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不知其故,没有追问,目送幼宜离开之后方抬脚进了院子,朝平安问道:“公主怎的了?”

    平安是郑夫人带大的,她爹早死,娘改嫁生了孩子之后不疼她,后爹常常打骂她,因着姨母实在看不下去,把她送进了内宅里面,躲开了后爹。平安打小没感受过父爱母爱,对郑氏忠心耿耿。

    她没好气地说:“我怎个知道!公主和夫人在里头说话,我在边上伺候。哪知道公主就忽然刺激起夫人来,夫人本就心神不宁,哪里能让公主刺激?我驳了几句,夫人就把我撵出来了。我看公主哪里是什么仁厚的,分明是尖酸刻薄才对!”

    萧晏晓得平安的脾气,平安爱憎分明,厌恶萧世良夫妻,对他也没有太多的好脸色,满心满眼都只有郑氏一个,俨然把她当做再生父母了。

    萧晏斥了她一句:“天潢贵胄岂是你背后可以妄议的,再叫我听见一句,你也不必说话了。”

    平安一抖,咬了咬唇,狠狠瞪了一眼萧晏,嘀咕道:“夫人为了三爷尽心尽力,损心劳神,三爷还不是只知道攀高枝儿,有了媳妇忘了娘!不过皇帝干姐姐罢了,还真把自个儿当什么天潢贵胄了,上这儿摆谱来,在婆婆面前也没个样子!”

    吉祥扯了她一把:“姐姐,你就小点声儿吧,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主子的事情哪里是咱们可以掺和的?我知道你惦念夫人的恩德,可是——”

    平安不耐地打断:“一群白眼狼!可是什么可是。”

    吉祥看着她走远的背影,不禁有些无奈。平安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一遇见和夫人有关的事情就没了理智,一心一意都站在夫人这边。谁让平安活了十几年都是夫人带大的,打心底里又敬又爱,就是性命也没有主子重要。

    幼宜当真不曾再去过萱安堂,只在之后来过一次相府,去看望看望萧世良夫妻与萧晖的。萧世良与萧薛氏仍是穿金戴银,绸缎里子的衣裳,体面是有了,但神情非常憔悴。

    见着了幼宜,萧薛氏眼睛一亮,顾不得一旁的丈夫,直直跪下道:“公主还记不记得臣妇?臣妇的妹妹是公主的娘,臣妇是公主的姨母啊!公主,求求你救救晖哥儿吧,他到底是你表兄弟,看在往日情分的面上,帮一把吧!他哥哥平步青云,他却叫人耻笑。”

    “姨母?”幼宜冷笑,她可没有忘记萧晖对她做过什么,而萧薛氏又是怎么狠心的。她杀萧晏是为自己的儿子,还能说是为了儿子,但挑唆薛氏给沈怀定下毒又是为着什么?沈怀定是死是活和萧晖都没有关系,他们两个都不一个姓!

    幼宜面色冷漠,盯着匍匐在地上的萧薛氏,慢慢道:“姨母贵人多忘事,怕是忘记了晖哥儿对我做过什么,他把我砸得头破血流之时,可曾顾念手足之情?还有姨母怕是忘了,我的亲娘,是谁害死的。”

    萧薛氏刹那间如坠冰窟。

    她怎么忘记了,幼宜的亲娘魏氏就是她那妹妹害死的!萧薛氏牙关打颤,浑身都在发抖,嘴唇颤抖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她偏心萧晖,心心念念有个儿子是为了自己,眼见着儿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算有能力也比不过萧晏,当下更要紧的是保住命,再徐徐图之。

    幼宜咧嘴嗤笑,萧薛氏也没有多疼爱自己的儿女,这一点她比不上薛氏,薛氏虽然恶毒,但为了儿女还是心甘情愿豁命。薛氏偏向于怀茂,却也疼爱幼华,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

    “公主……”萧薛氏声音颤抖着,“您的亲娘是我那妹妹害死的,跟我可没有干系!公主息怒,公主息怒,求您饶了我一命,我什么都没干!”

