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在为去顺勤府做准备,幼宜便日日来相府陪伴郑氏。郑夫人的身子还是那么的差劲,一双眼睛已经彻底花了,远处的东西都看不清。她眯着眼睛打量幼宜,笑着道:“难为公主还来陪着我了。公主怎么不去见见太太?太太才是三爷的娘,陪着我一个妾室,置太太于何地?”

    幼宜心中泛酸,妾室一般都养尊处优,不干粗活脏活累活。似薛氏那般苛待姨娘也只是克扣月例,没有叫姨娘去干粗活的理儿。即便是张姨娘,一把年纪了,那双手还是如水葱似的,更别提柳姨娘了。

    郑夫人明明生了长子萧晏,一双手暗黄粗糙,手心还有茧子。仔细看还有细细的各种伤疤。她笑说:“我已去过二姨母那儿了,姨母叫我过来看看你的,我这才来了。”

    郑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忙问:“太太过得如何?老爷与五爷呢?五爷年纪不小了,三爷作为长兄,该去给五爷找个书院念着书,兄弟互相扶持,才是兴旺之理!”

    “萧晖……”幼宜顿了顿,很早之前萧玉婵便与她说萧晖学坏了,被狠打了一顿板子,几天没能够下床,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的忤逆父亲母亲,只有祖父祖母才能够治得住他。

    只是诚国公夫妻哪有空闲去管一个不成器的孙子?成器的已经摆在眼前了,何必费心劳力去教个不成器的,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孙子。

    “五爷怎的了?”

    “没有。”幼宜拍了拍郑夫人的手安慰道,“他很好,只是不愿意读书。萧晖打小就不爱念书,喜欢舞刀弄枪,萧晏已经给他找了师傅了。只是他不愿学,气得姨母前些日子打了他的手板。”

    郑夫人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握着幼宜的手念叨着:“三爷要孝敬太太老爷,体恤弟弟,敬重公主。”她看向幼宜,眸中流露出恳切来,“阿晏这孩子,犟,他是个犟种,认定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公主您天潢贵胄,皇亲国戚,深得圣上荣宠。我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想他平安地过完这一辈子。若他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公主您指出就是,切莫别和这小子说理儿。”

    “阿晏他脾气直说话冲,若有什么得罪了公主的地方,我代他给您磕头赔罪了。”

    说着就要下地磕头,急得幼宜忙把这位病号摁住了:“不必不必,我跟萧晏一起长大,他的脾性我也了解,你不必对着我赔罪。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我都明白,只是萧晏未必想看您这样。”

    郑夫人神情一滞,还来不及问什么,平安就冲出来喝道:“公主慎言!夫人她身子不好,公主切莫说什么话刺激了夫人!不然我定要告诉三爷。”

    “平安!胡言什么,退下。公主要吩咐什么话,岂容你插嘴?!”郑夫人久病不愈,说出来的话都轻飘飘的。

    平安动了动嘴唇,似还想说什么,但还是不甘心地离开了。

    郑夫人缓缓靠在枕头上,她方才喝斥平安的几句话就叫她喘不过气了。她阖了眼睛,苦笑道:“我这废物身子,只怕是活不长啦,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三爷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平安是我养大的,视我为母亲,说话冲了些,公主莫怪。公主方才想说什么?”

    幼宜轻叹,她坐到床榻边:“您是为了萧晏着想,不希望萧晏不敬父母,届时被对家抓住把柄弹劾丢官。萧晏和我都知道您的意思,萧晏也明白,只是他未必想看见您这样。他这么努力读书,废寝忘食,被太太打也要坚持出人头地,说到底,为的是您。若他把太太当亲娘,又怎么会排除万难为您请封诰命夫人?一般来说只能够封一位母亲,若生母已故可以追封,生母嫡母皆在世则只封嫡母。”

    “他想让您成为诰命夫人享福,一个一品一个二品,但在府中您比那位更有权力得多。萧晏是在报复嫡母,为您报仇。您受了十几载的苦难,母子连心,他不愿意薛夫人可以荣华富贵善终厚葬。”

    郑夫人沉默不语。

    幼宜深吸一口气:“我说的话,你自己慢慢思量罢。萧晏跟着顾凌风多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寒窗苦读的辛苦。太太是什么人想必你再清楚不过的,她有了亲生儿子,怎么会善待萧晏?萧晏白天装着,晚上要温书,要避开太太的耳目,等到诚国公愿意给这个孙子撑腰了才展露出自己的锋芒。”

    幼宜和萧晏见面的时候不太多,尤其是萧晏还小的时候,书房里面的书都是满满的笔记。顾凌风察觉萧晏的恨与天资,让先生教导培养,萧晏付出的努力幼宜知道。

    郑夫人低着头,闭着眼,她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但我不能害了他。摄政王心狠手辣,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摄政王与先帝一起长大,但摄政王还不是把先帝杀了?三爷与摄政王的情谊,怕是还不如摄政王与先帝。他不及弱冠之年便位极人臣,我没有什么墨水,但也知道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是宰相的少。”

