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鸾正在讲述的同时,宫城中出来一队人马,押送着大批箱子朝侯府而来。
数十辆马车,载着许多盖了黄绸缎的物品飞驰而过,引得路人都惊叹不已,纷纷讨论猜测。
“这怎么回事?”
“好像都是内府的东西!”
“奇怪,宫内有什么大喜事了吗?”
“如此大量的赏赐,我记得是十几年前良妃产子时才有……”
到了宁远侯府,领头的太监下了马,随手一挥,示意所有人大步踏入院门。
“宁远侯萧启,翰林学士萧衡何在?”
侯府的家丁一层层通报,很快,萧家一行人就得到了消息,来到前院迎接。
众人神色各异,半是紧张半是惊讶,纷纷跪下接旨。
萧青鸾特地选了个旁边的位置,在软垫上跪好,眼角余光还在盯着门外,悄悄数着数。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哟,后头还有!
“小萧大人,兴庆寺的事故已经查明,原是小吏行事不谨,将炸药放错了位置所致,纯属一场意外。”
太监手捧圣旨,朗朗而念,内容竟然是加封宁远侯为宁国公,另赏萧家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另有内廷上用的锦缎数百匹。
长长的一串礼单说下来,太监的语气似乎越来越喜庆,笑容更显得十分真诚。
他对萧衡道:“若不是您处置及时,连夜救治伤员,清理现场,后果也许会更加严重。皇上得知真相后感念大人辛苦,又念及侯爷多年以来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堪称国朝表率,因此特意加恩……”
“萧家这次可真是因祸得福啊,恭喜诸位了!”
话还未毕,他身后的各类赏赐,就如同流水般地送进了侯府。
萧衡接下圣旨,脸上一派从容冷静,没什么表情。
但旁边的萧启夫妇都乐坏了,谢恩起身后,嘴里各种喜庆的吉祥话不断。
萧凤更是如此,她全程被蒙在鼓里,刚来到前院稀里糊涂地跪下,就有人宣布她成了国公府的千金,那种感觉简直是梦游一样。
看到眼前的热闹景象,她捂着嘴,差点没把眼珠子惊掉出来。
“我是在做梦吗?哥哥也太厉害了!”
她蹦跶过来,兴奋地摇着萧青鸾的手臂尖叫。
“别人是进宫九死一生,他倒好,反而拿了一大堆赏赐……不愧是咱们家的大才子!”
萧青鸾轻轻一笑,弯了弯嘴角。
该说这些赏赐里,也有自己的功劳吗?
圣旨上没有明说,但听礼单,确实包含了不少绸缎珠宝的奢侈用品,摆明了是“奖赏”给萧青鸾的。否则按照一般情况,奖励大臣并不会用到“水晶连环”“织金百花缎”“龙涎香膏”这类东西。
皇家作风,有一说一,这不算小气。
不过比起厚重的赏赐本身,她还是更在乎赏赐中的含义。
宫中拿出如此封赏,还大张旗鼓马上送来,一定会迅速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皇帝此举,无疑是在告诉天下,萧家的忠心和能力受到了他的认可,区区一起事故根本不算什么。未来,萧衡和萧启在朝堂中的地位,会变得越发炽手可热,不可动摇。
太监们离开后,钟氏马不停蹄地收拾起了赏赐物,雀跃到好像过年一样。
同时,她也派人通知萧九爷和其他族人,要打开祠堂,将这份不得了的圣旨好好供奉起来。
……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萧衡没有受罚!?”
萧桂大吼一声,砸碎了手里的茶杯,脑门上都气出了青筋。
“吕大人口口声声说他在宫里被皇后训斥了,萧青鸾私自闯宫,更是死罪,结果却恰恰相反!”
萧家非但没受牵连,还升级成了国公府!这么离奇的事,说出去谁会信?
