤子都做不好,我还给你拉活,白白替你丢人吗?”
阮萝自信一笑:“不会让您丢脸的,您等着吧,我明天就送货上门。”
出了陆阿姨家,她蹦蹦跳跳地往家跑着。跑个几米远,才想起忘把那杯糖水喝掉了,不过,她心里甜滋滋的。没有喝就没有喝吧,糖水哪有赚钱的滋味甜呢。
方奶奶在给家里做大扫除,看见她高高兴兴地放好东西来帮忙,便也对她笑了笑,说:“等会吃了午饭,你去帮你们外婆做大扫除。家里这点活,我一个人可以的。”
阮萝笑着说:“我下午有事,明天再去帮外婆。”方奶奶没有多想阮萝怎么会这么高兴,她想,小孩子总是欢喜过年的,阮萝还没有脱掉小孩子的心性呢。
方浔因为去帮一个老师傅搬家,今天早晨出门前跟家里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阮萝和方奶奶简单弄些东西吃,又帮忙把家里的重活干完,就去忙着做裤子了。
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冷雨来。阮萝怕方奶奶出来进去会滑倒,便让她在床上躺着歇息,自己把做饭的事情全包揽了。
他们家的饭是最好烧的,因为最丰盛的时候,也才两三样菜。而且家里人都是以填饱肚子为首要需求,无需费心去弄花样。
中午的饭是阮萝弄的,做好饭以后,她不是很会调理炉子,待要做晚饭时,发现炉子已经奄奄一息了,那炉上一壶等着用来洗菜的水还是冰凉的。因为外面在下雨,她只好把炉子拎到了灶间去重新生,弄得灶间浓烟滚滚,她也无法到外面去洗菜,呛得倒像是大哭过一场似的。
雨越下越大,落在青石板上的啪嗒啪嗒声也越来越大了。渐渐地,浓郁的黑夜裹挟着隆冬的凛冽包围住了阮萝。阮萝拉开了灯,那一小盏灯罩着铁罩,不知何时铁罩生了锈,烟雾缭绕着它,光也是昏昏黄黄的,照不亮整个灶间。说是灶间,其实是靠墙接出来的半间小屋。小屋内明暗交融,阮萝小小的身子处在一片昏蒙蒙的光里。她本来心情还不错,洗菜的时候,双手浸了冷水,点点滴滴的寒冷由双手刺进她的皮肉与骨血里,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加之四周阴沉冷峭,她竟平白无故滋生出悲伤的情绪来,没有道理,却无法抗拒。好像偌大的天地间,突然只剩了她自己,没有奶奶,没有哥哥,她独自一人身处异地,寒冷地活着。
陈阿姨与她谈起妈妈时所带给她的那种激动与兴奋已经变淡,她突然无法想象,要是真的离开哥哥去了西安或是香港,哥哥一个人,她一个人,两个人身处两个地方如何生活得下去?她突然没有那么果决地想要离开了,但奶奶的心思,明显是盼望着她离开的。
阮萝刚洗好菜,方浔回来了。她由雨声里辨别出了哥哥盖自行车,又立在屋檐下脱雨衣、甩雨衣的声响。哥哥做事的声响平日里早就听惯了,也没有特别在意过。这时候于天寒地冻、凄风冷雨里突然听见,她有一种莫名的心安,脸上的悲伤一扫而去,重新露出笑容来。
方浔以为奶奶在睡觉,便没有出声跟她打招呼。他放好东西,关掉堂屋的灯,就朝厨房来了。二人坐在一起等着炉火烧旺时,阮萝很高兴地把陆阿姨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虽然不认可阮萝做这样的事情,但听她讲靳师傅也在做这样的事情,就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看阮萝很高兴的样子,不想说些扫她兴的话。
自陈玲阿姨来那一趟之后,奶奶和阮萝在打什么主意,并没有跟他透露过,但他隐约猜到了。
他希望萝萝好,可他不知道去西安这一个选择,对萝萝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西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在厂子里跟年纪大的师傅打听了一圈,说什么的都有,听得他更迷糊了。
他还有奶奶,不能跟着萝萝同去西安。那个陈玲阿姨虽说是林阿姨的旧友,当真靠得住吗?又不能拦着萝萝不让她去西安,毕竟那个晨曦服装商店是林阿姨留下来的念想,对萝萝的意义很重要。
可是,萝萝真的是自愿走的吗?还是奶奶说了一些话逼她走的?他能感觉得出来,自从他说出愿意为萝萝顶罪的话之后,奶奶对待萝萝的态度就不似从前那般了。
方浔犹豫片刻,向阮萝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萝……萝萝,是不是奶奶跟你说了什么?你不高兴待在家里了,才想要去西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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