    “哪有人不羡慕,不记恨他的一步登天?他一步登天是因为摄政王,摄政王手握朝纲,身边献殷勤的人不会少,待到摄政王与阿晏少时情分消磨殆尽,届时有人参阿晏,阿晏怎么办?”郑夫人眼角流下两行泪来,“我命苦,少时被卖进了府做老爷的妾室,被太太苛待打骂。我自然是怨太太与老爷的。但我不能害了他。”

    幼宜默然。

    只听郑夫人继续说着:“阿晏一落地就被太太抱去养着了,如珠似宝的养了几年多,直到五爷落地,太太一颗心也跟着落了地。有了五爷,三爷便是五爷的绊脚石,老爷太太疼爱五爷,怎么会留阿晏。阿晏那时候还很小,受了委屈不敢说,来找我诉苦。若不是我没出息,他怎会受这么多的冷眼!若他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怎会养出那般的性子来。”

    “夫人。”幼宜说,“但他不想看见您当了诰命夫人还对老爷太太点头哈腰。五爷烂泥扶不上墙,萧晏心中不把他们三个当做亲人,您才是他的亲娘。母子连心,您为萧晏心疼,难道萧晏就不心疼你?他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您思虑太甚,损了心脉,萧晏不想您再多想了。他不是孩子,顾凌风若有朝一日当真要杀萧晏,萧晏也有法子应对。”

    顾凌风与萧晏关系可比和先帝好多了。

    郑夫人拿帕子轻轻摁住眼角,声音嘶哑难听:“我知道。公主,您出身世家,又是长春公主养大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更是兰心蕙质,以柔待人,京城无人不赞公主仁德。阿晏……还劳您多多照拂了。是不是位极人臣我不在乎,我只想他平安顺遂,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不受苦楚。”

    幼宜握着郑夫人的手,过了良久,才沉声道:“萧晏是宰相,想平平安安是不可能了。他若不是宰相,只怕还活不到成亲生子的那一天,太太不会允许他分了萧晖的钱财的。你不想要萧晏受苦,萧晏也不想你受苦。”

    “我打小没了亲娘,我的太太虽比二姨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不懂得怎么和长辈相处。”幼宜指了指天花板,“你们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必遮遮掩掩弯弯绕绕的。”

    郑夫人没有说话。

    幼宜揉了揉眉心:“也罢。你们母子的事情我懒得插手,反正我来你这也只是应了萧晏而已。我与萧晏十年有余的情分,和你见面次数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我不同情怜悯你,我只心疼萧晏。辛辛苦苦十几年寒窗苦读,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位极人臣,为的也不过是让受了十几载苦难的生母当个荣华富贵的老夫人,只可惜你不情愿。”

    她耸了耸肩,站起身来:“你是死是活我不在意,但你死了萧晏得守孝三年,丁忧在家二十七个月。我是要嫁给他的人,我是在京城横着走,但也不愿和萧晏背个不孝之名。你死了,这不是耽误我嫁给他么?我守了那么多次孝,这一次想嫁心上人好不容易无人阻挠了,你还要来作乱,死了也让萧晏不安宁!”

    郑夫人猛咳了几声,唬得幼宜忙看过去。郑夫人咳嗽完之后声音更难听了,像个垂死之人。她忙说:“公主息怒,公主息怒。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干我什么事,你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也与我无关。”幼宜抱着手臂冷眼看着神情焦急的郑夫人,“我不是什么宽厚仁慈的人,光是诋毁摄政王这一条就够你死个十次了!萧晏此次赴任少说三年,凌风哥哥已经答应我了,待萧晏回来就下旨举办大婚。你若是死了婚期就得延后,萧晏等得起,我可等不起,我都十六岁了,十九岁出嫁已经很晚了。再晚,别人不说我老姑娘?那我索性不嫁了,反正一个宰相而已,我不稀罕。再让凌风哥哥寻个宰相,把萧晏替下来就是了。”

    郑夫人久病,她听了幼宜的话不免有些焦急。萧晏和幼宜的婚事是先帝赐婚的,赐婚这都已经多少年了,本早该幼宜及笄之后就大婚的,只是恰逢先帝崩逝,这才拖延了许久。

    幼宜有摄政王和长春公主与圣上护着,再找个良人并不难。但得罪了皇上与摄政王的萧晏,还有哪个人家敢把女儿嫁过去,不是嫌命长么!

    郑夫人哀求道:“一切皆是臣妇之错,公主切莫迁怒阿晏,他什么也不知道。”

    幼宜冷哼一声,扭头离开:“你说不迁怒就不迁怒?你是我的谁啊?敢这么命令我。我不管,三年之内你要是死了,我嫁不成萧晏了,我就换个人嫁。萧晏哪有这么大的脸面叫本宫去等他!”

    说完不听郑夫人的祈求便推门离去,还被平安瞪了一眼。一路快步出了萱安堂,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觉出手心的汗意来,拿出手帕擦了擦。

    刚擦完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萧晏。萧晏穿着石青色的暗纹衣裳,气质沉稳,眼中带着关切:“怎么了?”

    “你秋后起程?我跟你去。”幼宜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京城,我是再待不下去了,你自己的娘你自个儿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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