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涵远沉吟半晌,神色阴晴不定,只有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渐渐收紧,指尖都用力到掐出白色。

    李白鹦只觉得空气都快凝固了,才听得他缓缓开口。

    “那两个小畜生你准备怎么处置?”

    “那还用说,手脚这么不干净的下人,当然要永绝后患!”

    李白鹦浑身一颤,忙放下了手绢。

    回想起不久前下人挨打,她站在旁边被迫围观的画面。李白鹦汗毛倒竖,只觉得萧凤和萧青鸾的嘲笑声近在咫尺,挠得她头脑突突地发疼。

    她握紧了两只手,细声细气的嗓门,柔柔地说出最狠毒的话语。

    “他俩在侯府挨了一顿板子,本就走不了路,是叫人拿木板抬回来的。我已经吩咐霞儿去给他们送饭了,一碗断肠草汤下去,就装作是伤重不治,他们就是被萧家害死的!”

    “嗯,不错,这倒是省的我费心。”

    范涵远嗤笑一声,眼里反而浮出了一丝赞许。

    这李白鹦虽然相貌平平,愚昧无知,但心狠手辣起来倒是挺值得瞩目的,是一把好刀。

    这般厉害的决断力,留在李家这种粗俗的庄稼大院实在是可惜了。若是能好好为自己办事,他倒是不介意给她一袭容身之地。

    只不过论起为妻,范涵远还是打心底里觉得李白鹦不够格。

    “说起来忠顺这两人是我的旧仆,本该由我来发落,妹妹你却这般为我着想,唉……真是叫人心里过意不去啊!”

    听到他的温声安慰,李白鹦心头顿时一喜。

    自从那次两人“私会”曝光后,李家步步紧逼,几乎是踩着最近的黄道吉□□着范家定了亲,范涵远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理会自己。

    这次她又在回侯府时丢了面子,还以为范涵远知道了会很生气呢,没想到略微一哭,对方这么简单就原谅了自己。

    李白鹦刚刚忐忑的内心,顿时就注入了一股胆量。

    果然,对付范涵远这种好面子的文人,女子的眼泪就是最有用的工具!

    她挪动脚步凑近了范涵远几步,软软地靠在书桌边,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忧愁起来。

    “范大哥,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然身份卑微,才智欠缺,但嫁入范家,也是一心一意想做好范大哥的妻子,相夫教子,和和美美。不管外面传言如何,我总是要为你考虑的!”

    “这我当然知道。”

    范涵远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所以这两个小厮的空位,我立刻会派人补……”

    “我除了解释原委,让夫君放心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夫君也为我想一想!”

    李白鹦打断了他,得寸进尺地反握住他的手,一脸娇羞。

    “过几日你我就是真夫妻了,往后数十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分彼此。可我的嫁妆加起来还不够一百零八抬,十里红妆更是不必多说,若是太寒酸了,范家脸上也不好看不是吗?”

    “你还要添妆?”

    范涵远脸色瞬间变化,一口拒绝。

    按照京城风俗,没有世袭爵禄的普通人家,再多,也不过是八十八抬嫁妆,陪嫁一些田地和金银就够了。何况这场婚事有个不光彩的开端,若不是要保全脸面,他其实连一分钱都不想给李白鹦。

    可她居然还不知足,难道真想把婚事弄得红红火火,闹得满城皆知?

    “我之前在定礼时,已经给你五千两了,怎么会还不够用?”

    “夫君,此事实在是个误会啊!我到底是读书明理的,怎么会一味求财,拿定礼的钱去铺张无度?”

    李白鹦眼眶含泪,低头别过脸解释道。

    “那笔钱被我娘全都买成田地了,一分也没有乱花,只是前段时间,良田被吴家的几个衙内侵占,还打伤了好几个庄户,我家里还得出钱平事……现在已经入不敷出了!”

    “平头百姓就是无依无靠,有了一分闲钱,都像小儿持金般保不住,这个道理难道夫君你会不明白?唉……不管怎么说,你怪我们娘俩无能也好,就再帮我一次吧!”

    说着,她还委委屈屈地行了一礼。

    仿佛这一切,都应该怪范涵远身份不够高,地位不够硬,这才会让婚事处处事与愿违。

    范涵远心头顿时被触动,如遭火焚。最后,他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眉头都皱成了一个死疙瘩。

    ……

    李白鹦受辱后脸色煞白,连告别的话都说不出,就带着一堆仆人奴婢匆匆离开了侯府。萧青鸾把哈哈大笑的萧凤推回后院,派人暗中跟随,等着看范家会不会有反应。

    “这两个行为诡异,一路摸到书房的下人,多半就是范涵远派来的。”

    萧青鸾对钟氏道,“可惜他们棋差一招,哥哥的几个书童性格谨慎,即便是主人不在,也会轮流值守,旁边的厢房更是有两道门锁,还挂着门铃。一旦有外人靠近,马上就会被发现!”

