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顺跟长乐都是说到做到的性子,从长公主府回去的第二天帖子就送来了,邀请令国公府的姑娘前去,日子定在三月十五,是皇家庄园。
李氏把几个孙女看了一回,大手一挥让她们全都去了,只留年纪较小的幼宓和大姑娘幼芳二姑娘幼华在家,还一个得了风寒的三姑娘幼容。薛氏知道后气得七窍生烟,李氏是在和自己做对,那样多贵女的场合,竟不让幼华去?
等沈嗣谦来上房用晚饭时,薛氏免不得抱怨道:“你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芳丫头不去那是她四月初就要出嫁了,华姐儿却还有一年!况且长乐郡主这次送帖子来说五公主、七公主、九公主跟十四公主都要去,贵女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华姐儿年纪不小了,多结交些贵女,日后出嫁了有几分往来。母亲这不是看不得华丫头好么!”
沈嗣谦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三十几年,知道嫡母不会为自己着想,又因薛氏不是她挑的儿媳妇,不向着她便心生不满。真正算来,沈嗣谦和李氏没有多少母子感情,沈嗣谦生母早逝,被嫡母养在偏院,除了每日请安其余时候见不着李氏。
他低头沉吟片刻:“华儿不小了。是该多交些贵女们,日后出嫁也念着闺中的情谊。且我身上只有个闲职,茂哥儿下个月就要去考府试,能不能过尚未可知。父亲倚重大哥偏疼四弟,二哥至孝,总得为我自己打算。”
“老爷说得不错。我说句诛心的话,哪有做母亲不疼自己亲子女的?母亲面儿上都没法子一视同仁,何况私底下?说起来老爷跟老太太并不是亲母子,咱们的华儿更不是老太太亲孙女。”
薛氏眉头微微蹙着,满脸焦急:“四丫头六丫头九丫头都去,都是老爷的女儿,华丫头一个嫡长女,难道还比不过底下的庶妹不成?”
大梁重嫡抑庶,姑娘家还好些,无非是亲事及嫁妆的高低厚薄,儿子的嫡庶就格外看重了,嫡子但凡还有子孙后嗣,那庶出一支永远无法承袭爵位祖产。例如嫡子死了,他没有嫡出儿子只有庶出儿子,那也是这位嫡子的庶出儿子继承。
这都是因为开国皇帝的亲身经历。太/祖爷是嫡子出身,父亲宠妾灭妻,致使其母被庶母折磨致死,自己被庶出兄弟欺负玩弄,最后被庶母赶出家门,四处游历。
后来他登基称帝,庶弟找上门来。战功赫赫的纯王爷就是太/祖爷庶弟,但这一位找上门的正是那把自己亲娘折磨致死的庶母之子,最后以谋反罪名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不过百余年下来,嫡庶之分已经轻了许多,嫡庶之分在儿子间尚在,女儿之间已经只是个名头了,看的是这姑娘背后的家世。
翌日清早,沈嗣谦趁着其他人还没有过来请安,天不亮就去了荣恩堂。荣恩堂中老太太李氏刚起身梳妆,穿着赭色四团月季花的褙子,头上戴着喜鹊登枝的抹额,见着沈嗣谦微微一奇,气定神闲地坐在榻上半阖着眼问:“这还不到卯时,你这么早起来做甚?”
沈嗣谦躬着身子,恭顺道:“长乐郡主送来的帖子,请沈家姑娘去看七公主与九公主打马球。母亲让幼宁、幼芸、幼安、幼宛、幼兰和幼宜去了,十丫头年纪太小,大姐儿再过半个月要嫁,但华姐儿的婚事是才定下来没多久的,梁家还未有来下聘。”
李氏歪着倚在榻上,抬起眼皮看了沈嗣谦一眼,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道:“你是春姨娘生的。春姨娘是我的陪嫁丫鬟,跟着我也有七八年了,生下你后没几年就去了。”
沈嗣谦不知李氏为何突然说起春姨娘来,春姨娘去世已经三十载,沈嗣谦早记不得这个生母的相貌言行了。他索性低着头不说话,听李氏缓慢地说着过往的事情。
“我顾不上你,你是老三,嗣谆是长子自与弟弟们不同,嗣谨是幼子我跟你父亲也偏疼些。”李氏又阖上了眼,“嗣诚乖巧贴心,嘴甜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打小就孝顺,你打小就沉闷,这三十几年来我也甚少顾忌到你。是我这个母亲的不称职。”
沈嗣谦忙跪在了地上说道:“母亲这是什么话?”
李氏似是轻笑了几声,却又没再说十几年前的事,只道:“你这么早过来,是为着二丫头的事情吧?”