听到这个消息时,萧桂都要以为是自己魔怔了。
可方才的赏赐队伍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从街上走过,那种动静又千真万确,根本无法找到别的解释。
他脸色铁青,焦虑地在院子里踱步。
如今萧衡脱困,瞬间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宠儿,无人敢说一句不是。那他和萧椽几人闹腾着分家,给钟氏脸色看的事,多半也捂不住了。
形势比人强,萧家父子只要翻脸不认,那他刚刚分来的财物,说不定就都得乖乖吐出去!
“要不我们赶紧跟他道歉吧!”
一旁的萧椽一把拉着他,语气虚弱,腿肚子上的筋都吓得打转。
“衡哥儿一向宽宏大量,没……没准儿赶在前头,话说的好听点,他就不和我们计较了呢?”
萧桂阴沉着脸,说什么都不同意去。
“全怪那个吕镇宗。传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好像亲眼所见似的,现在却慌得闭门不见了!要我再舔着脸去侯府道歉?我丢不起这人!”
“都这种时候,还怕什么丢人?桂哥儿,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这样不识相,再在吏部等十年也做不了官啊!”
“放屁!轮得到你来说我?”
萧桂嘴上骂骂咧咧和萧椽吵架,其实心里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方才在书院的时候,他斩钉截铁,把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回想起来,钟氏厌恶的神情,萧九爷失望的眼神,都好像历历在目根本没有褪去。
萧衡能原谅他就有鬼了。怕不是他一上门,就被萧家家丁打一顿扔出去,那样更丢脸!
萧桂嘴上说不去,但等萧椽气走了,自己又七上八下,害怕得口干舌燥。
熬到晚上,他忍不住派了小厮去侯府悄悄打听,自己则在家里备好香烛纸马,对着佛像膜拜祈祷起来。
……
“你方才说……皇后忽然病倒了,是真是假?”
宣凛坐在书案后,锐利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地图。
一名侍卫慢慢从阴影里走出,单膝跪地行礼。
“禀三殿下,皇后娘娘离开文华殿时踉跄了两次,虽未声张,但方才有宫人出入禁中,连续传了三位太医看诊,料想是白天被惊得不轻。考虑到她本就有风疾,此番必会卧病休养很长时间,无法再辅助太子理政了。”
“那名叫德保的太监已被杖毙,陛下吩咐将尸首扔到乱葬岗,众人都不许再声张。”
宣凛听到这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冷意。
到底是帝皇家的做法,家丑不可外扬,处理掉背锅的下人便当无事发生,果然足够“体面”。只是皇后弄权太过,从今往后,恐怕再难有监国之权了。
因吴家势败而突然获得,又因一念之差骤然失去。说到底,不成为至高无上的那一人,便是身为一国之母,也没有资格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大起大落下,王氏被逼出心病,确实在所难免!
但侍卫的报告仅仅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说。
“不过……那尸首被扔了没多久,就被另一伙人带走收敛了。远远的看起来,似乎是萧家派来的下人。”
宣凛一怔,“你亲眼看到的?”
“卑职不清楚宫内如何处置死人,这是四皇子的眼线说的。”
既然是四弟的人说的,起码也有七八分可信了。
宣凛微微眯起眼睛,握紧手指,眼底流动过一抹暖意。
没想到,他还在为对方担心,萧青鸾倒是一片细腻至极的好意。
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件,她不但不怀疑良妃等人参与了阴谋,甚至连陷害她的太监也予以怜悯,安排周到,让人得以入土为安。
看起来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完全不需要自己关心了。
……那她既然没事,怎么就不派人来找我?
想到那张总是笑意盈盈,在黎明的幽光下熠熠生辉的脸,宣凛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生气。
虽然他一直保持着对萧家的关注,随时随地能得知萧青鸾的动向。但对方宁可忙着清点赏赐,也不找人来秦王府报喜,未免有点太无情了吧。
若不是他提供了火药线索,又打通关节,助她入宫,萧青鸾也打不了这场翻身仗。
虽然靠闭上眼想象,也能料到她此时必然露出开心的神情,但宣凛深呼吸了几次,心里还是觉得……
若能亲眼看到,便更好了。
见座上的秦王脸色变幻,下首的侍卫忍不住犹豫起来。
“……殿下,还有什么事需要卑职去做?”