    “这个姓范的,真是黑心种子!枉费了九老爷这么喜欢他的文章才华。”

    钟氏气得坐不住,满屋子打转。

    若不是要维持侯府夫人的体面,她看到李白鹦送来的礼品,都想直接丢出去了。不过平息下来后,她还是觉得东西没错,不愿糟蹋,干脆下令分给了负责打板子的家丁。

    这样的举动,萧青鸾自然是一番赞美。可等着等着,她派去的人没回来,反而等来了宫里的太监。

    “入宫?只宣我一人吗?”

    听完圣旨,萧青鸾顿时诧异地抬起头。

    钟氏搭着芳菲的手起身,忙不迭地招呼管家,往太监手里塞了一个大金锭。

    “公公特地走一趟辛苦了,陛下究竟为何要召见青鸾?还有别人在么?这事儿……是好是坏?”

    她满脸担忧,连珠炮般地问了一堆问题。

    但那中年太监掂了掂金子,笑呵呵地收在袖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

    “夫人不必忧心,只是涉及二殿下那天游览留雁湖的事,想找五姑娘详细了解一二。这说到底是天家的家事,连政事堂的大人们都不知道,又怎么会为难五姑娘呢?”

    钟氏这才放心,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回了头忙拉着萧青鸾去更衣化妆。

    她一面嘀嘀咕咕安慰萧青鸾不要害怕,一面手指颤抖,连胭脂盒子都滑落了两次。

    最后,还是萧青鸾忍俊不禁,看不下去了。

    “该放心的是婶娘吧?这样下去都要赶不上时间了。”

    “我怎么能放心,那可是皇上要召见你!”

    钟氏声音颤抖,急躁道:“连你哥哥都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呢,你可千万得小心应对,谨言慎行,别丢了我们侯府的脸……”

    “你还是稍安勿躁回去等吧,我自己应付的来!”

    萧青鸾哭笑不得,把紧张到不行的钟氏给推出了房门。找来自己的丫头梳妆,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处理好了进宫的装束。

    拿着方才太监留下的令牌,萧青鸾一路到了宫门之外。

    在这里下了自家马车,再改坐宫中的步辇,从侧门进入辉煌大气的皇宫。

    来到后宫的月华殿外,就见宣凛的目光远远投射过来。

    “父皇和贵妃都在,我……孤王送你进去。”他皱了皱眉,不习惯地改口道。

    “多谢殿下。”

    有宣凛在一边陪着领路,萧青鸾的神经不但没有舒缓,反而越发紧张了。

    看样子,她那天明着摆了二皇子一道,已经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虽然这件事有人证物证,证据确凿,水落石出,但皇帝会不会因为包庇贵妃母子而恼羞成怒,一句话就叫她不得好死?

    即便是读过剧本,她忽然之间也难以确定了。

    毕竟她只知道,如今的皇帝除了贪图享乐,偏心吴氏之外,还有每个高位者都有的自私、多疑。

    他不会容忍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明着挖他的墙角,即便那个人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脚步声踏在白玉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宣凛侧过脸来,低声问,“你是不是在害怕?”

    萧青鸾骤然惊醒,眼睫如同蝴蝶被惊动般闪了闪,抬起来看向他。

    宣凛指了指自己的唇,浅浅笑了出来。

    “都吓得咬出印子了。不用担心,父皇一早就会见了左右二相,现在主意已定了八成,萧家有功,不会受罚。”

    “那你呢?”

    萧青鸾立刻抬手碰了碰嘴唇,察觉这个动作很蠢,会将剩下的唇脂都弄到手上,忙又不好意思地放下。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瞥了宣凛一眼。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就不担心惹恼了贵妃?”

    宣凛深邃的眼睛微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隐约有些傲然。

    “无知妇人,我一向不怕她。”

    才说两句呢,自称又变回了“我”。

    萧青鸾心中好笑,努力忍住嘴角的弧度,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在厌恶吴贵妃的问题上,宣凛还真是一贯的有些沉不住气。

    不过这也难怪,他虽然贵为皇子,却从小没有母妃呵护。吴氏善妒,连自家婢女出身的良妃都要折磨欺压,对这个与自己儿子年龄相近的三皇子,更是称得上肆无忌惮。

    萧青鸾隐约记得,宣凛少时,吴氏就几次三番更换他的婢女、伴读,不让他吃好穿好。

    甚至在皇帝要检查功课前,她私下叫人烧掉他的习字,好让二皇子出头。宣凛则被斥责为懒惰、愚笨,自幼就被皇帝与整个士林所厌恶。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在这种气氛下憋的越久,人就容易走极端。更何况宣凛的心气和资质本就是一等一的,周围人越是针对他,他便越会按压住性子,未来憋出个大操作来。

