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宜睁眼的时候,已经不在珍味楼了。入目是陌生的房间与床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不见。她坐起身想要下床,谁知道刚站起来就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她躺回床上,一摸额头,果然,已经发热了。
听见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正是幼安。幼安手里端着一碗药,坐到床边,把药递到幼宜身边:“阿瑜,喝药。我看你发热了。”
幼宜乖乖把药尽数喝完,被幼安塞了一个蜜饯。她嚼着酸甜的蜜饯,问:“这儿是哪?”
“公主府。”
不出幼宜所料,真是公主府。顾凌风遇袭没必要瞒着平阳大长公主,唯一不好解释的就是为什么他跟萧晏出门,幼宜和幼安会在身旁。
幼宜估摸着,应当昨晚,顾凌风就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只是抹去了自己跟幼安在背后跟张羲民作对的事情。
此时公主府平阳大长公主的寝殿,平阳冷笑着:“这个老东西,越来越大胆了,我的儿子也敢杀!谁给他杀本宫儿子的胆子。”
“母亲消消气。”顾凌云坐在一旁,他眉头紧锁,“凌风与张家……只和张恒交恶。仅仅为了张恒就杀凌风,不符合张太傅的性子,他绝不会因张恒被凌风打过几次就想杀凌风的。况且现在张恒已经是个‘死人’了。”
平阳大长公主自昨晚气到今早,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砸去:“欺人太甚!本宫的儿女,岂是他张家可以欺负的!还有沈家小六,亏我还当她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谁知道居然背着我跟凌风勾搭在一起,迷得凌风神魂颠倒。”
顾凌云满脸无奈:“母亲。沈六姑娘跟凌风的事过后再算也不迟,左右人就在这里,也不能跑到哪里去。凌风昨儿都快把命丢了,难道不该张家血债血偿么?”
顾凌云和文惠太子的秉性最为相似,但也最不相似。他面上和文惠太子一样,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背地里却是睚眦必报,极其护短。
顾凌云说要报复张家,那张家在他的手上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平阳着实恼恨,沈幼安的事情且放在一边不谈,张羲民这个老东西,竟然敢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儿子都在干什么,说道:“都是我,差点害了凌风。那老东西是冲着我们来的,看陛下近日不再信任张家,便想把本宫打压下去。”
对于一个公主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并不知道,可能是金钱,也可能是权力。但对于平阳大长公主这样的母亲来说,儿女无非就是平阳的命。顾凌风死了,平阳必然大受打击以至于无法理政。
还可以除去顾凌风这样聪明的对手。
一石二鸟,张羲民当然要在自己死之前替儿子扫清后顾之忧。平阳大长公主不能够再参政,顾凌风和幼安,也绝对不能够留。只是这次刺杀太过仓促,顾凌风临时起意去画舫,消息一传出去张羲民就动手了,可不太像这个老狐狸的风格。
平阳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对着婢女道:“去,把沈六姑娘给本宫叫来,还有三少爷。她跟凌风的事情,本宫得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男女私会,沈家的姑娘就这般没有规矩?瑞泽跟着去也就罢了,左右她跟萧晏也有婚约,出去玩也没甚可说的。”
婢女心知殿下这是要拿沈六姑娘撒气,便急急忙忙走了,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顾凌云叹了口气:“母亲何必这般动怒?凌风也说了,是他先对沈六姑娘动情的,沈六姑娘原先对凌风无意。”
哪知道平阳听了更气,一拍桌子怒道:“她还看不上本宫的儿子?!”
顾凌云:“……”
“母亲。”顾凌云小心翼翼地说,“这件事情,您不要贸然怪罪沈六姑娘,六姑娘身后可还有郡主呢。况且六姑娘当初救了凌风一命,或许凌风那时候就已经心悦沈姑娘呢?”
“扯淡!”平阳气得咬牙,“那时候沈家丫头才多少岁?凌风就是动心,也不会对着这么个黄毛丫头动心!”
顾凌云扶额,他继续道:“母亲。沈姑娘不论如何,之于凌风,都是有救命之恩的。”
平阳冷哼一声,斜着眼盯他:“怎么,你也被沈六勾了魂去了?救命之恩又怎么样,凌风难道要报这救命之恩就必须以身相许?!我照拂她与瑞泽这么多年,她也该知足了!没想到竟然肖想我的凌风!恬不知耻!”
幼安刚到门口,听见的便是这一番话。她神色不变,顾凌风却急了,顾不得行礼就踏进去:“母亲,你说什么呢!幼安很好,都是儿子恬不知耻!”
平阳看着一心向幼安的儿子,又看看幼安那倾国倾城的绝色,心里更气。情分是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平阳对于幼安确有感激之心,但十年过去也磨得差不多了。这事情一出,幼安知道,她心里的感激,已经半点不剩了。
平阳怒喝道:“你给本宫住口!”