“无事,罢了,你回去照常待命吧。”
宣凛摇头,冷淡的面容上露出轻浅的一个笑。
太子能力不足,身边没了皇后杀伐果断,下属又各有鬼胎,互相掣肘,必然导致政务漏洞百出。而他的父皇,一向是个没耐心的人,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原先以为这世道只有成王败寇,他必须极力争夺表现,但如今看来,太子和齐王都在不断犯错。而这几次摔的跟头里,还偏偏都有一颗名叫“萧家”这块小石子。
该说是老天安排的命数么?
为今之计,他只需等待时机就好。
……
“哥哥,这秦王殿下的字迹有这么好么?我听说他在南书房读书时,常被太傅和侍讲嫌弃。留下的文档,翰林院应该还保存着吧?”
萧衡扭过头,对上萧青鸾眼里毫不掩饰的好奇。
萧青鸾问:“你整理文书时有没有看过?”
“没有。”
萧衡面无表情,给了一个冷酷的回答。
“翰林院,加上隔壁的弘文馆,总计有超过三十万份藏书,日常工作都查不过来了。若非必要,我为什么要看一个学渣皇子的少时作业?”
“切……没看过还骂人家是学渣。”
萧青鸾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微微勾起,看向了头顶崭新的牌匾。
这段时间,萧衡从她这里学了不少新鲜词汇。但很可惜,这种词基本只能用来刻薄人,不能堂而皇之用在文章里。
就好像受限于封建社会的条条框框,萧家受封升级后,大门外的牌匾立马就要更换。
原本的“敕造宁远侯府”被卸下,改为“敕造宁国府”——众人欢喜骄傲之中,也难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这题字是秦王宣凛写的,用墨厚重,大气昂扬,与内阁高官们不是一个路数,但也颇为可观。
然而萧五小姐却似乎不满意,唉声叹气,甚至还拉着哥哥吐苦水,问了好几次能不能不挂。
虽然“宁远侯”变成“宁国公”似乎很合理,但在家门口挂“宁国府”——
萧青鸾想到曾经读过的某本古典著作,顿时就觉得可晦气了。
即便这字是宣凛特地给写的,她也没有很喜欢!
“弄不懂你在介意什么,平时也不往这里走。”
萧青鸾一脸理直气壮,“皇上起封号偷懒……我就是实话实说,咱家这次大出风头,此后肯定会不得安宁。”
“若有风波,我们全家再一起乘风破浪便是。”
萧衡瞥了她一眼,“不过你还是得记得,官场上的事不是你该管的,家中的内务才是……这次就罢了,下不为例。”
“知道了,就你爱教训人!”
萧青鸾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笑呵呵地跑开了,倒是没往心里去。
越是相处,她就越了解萧衡,这个看似严肃的哥哥一向口是心非,嘴上教训她不可冲动,实际上,那只不过是后知后觉,为她后怕担心的一种表现而已。
心情愉悦,萧青鸾回去之后迅速找到钟氏,继续一起处理国公府的内部问题。
那个萧桂几次三番上门求见,都被她给挡回去了。这种趋炎附势之徒,类似的还有很多。见到萧家得意就贴上来,听到不好的传闻就一哄而散。
从上辈子起,萧青鸾就讨厌这类小人。
这次碰到机会,她一定得好好整治萧家这招牌底下的风气了。
“……这几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人品不行,以后不可来往。还有钱庄的分号掌柜,这两位也不靠谱,子弟在书院那儿不是陪着起哄,就是坐视不管,软弱无能,毫无担当。”
萧青鸾抱着名册和账本,在庭院里来回踱步,身后的几个丫鬟忙不迭地记录着她的话。
“现在咱家的钱庄分号扩展到了五个州,还与漕运搭上了线,生意越来越大。除了建立黑名单,还有建立信用制度的事要做。”
“嗯……我好像早就写了一版条例,怎么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呢?”