    幼宜懒怠继续理会她,只是看向缩在墙角的萧世良,丢下一句“没出息”便大步离去,看都没再看夫妻二人一眼。

    且说过了幼宜十六岁生日的前半个月起就有人来送礼,到正日子那一天更是礼物堆成山,不是奇珍异宝就是古董字画,再不九叔名贵药草,反正件件都不便宜就是了。

    幼宜在公主府待了一天没出去,一直待到了夕阳西下。六月的天还是炎热,幼宜从玉簟上坐了起来,对门口张望着,终是按捺不住,问:“阿鸾!萧晏没有来府上么?今天很多公务要忙?忙到送我生日礼物的时间都没有?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我可陪了他一个晚上。”

    阿鸾:“没有。”

    “他不会连我生辰什么时候都忘了吧?”幼宜从榻上下来,打开门望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不由得有些失望。眼见太阳越来越斜,她只得吩咐先上晚饭。

    谁知道这一等又是两个时辰,一直等到都快子时了也不见萧晏人影。幼宜深深叹气,躺在床上盯着帐子,嘟囔道:“没良心的,他生日我记得牢牢的,我生日他却忘了。就算自己来不了,不能让人送个礼物祝福来么?太没有诚意了。”

    幼宜嘴上愤愤不平,心里却还是在猜测萧晏会送她什么生日礼物。等着等着困意上涌,见已经亥时了,幼宜索性闭上了眼睛,萧晏是不会来了。

    就在困得快要睡着之际,门响了,把幼宜吓得一激灵睁开了眼睛,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之后怒上心头,拿起软枕就砸了过去,气急败坏道:“你吓我一跳!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生日怕是已经过了,你才来!你生日的时候我早早就拉着你了,你个没良心的。政务繁忙就不能派人来给我道个祝福么?”

    “最近有点忙。”萧晏从怀里掏出拿出一个小盒子,对着她笑了笑,“阿瑜十六岁了,阿瑜生日快乐,愿你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幼宜接过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平安扣。平安扣的碧玉制成,不是那么的圆润,上方打了一个眼儿,串了一条绳子。平安扣通体碧玉,很是漂亮。

    “你上哪里买的?”幼宜拿出平安扣有些奇怪,“不圆啊,你被人坑了吧。”

    萧晏低着头不敢看那枚平安扣,轻咳了几声道:“不是我买的,是我自己亲手选的料子做的。做了十几个,原本打算送玉佩的,只是太难做,就改了平安扣。这个是最好的一个。”

    幼宜拿在手上晃了晃,挂在脖子上,冰凉的玉贴在胸口上,她对萧晏一笑:“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萧晏面色一松:“你喜欢就好。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去顺勤府了,你自己在京城保重。”

    幼宜沉默着,盯着胸口青翠的平安扣,坐在榻上久久没有言语。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她没有说话,萧晏也没有开口。

    “我……我和你一起去。”幼宜不太自然地瞥开了视线,没有看萧晏,心怦怦地跳着,她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北方我还没怎么去过,就当和你游山玩水了。”

    萧晏一怔,旋即皱起了眉头:“不行,你当顺勤府是什么太平之地?若你想要去北边看看,等到北边清洗干净了我再带你去。”

    见幼宜神色没有分毫动摇,萧晏添上了一把柴:“况且姚如故九成九是在北方的,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她?你去了北方怎瞒得住,那姚如故不得找上门来?”

    幼宜还是没有言语。她盯着自己鞋子上的花纹发呆,过了好久才低低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去顺勤府又不是去玩的。”萧晏坐到了幼宜身边,哄她道,“阿瑜,听话,等到北边干净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着你去好不好?顺勤府太危险了。”

    “可是我就是想陪你。”

    萧晏深深叹了口气,他揽住幼宜的肩膀安慰着:“你不必陪我,太危险了,龙潭虎穴我自己闯就是,何必拉上你?”他眼中闪着不忍,说了重话:“你对朝廷之事一窍不通,张家有什么都不清楚,也无武功傍身,若是去了顺勤府你被人挟持了来当人质可有想过后果是什么了?”

