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宜不想在燕州浪费太多时间,燕州淳州肯定有顾凌风与幼安的人,但是燕州知州尉迟意远究竟是哪一派的人她不确定。京城水深,但不论怎么深都不会淹到幼宜身上,燕州就不一定了。
去康州更加保险,幼安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亲娘弟弟,会豁出一切甚至是性命相护,跟刘姑娘和宏哥儿在一起安全性大大提高。
她含笑说:“不知太太可知道燕州有哪儿好吃好玩的地方么?”
少女面上一派娇憨,眼中还带着几分羞涩:“听闻燕州风景秀丽,尉迟大人在此十年,想必您也更清楚燕州什么地方风景好。”
燕州土地少,税收也少,重视程度远不如淳州,至少淳州税收要比燕州多得多。
徐氏仔细观察着幼宜,幼宜今天穿着一身姜黄色的长袄,如瀑黑发被一支漂亮的玉簪挽起,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从容平静,眼中带着好奇,仿佛真的只是个贪玩的少女在询问什么地方好玩。
自从丈夫当官以来徐氏见过的阴谋诡计就不少,人不可貌相,若这位小郡主当真天真无邪,怎么可能几岁时就临危不惧,还被先帝册封郡主?
徐氏没有回答,她身边的尉迟珠先忍不住了:“郡主问我,我知道!”
徐氏回神,严肃喝斥道:“没有礼数,郡主面前哪容得你插嘴!”又向幼宜满含歉意说,“郡主恕罪,这孩子给我惯得没边儿了,在郡主面前失礼,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看着尉迟珠那样明媚的笑容,幼宜不禁有些晃神。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没心没肺的笑容了,不论是长乐,七公主还是十四公主,心中都有心事。甚至沈家的孩子,心里也是各种算计,就连被沈嗣谦宠爱的幼宝都不能够随心所欲地哭笑。
见她不语,徐氏也摸不准这个郡主是什么脾气,只听说是个和气的人。但几位郡主里头有几个脾气和顺的,平阳公主府的长乐郡主更是脾气暴躁。她喝斥道:“还不赶紧给郡主磕头道歉,你这个死丫头,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
尉迟珠作为嫡女,上有两个庶姐,下有一个庶妹,在大梁重嫡轻庶的大环境下过得非常好,还有两个亲哥哥宠着自己。她很少见母亲对自己发火,下意识跪了下去,却磕磕巴巴半天:“我我我……”
徐氏不由得恨铁不成钢,有些恼自己平时太惯着小女儿了,宠得没边儿了,才叫她在郡主面前失礼,早知道便不带着她出来了。要是瑞泽郡主发怒,受苦的不还是她?
幼宜终于回神,看见跪着流泪的小女孩一愣,起身弯腰把人扶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有怪你。只是看见你想起了一点往事罢了。珠儿很率真可爱,现在倒是少见珠儿这般可爱的姑娘了。”
沈家人多,事端也多,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有一个像孩子的。
她对着松枝使了个眼色,松枝立即拿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这是我送给珍儿珠儿的见面礼,不值几个钱。”
压着两个女儿再谢过一次,尉迟珠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又素来被家里人惯着,哪里有姐姐那样好的耐性。幼宜故意逗她:“你方才说燕州城里有不少好玩的,你倒是说说哪里有?”
尉迟珠还不大能够分清公主郡主县主的区别,也不知道面前这位姐姐的身份多么尊贵,她并不在意这些,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好玩的地方有很多,不过我去的比较少,爹娘说我太小了不许我去。好吃的地方可就太多啦,燕州城什么东西都好吃。”
燕州民风开放,尉迟珠生性活泼,经常往外跑跑跳跳。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一边数:“城东安宁街的那家李记铺子,做的桂花糕甚是好吃,现在正是热卖的时候,天不亮就有老多人在那等着了。一天做上百斤桂花糕也能卖完,比家里的厨娘做的好吃多了!”
“还有城西那家蜜饯,叫……叫什么来着?”她歪头想了想,然后一拍手,:“记起来了!叫久蜜,长久的久,蜜饯的蜜。这家蜜饯可好吃了,有蜜饯青梅、蜜饯樱桃……”
尉迟珠一看就没少出去玩儿,年纪轻轻就把燕州城摸了个清楚,滔滔不绝地说着,眼中脸上满是笑容。那笑容明媚得甚至连这秋日的太阳都比不上。
“姐姐。”见幼宜一直笑眯眯听着,尉迟珠胆子也大了起来。她黑黢黢的瞳仁儿转了一圈,“我带你出去玩儿吧?燕州城我可太了解了。”
徐氏斥道:“珠儿,不可无理。”
幼宜摇摇头:“无妨。”她真心有些羡慕尉迟珠,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在燕州横着走是够了。父母疼爱兄长宠爱,要什么有什么,活得那叫一个好。
看来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尉迟珠显然已经掌握了此技能。
“好啊。”出乎徐氏的意料,这位金贵的郡主眼中带着笑,竟然真的答应了尉迟珠,“那你带我出去玩。”
尉迟珠已经被关在家里很久了,闻言开心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因为她太过无拘无束,徐氏很少让这个嫡女出来见客。但燕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知州大人的嫡女千金是个再和顺不过的人儿。
也有官太太们背后嘀咕徐氏太过于宠溺自己的女儿,三个庶女都是放在嫡母膝下教养的,除开太小的老四,老大老二都是体贴温柔的性格,偏偏嫡出的老三这般无礼,就像个乡下的野丫头似的,一天到晚满城疯跑。
嫡庶分明也不是这么个分明法儿,大家子里头个个看不起庶出的,还要摆个一视同仁的模样出来,以示自己的仁慈善心,塑造好名声。哪有徐氏这样,把自己女儿惯坏,却把庶出女儿教得懂事明礼的?真是怪人。
她拍起手来:“好啊好啊!姐姐你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徐氏有些无奈,但幼宜已经出口答应了,她也不能够阻拦,于是派人吩咐下去,备了马车与护院。
出了安静的宅子,幼宜与尉迟珠同坐一辆马车,低调出行。尉迟珠在马车里叽叽喳喳,小女孩声音清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幼宜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叫阿瑜。”
“瑜?”尉迟珠歪歪头,“是瑾瑜的瑜吗?”
