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
顾凌风气笑了,他死死咬着牙,盯着幼安的眼睛:“梦?你让我把这当梦?沈幼安,我说我爱你,你听得见吗?”
幼安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对着幼宜轻笑:“阿瑜。咱们回府。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去游山玩水。你不是最想游山玩水的么?咱们一起去。”
幼宜还在茫然之中,这两位是在闹哪一出?
“沈幼安!”顾凌风的声音隐隐透着崩溃,他哀求道,“沈幼安,你不走好不好?我保证,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会告诉母亲,我们两情相悦,我们天作之合,我们——”
幼安冷漠地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紧紧抓住幼宜的手:“顾侯爷。臣女告退,日后再不相见,侯爷万望珍重。”
她抓幼宜的手很紧很紧,幼宜被幼安抓痛了,皱眉不语。幼安抓着她像是在抓什么珍宝一般,紧紧攥在手中生怕丢了。二人行了一段路,幼安猛然刹住脚步:“楚瑜,你会离开我吗?你也会离开我,对不对?”
她叫了她的大名。
幼宜依旧茫然,她不明白顾凌风跟幼安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忽然分手了?
不等她回答,幼安就先道:“你会离我而去,嫁人,生子,拥有一个家。七弟也是这样,而姨娘会跟着七弟养老。”
“我其实没有人要。”
幼宜眼眶酸涩,她忍住泪,轻轻拭去幼安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泪水:“有的。我要你。我不嫁人,我陪姐姐。”
幼安的泪水如决堤洪水,不停地往下落。她没有哭声,只有泪水,却叫人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幼宜哪里还敢提顾凌风,哪里还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幼安抓着她说回府,她就点头:“好。回府。回府。我们现在就回去。”
马车上,幼安的泪水停住了。
幼宜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姐姐,刚刚你这是……怎么了?”
幼安表情无比平静,一如她往日的模样,但眼睛却很红很红,鼻尖都透着红意。她垂眸道:“没怎么。跟靖宁侯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她这是跟顾凌风吵架了?
可为什么?
跟平阳大长公主有关?
幼宜越想越觉得很大可能,幼安和顾凌风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身份。令国公死了,令国公从幼安的祖父变成伯父,亲密程度就下降了一大半。大梁重嫡庶之分,幼安为庶,顾凌风为嫡,一个是无品无阶的白丁之女,一个是天潢贵胄超品侯爷,确实门不当户不对。
·
张府。
张羲民一双如鹰锐利的眼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他已是古稀之年,一双眼睛却没有浑浊,像是可以看透人心。张羲民面色阴沉,抬手掷了一个茶杯:“蠢货!实在蠢货!你以为你杀了所有人,顾家就猜不到是我们做的么?”
张友仁道:“父亲息怒,此事是儿子太过心急。父亲千万保重身子。”
张羲民两个嫡子,嫡长子张友仁在京,嫡次子不在京。能有这么大能耐调动这么多死士的,除了张友仁,还有哪个!
“保重?”张羲民气得直咳嗽,咳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端起茶杯喝水,润了润嗓子,“我辛辛苦苦这几十载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和张家,你却自毁长城!顾凌风那是什么人?心计城府深沉,他是要夺权的!纵要刺杀,那也得细细筹谋,怎能这般莽撞。”
张友仁心下悔恨,他太操之过急了,却忘了顾凌风心眼多,就是临时起意,也不会一点后手不留。他也是看弟弟越来越得父亲的心,这才着了急。
张羲民想要的是那把龙椅,他年纪大了,身子已经不好了,等父亲咽气,他想要成事还得仰仗手握兵权的弟弟。拥立父亲上位,弟弟当然肯,但拥立哥哥,那就不一定了。
“你担心什么,我知道。”张羲民阖了眼,不愿去看,“你是我的嫡长子,我对你给予厚望。你年过半百,怎么还不懂得这样简单的道理?你弟弟再如何,那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张友仁沉默片刻,叩首道:“荒帝与惠帝,也是一母同胞。”
张羲民心中一紧,蓦然看向张友仁。梁荒帝与梁惠帝皆是梁庄帝的儿子,二人一母同胞,都非常优秀。但作为嫡长子的梁荒帝占了先天优势,在庄帝死后承袭帝位,成了皇帝。
梁惠帝却不甘心。
于是他发兵杀了荒帝,继承帝位,还把荒帝的儿孙屠戮殆尽。原本该是天潢贵胄的荒帝子孙,就这样死于自己的嫡亲叔父手下。
张羲民剑指皇位,他若有生之年得以登大位,那么太子必然是张友仁。可手握重兵的张友保,却是张友仁必须提防甚至削减的存在。
兵权太重要了。
张友保为什么助力张羲民?不就是想借着拥立之功,让张羲民立自己为太子。
张羲民沉默良久,缓缓道:“你心中,竟是这么想你弟弟的。”
“儿子也是迫不得已。先例在前,弟弟手握兵权,不得不防。荒帝是长,惠帝是幼,庄帝并非不明事理,但惠帝仍旧夺了荒帝的位子,还杀了荒帝的子孙。”
