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有自己的府邸,里面住着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萧晏的亲娘、萧薛氏、萧晖与萧世良,府邸的下人只听从萧晏及萧晏亲娘的命令,萧晏故意把父母与弟弟接过来,让他们尝一尝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丞相府的装潢很漂亮,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月季花开之时。幼宜走在丞相府中,心中有些不安。
萧晏行在她身旁,往相府的一处院落缓步而去,边走边说道:“我娘本姓郑,没有正经起名,家中排行第三,是以称之为郑三娘。入府为萧世良妾室之后,萧世良嫌三娘这个名字太俗,取名蕙露。”
郑夫人居住的院子景致秀丽,是个足足四进的大院子,后面还带了一个小花园,种了花草树木。郑夫人居住在第三进的正房之中,在打扫庭院的丫鬟见着了萧晏和幼宜一愣,忙走上来道:“相爷安,奴婢斗胆一问,这位贵人是……?”
萧晏还未开口,就见一位少女快步走来。少女姿色出众,身材高挑,身上穿着鹅黄色的纱衫,头上戴着玉簪,手腕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金镯子,一看便知时有脸面的大丫鬟。
丫鬟走来,瞪了小丫头一眼,而后行礼:“公主千岁万安,相爷金安。夫人在屋子里,我带公主与三爷进去。”
郑夫人住的是五间的正房,外面还有三间抱厦,装潢非常漂亮。前脚才进了屋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挥散不去。
平安走到郑夫人身边,提高了声音:“夫人!瑞泽公主殿下与三爷来了!”
榻上是个形容枯槁的妇女,明明还不到四十岁,却皮肤暗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花白,看着像五十多岁似的。明明已是初夏时节,她却盖着棉被,听见了平安的话便挣扎着要起身。
萧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摁住郑夫人:“母亲,别折腾了,公主不会怪罪的。”
幼宜这才回了神,忙走上去朝有些不安的妇人笑了笑:“夫人别怕,您好好歇着便是,不必多礼。”
郑夫人看上去,的确是时日不多了。她眼睛已经花了,眯着眼睛看了幼宜好一会儿,才道:“公主……公主体谅,我……我……”
“好了好了。”幼宜急忙摆手说,“没什么体谅不体谅的,您是病人,应该好好修养才是,我贸然打扰,还是我的不是。夫人安心养病,萧晏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郑夫人咳嗽几声,声音有气无力,透着虚弱。她颤巍巍伸出手,握住萧晏的手,道:“公主大恩大德,我……我无以为报。听闻公主是率性之人,你,你切莫不可亏待了公主。为官、为官之人,在官场上,要、要多留几个心眼。”
郑夫人话说得多就有些喘,她张着嘴喘了片刻,才继续嘱咐道:“要不卑不亢,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做个,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好……”
“我知道的。”萧晏心里发涩,低下头去,“是我不孝,没能让母亲享福,让那坏了心的害了你这么多年。要是我早点出息,您也不必这般辛苦。”
郑夫人靠回枕头上,阖了眼睛,似是有些疲惫。她说出来的话却叫幼宜震惊:“太太,太太再不好那也是你的娘!我只是你的姨娘!你对太太不孝忤逆,对老爷不敬,对兄弟不恤,哪里有当官的样子!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的,这一切皆是我贪慕富贵,咎由自取。和太太没有干系!”
幼宜瞪大了眼睛,颇为不解。萧薛氏苛待虐待郑氏这么多年,郑氏心中就没有一点不悦?竟还让萧晏去孝顺萧世良夫妇?
萧晏低头不语,过了良久,才应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就好。”郑夫人重重拍了几下萧晏的手背,声音越来越轻,“你出息了,我也无憾了。你不要忘记你的初衷,忠君爱民,垂青千古,而非遗臭万年!若你鱼肉迫害百姓,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说罢,郑夫人便不再出声。
平安轻轻叫了几声“夫人”,郑氏也没有反应。她对着萧晏道:“夫人睡着了。”
萧晏没有放开郑氏的手,只是问:“母亲近日身子骨如何?”
“夫人还是老样子,吃得少睡得多,一天六七个时辰都是在睡的。”平安苦笑了一下,“太医说夫人是久郁于心,思虑过甚,损了心气。想要养回来,怕是难了。且夫人这十几载都被薛夫人所苛待,吃不饱穿不暖,身子骨自然差。”
萧晏听后没有再问,扶着郑夫人躺下,然后转身离去。
幼宜急忙跟上,走了一段路之后忍不住问道:“方才你娘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娘难道不恨太太么?还为她说话?”