    “你怜悯天下苍生,顺勤府也是我朝黎庶。若因你之去害死了不知多少人,那你又是什么罪过?”

    幼宜从未听萧晏和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二人年岁尚小的时候萧晏常常让着这个妹妹,似这样的话,幼宜从来不曾听过。她怔愣了许久,直到萧晏轻声叫了一声“阿瑜”才回神。

    她仰着头看向天花板,眼中水汽弥漫。幼宜飞快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心里唾弃自己是越活越过去了,穿成个孩子就真把自己当孩子了,真算起来萧晏比她还小那么多,自己还没有他懂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夜万籁俱寂,情绪格外敏感,萧晏这几句话出口,幼宜就忍不住委屈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等你走前记得来找我,我给你践行。”

    萧晏有些迟疑,他分明听见了幼宜语气中的哭腔。

    哭了?

    不能吧?

    幼宜往后一倒躺在床上,扯过被子蒙着脸。她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反而心理还更稚嫩了,真是越活越不如前。萧晏的话没有说错,她没有本事,去顺勤府只是帮倒忙的,还不如老实待在京城。

    “阿瑜?”

    “你怎么还在这里?”幼宜一抹眼泪,掀起被子探头出来,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烛火昏暗,萧晏看不清她到底是哭了还是没哭。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阿瑜,你不开心了吗?刚刚是我说错了话,我给你赔礼道歉。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不想让你在这一天不高兴,也不想你每一天都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幼宜控制着表情抬头道,“我只是……罢了。”

    萧晏不知从何下手去哄幼宜,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慢慢睡着,才悄悄离开了公主府。

    次日清晨,幼宜从榻上起来,心底说不出的郁闷。还没等她伤春悲秋一场,尉迟珠就推门进来了,眼中饱含期待:“姐姐,我大哥二哥……有消息了吗?”

    幼宜摇摇头。

    尉迟珠低下头去,仿佛原本竖在头上的两只耳朵突然耷拉了下来。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失落:“我知道了。”她扯着嘴笑了笑,转移话题,“萧哥哥要去顺勤府了?我听府中的丫鬟说的。”

    “是,陛下把他调去了顺勤府,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幼宜摸了摸尉迟珠的脑袋,轻声道,“我让他帮你留意一下尉迟瑾和尉迟瑜的行踪。”

    这两个孩子顶天十几岁,这么久了依旧没有半分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尉迟珠不愿放弃,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如果可以找到兄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尉迟珠声音闷闷的,她坐在幼宜的旁边,没有再谈论自己的兄长,只是抬头问:“阿瑜姐姐,你不跟着萧哥哥去顺勤府吗?你们不是夫妻吗?我爹爹去哪儿,我娘就跟着去哪儿。我大姐姐说的,爹爹不论在天南地北,娘都一定在他身边。”

    “他……”幼宜顿了顿,方道,“他不让我跟着去。”

    尉迟珠不明白,她虽久居公主府,但幼宜幼安从未让其接触张家的事情,尉迟珠一直当张家已经赶尽杀绝了。她不解地问:“为什么?因为你们还没有大婚吗?可是你们是皇帝赐婚的呀,板上钉钉的夫妻。我爹说过,天地君亲师,这天地之间最大的就是皇帝陛下。”

    幼宜没有言语。

    尉迟珠待不住,蹦蹦跳跳地又走了,屋子里只剩幼宜一个人。

    幼宜坐在榻上,盯着小几上的青釉茶盏,心绪万千。一忽儿是萧晏,一忽儿又是幼安,脑子里涌进成千上万的想法,一时之间有些脑仁生疼。

    她摁了摁自己的头,胡思乱想着。这么一想又不禁想起无尘说的话。无尘那老家伙是个极有本事的,看得出她并非真正的沈幼宜,这十年间只有无尘一人道出。

    萧晏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婿?

    幼宜的牙无意识地磨着嘴唇,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直到敲门声才把幼宜拉回现实中来。她被惊得差点从榻上栽下去,大声问道:“谁?”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阿瑜。阿瑜,你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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