张羲民靠着椅背,摸着扶手上繁复的雕花纹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不是庄帝,你不是荒帝,你弟弟也不是惠帝。荒帝不问朝政,大加赋税,以至于民不聊生,四处起义不断。惠帝虽弑了荒帝,但他是个好皇帝。”
张友仁不语。
“罢了。”张羲民摆摆手,“你这般提防友保,友保未尝没有这个心思。但你活了这半辈子,一叶障目,却叫这还未到手的皇位让你对友保生了猜忌。”
没有哪个皇帝是没有猜忌之心的,纵像嘉顺帝那样,也会对人有所防备。但张家也在还仅仅只是张家,大梁也没有改朝换代。
皇位都还没有到手,自己两个儿子先斗起来,实在是叫张羲民失望透顶。他说:“为君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天下还不是姓张的,你却对友保生了猜忌之心。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刻,你跟友保缺一不可,万万不能先自己自杀自灭起来!”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张友仁磕头,他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却不愿意放下对于弟弟的防备猜忌。
张羲民见了也不言语,两个儿子里面,张友仁善文,张友保善武,侄子张友佳也不甚聪慧。他不是圣人,不可能把自己费尽一生筹谋得来的皇位白白便宜了侄子,但比起张友仁,杀伐果断又刚毅坚韧的张友保更适合做皇帝。
长子读书读傻了,张羲民少时出去游历,四处求学,见识了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但比起杀出头来的次子,这个长子要金贵得多,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即便现在孙子都这么大了,也不晓得各地风土人情。
张友仁不适合做皇帝,也不适合做丞相。他能够晋升宰相,纯属张羲民提拔,以张友仁的实力,顶天了也会只是个三品官。
“你回去吧。”张羲民缓缓道,“我说的话,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
张友仁顿了顿,行礼之后退了出去,一路都皱着眉头。
等张友仁退了出去,张羲民请了幕僚前来,对他叹道:“友仁这孩子,张家还没有拿到这天下,他就为那太子之位对友保生了猜忌。”
张友仁,与荒帝有几分相似,但也只是几分。张友仁没有荒帝那么混账,但他的实力不足以让他成为英明的君主。张友仁儿子都没了,底下只有个张恪,张羲民着重培养张恪,也是想届时让张恪做太孙,继承张友仁的帝王之位。
但现在一想,却不大合适。张友仁即位,张友保或许认为他是长兄而不会如何。以张友保的野心与骄傲,怎么会允许他向一个孙子辈的人俯首称臣?
幕僚姓纪,字如云,是张羲民前两年偶然发觉的人才。纪如云相貌不差,他手持一柄扇子,轻摇折扇,笑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您也不想二世而亡罢?大梁国力不比初期,但只要不把宗室屠戮歹尽,就有可能被人光复的那一天。大人若只是想过一把皇帝的瘾,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二世三世而亡的王朝一抓一大把,大梁传到现在已经百年有余,没有哪个王朝可以国祚万年,但没有哪个皇帝不想王朝千秋万代的。
听了纪如云的话,张羲民微微皱眉。他的长子确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资质平平,性子平平,不如次子好。想要千秋万代,那这第二个皇帝就得选好。
张友仁已经年过半百,张羲民深知自己大限将至,这个遗愿,只怕还是得交给次子去完成。张友仁文弱,身体也不如常年习武的张友保健朗。张友仁三个儿子都死了,张友保的嫡长子嫡长孙可还在世。
张友保的嫡长子大名张洛,其嫡长子名张憬。这孙子与曾孙张羲民不甚了解,但依照次子那严厉的性子,总比扶不上墙的张恒要好。
纪如云眸中划过一抹暗色,他折扇轻轻掩着嘴:“大人可想清楚了?大人近来身子骨愈发差劲,陛下可不是个心甘情愿做傀儡的。平阳公主您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为自己的骄傲付出代价。”
张羲民非常信任纪如云,一是因为对方确实有能力,二是因为他跟平阳大长公主由着血海深仇。纪如云的父母兄嫂,包括牙牙学语的侄儿侄女皆是大长公主所杀。
平阳这人骄傲,生来就是天之骄女。纪如云少时由兄嫂抚养长大,那时候的平阳大长公主尚且只是长公主,先帝即位没有多少年。因哥哥不慎冲撞了平阳公主,平阳大怒,活活把他哥哥打死,又把嫂子和侄儿侄女丢去蛮荒之地,去的路上就都死了。
纪如云那时候年纪还小,他是哥哥带大的,也因此耽误了哥哥,让长兄照顾他十几年后才娶了妻。纪如云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何人,也不在意,他唯一恨的,就是平阳。
家中有些资产,纪如云又有天赋,事发时候在外地书院里面苦读,并不知道哥哥一家都被平阳大长公主杀了的事情。直到后来书院休沐回家,打听许久,才知道是平阳公主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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