“她怎么会不恨。”萧晏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一把将幼宜抱在了怀里,两只胳膊圈着幼宜,低声道,“她只是不想我被仇恨蒙了眼,失了官身。外人不知我娘与太太的仇恨,只知道太太才是我正儿八经的母亲。我若是苛待虐待太太,会被人弹劾是不顺父母,不恤幼弟。”
郑夫人不明朝政之事,她只知道儿子不能不敬父母,大梁以仁孝治国,做官之人最重名声。她并不知顾凌风的信任可以维持多久,现在这位摄政王护着,自然无人敢弹劾萧晏,便是弹劾了也没有惩处。
但若有朝一日这位摄政王对萧晏起了疑心,这弹劾便是火上浇油,罚萧晏是名正言顺,贬官也是理所应当,甚至革职下狱也是可以的。
幼宜没有挣扎,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郑夫人不可能不恨萧薛氏,但她更爱自己的儿子,萧晏如今位高权重,更要谨言慎行,不知道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郑夫人帮不上萧晏什么,只能让萧晏放下对于萧薛氏与萧世良的恨意。
“你娘……是个好母亲。”幼宜鼻尖酸涩,飞快眨了几下眼,眨去眼中的水汽,然后道,“她为了你着想,你……你别辜负她的心意。总归萧薛氏与萧世良都在你府上……”
萧晏声音低沉:“但我不甘心。我娘受了十几年的苦,凭什么她就养尊处优荣华富贵。”
幼宜忽然想起原书母子二人的结局来,试探性地说:“太太最看重的就是荣华富贵还有晖哥儿,你现在有出息她便不好过,要是你和萧晖一个天一个地,她更加不好过。萧晖若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没有人说你不扶持。萧晖不闹出什么大事来,像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每天斗蛐蛐遛鸟儿,不是正好?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有荣华富贵,她也享受不下。”
萧晏怪异地看了幼宜一眼。
幼宜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你这样看我做甚?”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也没有那么的狠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比你姐姐还要狠心得多。”
幼宜一把推开萧晏,有些恼。这点子不是她想出来的,萧晏若是真的苛待了父母与弟弟,官声会受损。现在正是顾凌风信任的时候没什么,日后顾凌风不信他,旁人再拿出来弹劾,处置萧晏就是顺应天理。父母都不孝顺的人,谈何忠君?
萧晏莞尔:“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言罢,眸光暗沉,“只是母亲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政务繁忙,她自己一个住在府上太过寂寞,想你来我这儿多陪一陪她。说到底还是我不孝。”
幼宜眺望着郑氏院子的方向,沉默几许,点头应下了:“左右我也闲着没事做,国事为重,伯母想来也能够理解。”
从相府离开,萧晏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摄政王府。顾凌风见他来了一笑:“待到这个夏天过去,你就该去顺勤府了。我安在那儿的人你也知道,切记找出张憬的下落,张憬是个祸患。”
张憬天资不算卓绝,但也还聪慧。这个年纪的孩子早记事了,血海深仇在身,不能放虎归山,必须斩草除根。至于姚如故,顾凌风顿了顿,道:“我跟她其实并不熟悉。七表姐精神不大好,我也不敢去刺激,十四又素来不喜欢姚如故。”
七公主没了爹娘兄弟,受了打击人也变得有些消沉。她未必不知弟弟是谁害死的,但她没有能力去和手握大权的顾凌风争。顾凌风摩挲着桌上的雕花:“文官暂且不用理,你此去,把顺勤府的兵力清洗一下。没有兵权,他们做不了乱。”
张羲民谋反的底气在于手握重兵的次子张友保,如今张友保与其子皆身死,掌着顺勤府兵权的人也姓张,不过张家族谱上没有他的名字,但和张友保关系匪浅就是了。
切断财路与兵权,那些余孽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我省得。”萧晏皱眉道,“张治此人生性多疑谨慎,心思缜密,拘束下人与家眷,想要找出证据不易。且顺勤府大多是张治的人,张洛兄弟死了,张治便成了领头羊。何况他背后还站着个姓纪的。”
顾凌风不以为意,他轻笑道:“没了人手,如何犯上作乱?赤手空拳还能抵得过刀枪棍棒不成。你不必忧心,把张治给治罪,我已经找好接替他的人选了。至于那个姓纪的……不能留。”
顾凌云斥道:“凌风,不许轻敌。轻敌乃是大忌,张家积累数十载,怎可能没有留有后路。万万不能够中了圈套。”
顾凌风到底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顾凌云怕就怕这个弟弟手握大权以后轻率起来。顾凌风这人野心勃勃,如今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更加不会松手。万事皆掌握于手中的感觉一旦习惯,那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哥哥多虑了。”顾凌风瞥了萧晏一眼,又看向忧心忡忡的顾凌云,“张家元气大伤,没有力气犯上作乱。顺勤府失了,想要起兵,没个十来年不可能。”
顾凌云闻言,更加忧心,面上不显,只是道:“你自己有把握即可。轻敌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凌风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我有把握。张治的死期到了,张憬也绝活不过三年。”
待到顾凌风走后,顾凌云与萧晏面面相觑,二者皆是眉头紧锁。过了半晌,顾凌云缓声道:“你多留心。凌风他心高气傲,一朝得偿所愿,未免得意。张治不是那么好抓把柄的,张家不是短时间里就可以清洗殆尽的。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萧晏深吸一口气,对着顾凌云拱手:“世子的话,我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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