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燃着银骨炭,幼宜穿着一件石榴红满绣的裙子坐在榻上,托腮看着今年的收成,数着银子心情十分愉悦。她欠的钱早已经还给了幼安,升职郡主之后俸禄变多了,加上洋行的收入,一年万把两银子压根不是事儿。

    她拿出几张银票来:“阿鸾,你去定一套小衣裳,数着日子该是夏天里头生的,要轻薄透气的料子,不要扎花。再去定一副平安锁。”

    幼宁怀了身孕,按着日子正是盛夏的时候生。幼宁写了信来给幼宜报喜,她在韩家过得甚是不错,婆母偶有挑剔,但公公明事理,几个嫂子也并不为难她。

    阿鸾点头应是。

    幼宜正数着钱打算要不要去置办几个田庄,就见幼安面容严肃地走了进来。幼安瞥了她一眼:“你换身素净的衣裳,别穿得华丽,跟我去祖父那儿。祖父怕是不成了。”

    幼宜一惊,令国公要病死了?令国公入秋来确实小病不断,可前儿她去请安的时候已经好了,面色红润,怎么会突然不行了?

    幼安蹙着眉,沉默片刻,垂眸道:“祖父有个义兄,前段时间病逝了。祖父突闻噩耗,情绪激动,太医已经赶去荣恩堂了。我看祖父那模样,便熬过这一劫,也不中用了。”

    令国公重义气,有两个结拜兄弟,一个早早没了,还有一个在外地养老。兄弟两个感情挺好,常有书信往来,令国公还曾想为四老爷娶他这个义兄的女儿,只是李氏死活不肯。

    比起富贵的令国公,这一位出身寒门,一辈子只是个五品知州,李氏怎么愿意儿子娶个五品小官家的女儿。

    幼宜换了一件素面裙子,披上白狐狸毛做的大氅,跟着幼安坐着轿子去了荣恩堂。

    荣恩堂内跪了一地的人,沈嗣谆跪在榻前,身后就是怀英与大奶奶,大奶奶怀里抱着琛哥儿。

    太医对李氏摇摇头。

    令国公阖着眼,看上去已经没了,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幼宜真觉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屋子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英大奶奶抱着琛哥儿流泪,沈嗣谆跪在榻前,泪流满面:“父亲,您还有何吩咐?我和几个弟弟,还有英哥儿琛哥儿都在这儿呢。”

    令国公艰难地掀开眼皮子,眼前模糊一片。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如今儿孙满堂,活了几十年,也算长寿。他颤抖着声音:“谆儿,你那伯父是个命苦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膝下只剩下个小孙女,那也是你侄女。你切记,把燕儿接过来,照料着她……”

    沈嗣谆哭道:“儿子明白,儿子明白。回头立刻把燕姐儿接过来,记为养女,给她寻个好夫婿嫁出去。父亲,您尽管放心吧。”

    令国公正欲再说什么,只听一个婆子急匆匆跑过来,李氏刚要喝斥,幼宜抬头看见那婆子正是康妈妈。康妈妈跪下磕头道:“老太太,三老爷,太太……太太去了。”

    沈怀茂立即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康妈妈:“你再说一遍!母亲她……怎么了?”

    康妈妈满脸都是泪水,她已经生了白发,神情憔悴,看着比李氏还老十岁。她哭诉道:“太太今儿本心情不错,记起许多事情来,跟我说想看梅花。我忙去院子外折梅花来,哪成想……梅花折回来,太太、太太已经……”

    沈怀茂神情恍惚,幼宜也有些惊讶,薛氏没了?

    沈嗣谆还没从弟媳忽然死了的消息里回过神,忽瞥见已经咽气的令国公,忙嚎啕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沈家连办两场丧事,先是一家之主令国公病逝,再是三太太薛氏没了。幼宜才出了孝没多久,又得继续给薛氏守二十七个月的孝。

    这个年沈家谁也没过好,因还有丧事,并不挂彩绸红灯。

    报了宗人府,办了丧事,世子沈嗣谆承袭爵位,是为新令国公。其母李氏,封太夫人;其妻端敏县主,册国夫人;其子沈怀英,则是新的沈世子爷。

    长兴侯府风平浪静,没有人为薛氏的死而伤心。

    但梁家却是兵荒马乱。

    当家夫人幼宁正怀着身孕,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薛氏去世的消息叫平南侯压了几天,可作为女儿的幼华即便已经出嫁,那也得守一年孝,怎么瞒得过去。

    幼华知道消息就昏了过去。

    “姑奶奶说是早产了。”松枝摇摇头叹气道,“造孽呀,这都一天一夜了,二姑奶奶也没生下孩子来。姑爷都急得去请了太医。”

    幼宜听见消息沉默不语,她看着一脸平静的幼安,心道幼华只怕也挺不过去。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幼华身子还算康健,可原书中她的结局便是难产而亡。

    幼安头也没抬,看着医术道:“既如此给二姐姐送一支人参去,总不好咱们什么也不送。身上带着重孝,我们也不好上门往二姐夫家里去。只能让二姐自求多福了。七活八不活,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就是个有后福的。”

    这就是不去帮幼华的意思了。不帮幼华,但也不会害。幼华能不能挺过去,全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幼宜苦笑了下:“那就依六姐姐说的,给梁家送去药材。二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必定平安无忧,诞下小外甥。”

    沈嗣谦听见幼华早产加难产的消息,眉紧紧锁着,问道:“梁世子难道没有去给华儿请太医?!你快快去库里支些上好的药材给华姐儿送去。她娘才没了,若她也没了,我怎么对得起太太!”