“是。”沈嗣谦小心翼翼地说,“其他几个姐儿都去,芳丫头是因要备嫁,宓丫头是因为年岁太小了。华姐儿——”
李氏猛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声音也提了上去:“是我不叫华丫头去的,你有什么意见?!华丫头心高气傲,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得罪的闺秀不少。荣顺县主是二丫头的亲表妹,她得罪的少了?此次去的还有国子监祭酒章大人的孙女儿,章大人三个孙女,华丫头仗着家世抢过章大姑娘定的镯子,贬低过庶出的章二姑娘。”
“这次去的还有四位公主殿下!”李氏厉声喝斥道,“你是想要华丫头把公主也得罪了吗?幼华姓沈,她是沈家人,你是想沈家得罪公主?!得罪皇家?!”
沈嗣谦忙磕头道:“儿子不敢。母亲息怒,母亲息怒,都是儿子思虑不当。华丫头的脾气的确不适合去。母亲切莫气坏了身子,都是儿子的错,母亲息怒。”
幼华当然不可能会得罪公主,沈嗣谦知道她不可能,李氏也知道。李氏说的事情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这个孙女行事稳重了许多,只她故意旧事重提,就是为了把幼华打压下去。
李氏不喜幼华跟沈嗣谦的原因很简单,第一这二人不是她亲儿子亲孙女,第二幼华是她厌恶的薛氏所出,这第三就是父女二人实在是像她那已经过世的婆母。
先国公夫人在世时,作为长媳的李氏不但没有受到婆母的重视偏爱,反而被婆母处处挑刺儿,每天要晨昏定省,中馈被婆母把握在手中,还要受妯娌的挤兑。
沈嗣谦眉眼非常像已经过世的婆母,不过他到底是个男子,七分的相似淡化成了四五分。
幼华不同,幼华很像,足有七八分相似,眉眼像,耳朵像,说话行事也有几分相似,都是心气高的人。李氏一看见幼华就想起曾经遭受过的磋磨,对幼华能有什么好脸色在。
沈嗣谦无功而返,还受了李氏斥责,回去就把气撒在了薛氏身上,痛骂薛氏一顿,自觉胸腔里的气散了大半,又往府外去了。
薛氏坐在榻上垂泪:“那老不死的真是好生没有道理!华儿哪里得罪她了?那几个是沈家的,难道华儿就不是沈家的姑娘了?华丫头日后嫁进平南侯府,那就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去了怎么会没有人跟华儿说话交际!”
康妈妈叹气道:“太太消消气,要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这老不死的处处碍我!”薛氏痛哭道,“我嫁进门来十五载,日日晨昏定省,早起伺候她用饭,晚上服侍她入睡,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无一刻清闲的!我自认没有不敬她,这老不死的处处为难,鸡蛋里挑骨头,还示意她侄女来贬低我,甚至还想杀了我!”
薛氏朝着康妈妈倒苦水,太平洲里一片风平浪静。幼安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神情,淡然地在一张大梁舆图上写写画画。
上辈子没有这一场马球赛。
自重生以来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变故,但不知为何,幼安心中一想到过几天的马球赛就心浮气躁,根本没办法静心仔细回想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她没出阁时被拘在令国公府中,许多事情只是模模糊糊的听过一两句,并不曾真正了解过。
幼安把笔放下摁了摁眉心,难道是这一场马球赛会出事?她抬眸看向坐在窗前画画的幼宜,这个九妹身体底子还是不怎么样,但养了这几个月,身子也高了,脸蛋也圆了。
幼宜对于自己花起钱来是毫不吝啬的,幼安是神医不假,但不是自个儿的私人医生,不可时时刻刻跟着自己。每天只有两道时令点心,她就拿了银子出来加,蛋奶鱼肉,直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幼宜正在画窗边的一株粉杏,树梢枝丫上满是淡粉色的花,她拿着笔调色,一点点地把花画上去。待到整株粉杏花都画完了,她才放下笔,转头就看见幼安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幼宜被她唬了一跳,心跳开始加速:“姐姐?怎么了?”
幼安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没什么。后日就是十五了,你带着枕春就够了,我这儿有个二等丫鬟跟着你。多带两身衣裳免得脏污了没地儿换。阿鸾,你日后就跟着九姑娘了。”
阿鸾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长相极其普通,普通到需要盯着好几秒才记得住她的长相,这长相丢到人群里面不出三秒再也找不着。
幼宜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现代也好古代也罢,人身上多少会有些记忆点,例如她上辈子的好友眼角底下有颗泪痣,这辈子她的手腕有一颗小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可以记忆的点,阿鸾的长相太过于平常,几乎没有记忆点,很容易让人脸盲。
这个长相太奇怪了。
而且幼安为什么忽然给她送了一个二等丫鬟?难道是监视?幼宜盯着阿鸾半晌,才对着幼安道:“多谢六姐姐关心。只是我那儿六个二等丫鬟的名额已经满了,而且六姐姐这儿就四个二等的,走了一个阿鸾不就剩下三个了?”
“那就把你的一个二等丫鬟给我,我瞧着绣云就很好。”幼安漫不经心地说道。
幼宜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也没有很抵触阿鸾。幼安给她安插眼线没什么奇怪的,幼宜身正不怕影子斜,幼安不可能会对自己下毒害她,既然如此阿鸾是监视还是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幼宜含着笑意道:“六姐姐对我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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