幼宜笑着点头。
尉迟珠眼睛亮晶晶的:“那你跟我二哥哥一个名字诶。我大哥叫尉迟瑾,我二哥叫尉迟瑜,他们是双生子。我爹说要让他们像瑾瑜一样,所以起名为瑾瑜。”尉迟珠一把抱住幼宜的胳膊,“我呢,是爹说我是她的掌上明珠,就叫珠啦。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我四妹妹的名字更好听一点。”
尉迟家也是以玉字为偏旁的。幼宜摸了摸尉迟珠的小脑袋:“你四妹妹叫什么?”
尉迟珠歪着脑袋:“唔……我四妹妹叫尉迟琳。琳琳,多好听。我大姐叫尉迟珂,不过我大姐已经出嫁了。”
她垂下小脑袋,不情不愿地说:“我不想成亲。大姐夫可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他娘刻薄我姐姐,却毫无作为!我才不要嫁这样子的人。”
小姑娘插着腰,怒气冲冲的:“我大姐姐有了小外甥,她婆母还故意为难,害得我大姐姐没了孩子!我本来可以做姨母的。”
尉迟一家子都在燕州,不过其长女却不在燕州,远嫁了。尉迟意远是官身不得随意离开,他两个儿子年纪还小,都在书院里面念书,没有人去给长女撑腰。只有尉迟珂落胎之后徐氏去敲打了亲家一番,又急赶着回来了。
尉迟珠亲眼看着长姐一点点变化,自然对嫁人有些许畏惧。
幼宜轻笑着说:“这世上有善人也有坏人,也有不坏不善的人。你娘那么疼你,肯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你现在还小,怕什么?你未来夫婿若欺负你,叫你两个哥哥打回去就是了。”
“我不小了!”尉迟珠不满地皱眉反驳,“我都六岁了!我小妹还才会走路呢。我是姐姐,我不小了。阿瑜姐姐,你多大了呀?”
“我啊?我十四岁了。”
尉迟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你岂不是要嫁人了?我大姐姐就是十四岁的时候嫁给我姐夫的。”
幼宜沉默片刻,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问这个做什么?”
尉迟珠浑然不在意,见她没有回答也不在追问,只是摇头晃脑道:“我想姐姐留下来陪我玩嘛,四妹妹才会走路,大姐姐出嫁了,我大哥二哥在书院不回家,二姐姐又喜静不喜动。”
幼宜奇道:“你爹是知州,还少官家小姐跟你玩儿不成?”
“我娘说啦。”小女孩撅了撅嘴,满脸地不服气,“我这样好动跳脱,未来是没有人会喜欢的。刘伯伯家的女儿早都出嫁了,他两个孙女都还小;张伯伯家倒有女儿,但是那两个姐姐不和我玩呀。”
尉迟珠也很无奈,年纪相仿的官家小姐统共就那么三个,其中两个是庶出的,嫡母不让她们接近尉迟珠;一个嫡女,但其父官职太低,其父母都不让这个女儿靠近尉迟珠,生怕尉迟珠哪里不舒服赖到自己家身上然后遭殃。
是以她很孤单。
“我可没法子陪你玩。”幼宜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来燕州只是游玩几天,过个几天就走了。不能一直陪你玩呀?况且你就想这么一直玩到出嫁?”
“有何不可!”尉迟珠嘟着嘴,嘟囔道,“我最讨厌这两个字。出嫁出嫁出嫁,为何人都要出嫁!我才不嫁呢。我就这么一直玩到老,又有何不可?”
幼宜有些惊诧,尉迟珠是个实实在在的古代女孩,徐氏一看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竟然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女儿。尉迟珠这番话要是传到徐氏耳朵里,不知徐氏会作何反应。
“阿瑜姐姐你说话呀!”尉迟珠推了推她。
尉迟珠的那双眼,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不同于幼安的孤寂死气,这双眼睛透着孩童独属的天真无邪,朝气蓬勃。
幼宜沉思一刻,从脖子上取下一只小吊坠。吊坠雕刻的是两只鱼,翠绿翠绿的底,上面是两条白色的鱼,用红绳穿过,背后还刻了一个小小的“瑜”字。她把这条项链挂到尉迟珠脖子上,她戴的项链在尉迟珠脖子上显大。
“这个送给你。”幼宜对着她眨眨眼睛,“等到下次我来燕州,我去找你,你给我看你的这条吊坠,我就不怕认不出你了。到时候你再带我去玩,怎么样?”
尉迟珠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仿若有星辰大海一般。她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一笑:“好!这是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我也不告诉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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