    因此,看到他难得不忍,随意地表达自己的心绪,萧青鸾反而为他高兴。

    少年心性并不叫人讨厌,反而会让宣凛显得真实、亲切许多。这一瞬间,他便不再是那个冷酷,阴沉,又充满距离感的三殿下了,而是落在地上,成了一个与常人一样,会抱怨会高兴的人。

    “在月华殿外骂它的主人,三殿下胆量不凡,我佩服至极。”

    萧青鸾定了定神,故意玩笑道:“但‘无知妇人’可不是什么骂人的好词。贵妃无知,非妇人无知。姚姑娘自缚公堂,揭露阴谋,为民请命,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吗?”

    宣凛失笑摇头,算是认同不争。

    两人并肩在游廊上走了一段,绕过荷花池,很快就与身后的宫人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估计没人听见了,宣凛才忽然开口。

    “教坊司的那几个乐妓,以后都不能再回去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萧青鸾微微一怔,顿时为难地吸了一口气。

    她差点儿忘记了,为了让姚善才配合计划,萧青鸾设法以侯府的名义,将她的几个好姐妹都“请”了出来,交给了宣凛。

    现在,这些女孩们还都藏匿在秦王府的一处别院里,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姚善才也是一样。

    牵扯到这种弥天大案里,教坊司,她肯定是回不去了。虽然现在人还在刑部,但回到原处,难保就没有人会暗中报复。她那些姐妹们也一样,为了安全,最好还是离开教坊司,到别处去生活,或者托庇在其他贵族门庭下为好。

    萧青鸾:“按理说,秦王府本就有大量的戏班、歌姬,总不至于养不起这些人吧?”

    但宣凛摇了摇头,严肃道:“秦王府上没有她们能干的活。”

    “没……没有?”

    萧青鸾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不蓄戏班、家妓,她们在我那只能作为丫鬟使唤,浪费一身本事,蹉跎岁月而已。你若是有用到她们的地方,不妨带走,这样也算是人尽其才。”

    宣凛略一解释,忽然察觉到言语之间有些歧义。

    他不养戏班乐妓,难道萧家就养么?

    听说萧侯爷与夫人感情甚笃,并不特别喜好女色……这般送人过去,似乎不太合适吧?

    想到这儿,宣凛顿时有些后悔,忙咳嗽一声去看萧青鸾的脸色。然而,萧青鸾在衣袖里摸索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片小金叶,赫然就是宣凛曾经给她的。

    “这个好办,萧家女学年后还要扩大,这些识文断字,又懂琴棋书画的女子正好可以来帮忙。你派人送她们到闲园就行了。”

    宣凛盯着她递来的金叶子,凝神片刻,这才伸出手接下。

    “上次在马车上见过……你把这个当印章用?”

    萧青鸾微微一呆,没想到宣凛连这个都记得,脸上顿时有点发热。

    她硬着头皮笑了一声。

    “我想着这金叶子纹路也挺特别的,当印章用十分防伪。现在我的书信上常有,萧家的手下也都认得,错不了。”

    “……殿下如果嫌麻烦就算了,我可以再派人去接!”

    这点小事,让宣凛一个王爷专送上门,确实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萧青鸾有点尴尬,刚想伸手将金叶子拿回去。宣凛就飞快一收,将它塞进衣襟,贴在胸口的位置。

    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把般紧缩,她呼吸一顿,匆忙将视线往旁边挪开了些。

    “过几天再会,我得空了再亲自找你。”

    宣凛将她送到大殿前,不动声色地绕路离开,两人身影交错而过时,萧青鸾分明感觉到,对方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

    一切都被宽大的衣袖掩盖住了,但是,那手指上传来的力道,仿佛在温暖之中,又带着一点坚定和鼓励。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抬头。

    注视着“月华殿”的牌匾,嘴角仿佛克制不住,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萧青鸾么?好一个宁远侯家的嫡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沙哑轻柔的女声,萧青鸾眉头一皱,转过身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旁边的侍卫和宫女顿时跪地,齐刷刷地高呼:“皇后娘娘驾到!恭迎娘娘!”

    萧青鸾一惊,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王皇后。

    她是偶然路过,还是和自己一样被皇帝传召而来?

    心念电转间,来不及观察对方的神色和容貌,萧青鸾从善如流地行礼,姿态恭敬,低头看向地砖。

    “臣女便是萧青鸾,见过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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