    柳姨娘也是一身白衣,安抚道:“老爷且放宽心,二姑奶奶是您的嫡长女,延续了老爷的福气,自会母子平安。且六姑娘不是医术精湛么?当初靖宁小侯爷险些没了命,大长公主束手无策,便是才几岁的六姑娘救了他的命。请六姑娘出马,定会保二姑奶奶平安。”

    沈嗣谦醍醐灌顶,一拍手道:“是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小六医术那么好,定然可以救下华丫头的命。再不济,保住肚子里的哥儿也是好的。”

    幼华肚子里若是个哥儿,生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梁家世孙。令国公没了,沈嗣谦怎么肯放过梁家,若幼华和孩子都没了,沈嗣谦总得想个法子叫底下的女儿嫁过去做继室。

    哪知道幼安接着话,只是淡淡道:“母亲去世,做女儿的当然得在家里安心守孝。梁家虽与我家是姻亲,但身披重孝,怎可上他人家门。岂不让人说沈家女儿没有规矩。”

    沈嗣谦气了个半死,掷了一个茶杯,怒道:“她这丫头是要造反不成?!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女儿,她姐姐命悬一线,她医术精湛,怎么就不肯救华儿一命!太太是为难过她跟刘氏宏哥儿,可这跟她二姐姐有什么干系!这般无情,日后我命悬一线,她是不是也可以袖手旁观?”

    “老爷息怒。”柳姨娘轻声道,“这事还是妾身的错。太太去了,六姑娘正是热孝期,确不好上别人家门,免得带了晦气去。梁姑爷岂能不知六姑娘医术精湛,既然不请六姑娘而请太医,说不得就是嫌弃六姑娘正是热孝。登门若带了晦气,可怎么好。”

    沈嗣谦冷哼一声,心底发怒,但也不能奈梁启之如何。他冷声道:“你回去罢,告诉你家姑爷,若华丫头没了命,我再不和他客气!”

    等到第二日,才传来消息,幼华生下一个瘦瘦小小的儿子,虽然不能再生,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那孩子是梁侯爷亲自起的小名,大名打算过了三岁再起。小名就叫寿哥儿。

    百日热孝过后,李氏主持了分家。因为她这个嫡母尚在,几个儿子并不另立门户,仍旧居住在国公府中。不过家财却是各分各的,长房四房依旧走一个账,但二房三房就是走自己房中的私账了。

    祖产自然是给了沈嗣谆,李氏没有那么大方,她道:“自古以来皆是嫡贵庶卑,你们父亲在世时曾经说过,除了祖产给大哥儿之外,剩下的分为三份,其中两份给老大老四,剩下一份老二老三平分。”

    这就是嫡房承大头了。

    小李氏低头不言,柳姨娘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沈嗣谦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可能自己出面去争多一点的家财。他只能够忍道:“母亲说的是。父亲遗言,咱们做儿子的当然得遵守。”

    薛氏死得太是时候了,沈嗣谦如愿以偿地让柳氏接了三房的账本。幼华知道之后怒不可遏,她看着瘦瘦小小的寿哥儿,气得死死捏住帕子:“父亲……怎么能够这样无情!母亲去了,他半点不伤心,竟还让那个贱人管家!哪有一个姨娘管家之理?三房岂是她可以做主的。她生了一子一女,刘姨娘也是一儿一女。再不济,六妹妹与九妹妹都不小了,管着等四弟媳妇进门还是可以的。”

    “夫人消消气。”丫鬟忙劝解道,“夫人身子弱,万万不可生气啊!小少爷还要夫人护着呢。”

    丫鬟说着压低声音:“夫人,小少爷和您身子弱,您尚好,小少爷却还小,若是熬不过去……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您没了,老爷必然会叫十一姑娘嫁进来。”

    幼华神色一凛,是了,她还得为寿哥儿做打算。前头那个留下来的儿子夭折了,寿哥儿就是梁启之唯一的儿子。她已经不能够再生,以父亲的秉性,她死了,九妹妹不可能嫁来,但十一妹妹却是可以的。

    幼华深吸一口气,看着熟睡的寿哥儿,忍不到泪水涟涟:“母亲辛苦一辈子,到头来,却连外孙都没见着。说来都是我的不是,若我早点给母亲请太医调理身子,她也不会……”

    丫鬟实在心疼,她跟着幼华一起长大,再跟着幼华一起到侯府,知道幼华作为嫡长妇的心酸。她低头道:“夫人,为母则刚,太太已经去了,夫人切莫节哀。若您和小少爷有个什么意外,太太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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