裙角在花丛中摇曳,日光照耀在那纤细身影上,灿若朝霞。
一旁的钟氏坐在扶手椅上,眼神慈爱地追随着萧青鸾,脸上早就笑开了花。
“好了好了!青鸾,你看看你,一沉浸在思绪中就连水都不喝了。”
眼看着萧凤端了个果盘前来,钟氏朝她招了招手,心疼地呼唤。
“这些琐事不急着办,下面有的是管事呢,你吩咐一句不就得了?快来吃果子,不然你三姐就抢完了!”
萧凤顿时不满,“娘,你嫌我吃的多就直说啊!”
“那可不。你最近老是去孙家陪鹤儿吃饭,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这样下去可不行。”
钟氏正色教训女儿道:“长太胖了,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萧凤眨巴着大眼睛,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但她最近胖了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毕竟,谁吃营养丰盛的产妇餐能不胖呢?
气鼓鼓地放下手里的蜜瓜,萧凤心念电转,决定转移一下矛盾。
她凑近钟氏的耳朵悄悄说,“娘整天操心我嫁不出去,不如先去操心哥哥。如今他的身份水涨船高,却还未婚配,再这样下去,怕是宰相家门都不敢轻易提亲了。”
“听说女学里的学生有不少都对他仰慕至极,拿他当做择婿的标准,再等几年,怕不是大家都等老咯!”
听女儿吹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钟氏顿时就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然而笑了没多久,她就突然停住了。
“衡哥儿的心事我一向不敢随意打听,他以前也说过不想早娶,这才一拖再拖。可你这么一讲,我这心里反倒不自在起来了……”
听说前段时间,王家家中就闹得很不愉快。
王宪的夫人柳氏千里迢迢,入京团聚,手里正拿了一大堆名帖想给儿子说亲。但王无咎一声不响就将姚姑娘带了回去,坦诚自己心有所属,把正在兴头上的柳夫人给气了个够呛。
再加上王皇后突然病倒,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免不了波及到了王家。
听人说,这位性情开朗,风度卓然的柳夫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钟氏原本写了拜帖,准备要去拜访她的,现在都犹豫着,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上门了。
钟氏对王家有些心虚,于是将萧青鸾拉来,把这个拜访的任务交到了她手里。
“你是那姚姑娘的上司,与无咎也算是朋友。现在咱们家刚封了国公,特地跑去他家,多少有点炫耀似的……要不,就由你替婶娘去王家致意?”
“这不太好吧,万一惹王伯父发火呢?”
萧青鸾干笑道:“毕竟皇后娘娘的病其实一半是被我气的,这件事……恐怕该知道的人现在都知道了。”
钟氏一脸温柔地看着她,“至少你嘴比我快,还可以反过来再气气他。”
萧青鸾:“……”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婶娘居然是这样想的,也太恶劣了吧!
想来想去,萧青鸾还是没办法拒绝,无奈地同意了下来。
同为京城豪门,这种人情往来是避不开的,柳氏是王宪正妻,远道而来,假如国公府连一份拜帖都不送,未免会叫人指指点点说不讲礼数了。
萧青鸾亲自跑了一趟王家宅邸,将名帖交给了一位高级仆妇。对方客客气气地请她入门厅休息就座,没多久通报回来,说柳夫人刚刚接到邀请出门去了,现在并不在家。
不用见更好。
萧青鸾微微松了口气,猜到对方其实没有出门,而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才这样说的。
但对她而言无所谓,她想见的王家人,就只有王无咎和姚玉桃两个,抽空再约一次便好了。
走出大门,萧青鸾戴上面纱正准备离开时,身边的珠绣突然推了推她。
“姑娘,那几个是秦王府的侍卫吧?三殿下难道在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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