顾凌风一震,他索性往地上一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母亲,要责罚就责罚幼安好了,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你……你……”平阳气得语塞,指着顾凌风半天,才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本宫养你十八年,你死活都不肯娶妻,怪道症结在哪里,竟是在这个小狐狸精身上。她一个庶女,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了她?沈幼安是有个能耐的爹,还是有个能耐的舅家?”
顾凌风大声道:“是。我就是喜欢她,她没有能耐的爹,也没有厉害的舅家,但她是这天底下最能耐的人!母亲,当初不就是幼安救了我这条命么?我这条命就是还给她,也是应该的。”
顾凌云看着平阳的脸色越发难看,忙出来打圆场道:“母亲息怒。凌风,你在说什么胡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可以私自定下婚事?母亲养你十八年,母亲才给了你这条命!”
顾凌风自知说错了话,低下头去并不接他这一句。而幼安全程都站在边上看戏似的看热闹,她对于顾凌风,也没有多喜欢,无非是想看看顾凌风为了她可以做到哪样而已。
幼安不可能让他为了她就忤逆生母,在幼安心中,顾凌风远没有亲娘弟弟重要。
平阳忽不再大骂,眼中满是泪水,眼睛一眨热泪便滚了下来:“凌风。你打小身子骨就差,凌云和蕊儿都活蹦乱跳,只有你缠绵病榻。十年前,你实在撑不住,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本宫只得颁了那纸书。”
说着,她看向神情淡然的幼安:“沈六丫头,本宫感激你救了凌风,若不是你,凌风早化成白骨了。”
她语气里带上了恳求:“算我求你,求求你不要害了凌风。你祖父去了,不也不再是国公府千金,你跟凌风门不当户不对,怎么能够在一起?”
平阳说着站起身,竟是直接朝着幼安跪下:“我求你,这条命,就由我还给你吧。”
顾凌云、顾凌风和幼安皆是大惊,平阳大长公主一生骄傲,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她这生不曾朝什么人下跪过。顾凌云急急起身去拉平阳,顾凌风呆呆跪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比太后死的那一天,还不可置信。
平阳大长公主被顾凌云硬是搀扶起来,幼安慢慢走到平阳身前,没有去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顾凌风。她声音轻轻的:“殿下何至于如此。我的确救了顾三少爷,但殿下这十年待我跟阿瑜仁至义尽,早已经还了当年我救顾少爷之情。”
她声音很轻,却如一记怒喝,砸在顾凌风心头:“我不会害了顾少爷的。”
平阳仍是在哭,她心里不可抑制地难受,拉着幼安的手:“幼安,幼安,你要什么都可以。凌风是靖宁侯,我知道你本事大,你医术精湛,但你做不好这个侯夫人。算我求你,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不要……不要……”
平阳大长公主上气不接下气,幼安眸色暗了暗,竟是勾出一抹笑意来。她退后几步,跪下对着平阳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臣女知道殿下之意。待臣女把事情料理好,臣女便不会待在京中。望殿下此后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她顿了顿,似是想扭头看顾凌风,却生生忍住:“我会留药方,顾少爷照着臣女的药方吃,必定百毒不侵。愿顾世子与顾少爷,平步青云。”
顾凌风依旧傻傻地跪在原地。
幼安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去:“今日之事。还请殿下遮掩。”
幼安走出正堂,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明明也没有喜欢顾凌风,怎么这么疼。
她倏然停住脚步,捂着心口,眉头紧皱。好像在拿钝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钝钝的痛。
“姐姐?”
幼宜看着幼安痛苦的模样呆在原地,方才那侍女满脸慌乱来找幼安,幼安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幼宜不大放心,就打算在正堂等着。
哪知道还没有走到正堂就看见了幼安。
“姐姐!”幼宜伸手在幼安面前晃了晃,幼安紧闭着双眼,捂着胸口,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到。幼宜不由得有些慌张,“六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姐姐?姐姐?来——”
幼宜正想叫人去请太医,却见幼安自己松开了手。明明刚刚还痛得快要晕过去一样,现在忽然又正常了,只是幼宜看着幼安的眼,总觉得少了什么,但却说不出。
幼安摆手:“无妨。”
“你刚刚那样,怎么可能没事!”幼宜第一次在幼安身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心里还在发慌,小心翼翼地问,“六姐姐,到底是——”
后面三个字还未脱口,就听见顾凌风的声音:“幼安!”
幼安没有回头。
顾凌风急急追上来,握住幼安的手,顾不得幼宜在场便解释道:“我娘,我娘那是生气了,生我的气。她骂你……她骂你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会让我娘知道我喜欢你,会让她知道你可以当好我的夫人!”
“我不要当什么靖宁侯,我只要你,你明白吗?”
幼安面无表情地抽手:“我不明白。”
“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清白之身,还请侯爷莫要污我声名。之前之事皆是我之错,侯爷……就当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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