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嘉裕一进正堂就注意到母亲怀里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小孩了, 无它,实在是外貌太盛,凌嘉裕见到过的宫里和簪缨世家的堆金砌玉养出来的小孩, 也不及他玉雪可爱万分之一。
同其他人本能想得不同,凌嘉裕其实并不喜欢太过好看的容貌,在他心里, 君子讲究的是学识、才华、能力。
容貌这种东西某种程度上甚至会成为拖累,使旁人的视线只关注一个人的美丑, 而忽略其他长处, 这点, 拥有姣好面容的他, 是很有些心得经验的。
但……
视线移到小孩眉心偏左那粒针尖大的米粒痣, 若是哥儿的话,似乎容貌这件事又变得重要起来。
凌嘉裕凝视小孩时间略微长了些, 这时候, 小孩似有所感,大眼睛一转,就与凌嘉裕的目光对个正着。
小孩一点不怕生, 大大方方与凌嘉裕对视, 反而是凌嘉裕先避开一瞬,他身份高贵又是家中幼子,鲜少有人敢如此直勾勾地看他,倒叫他略有不适起来。
王妃一直注意两个小孩的举动, 瞧见自家小五率先转开眼, 那嘴角就翘了起来。
小五这孩子什么都好, 就是有时候清冷持重得像个小大人, 缺了点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活泼, 她和王爷都不是什么高冷性子,生活中也致力于逗乐小五,想看他小冰块脸破功那一刻再偷着乐,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王妃还以为他家小五就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那种呢,谁知他也有弱点,一个粉嫩小宝宝的直白眼神就让他受不住先移开眼了,可真是乐死她这个娘了。
王妃玩性大起,把安儿小心放在地上,指着儿子教他:“安宝,这是姨姨家的五郎,是比安宝大三岁的哥哥,哥哥生性腼腆,安宝去和哥哥玩好不好啊?”
安儿是个热情的孩子,一听对面的小哥哥腼腆,又被漂亮姨姨拜托了和小哥哥玩,当即露出放心交给安安就好的表情,走到凌嘉裕跟前,落落大方伸出手:“小哥哥,我是安安,你叫什么名字呀。”
瞧着伸到眼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凌嘉裕初时有点无措,很快就自持力就回来了,定了定心神开口:“我是嘉儿。”
想了想又皱眉纠正:“我比你大,你叫哥哥是对的,前面不用加个小字。”
安儿仿佛没听到后面那句似的,径直往门口走:“小嘉儿哥哥,我们去玩吧?”
凌嘉裕听到小嘉儿哥哥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眉头拧得更紧了,想纠正,但安儿已经从他跟前经过,往屋外走,根本没有停下来听他纠正的意思。
凌嘉裕想说什么,不知为何看着安儿小小背影,那脚却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还快走几步来到门槛前,主动把安儿小手牵起,小心翼翼护着他跨出门口,嘴里说:“当心。”
那音质有些清冷,但内容却是有温度的。
凌嘉裕比安儿高一整个头,护着他安然跨出门后,那手也没放开,而是随着安儿跑动调整自己步伐。
不用王妃吩咐,凌嘉裕的乳母和侍婢早就跟了上去,老鹰护小鸡一样张开双臂护着自家公子和贵人家的小公子,把一切可能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王妃瞧着这一系列过程,惊讶瞪大眼,接着又捂嘴笑了,和王爷对视一眼,声音里带着稀罕:“哟,嘉儿和安儿倒是投缘呢?”
云清听了自然恭维:“令公子性情好。”
王妃声音里带着自家儿子自家知道的无奈:“云夫郎你是不了解,我们家这个小五啊,最是性格老成孤僻的,打从出生就这样,既不喜欢同我和他父王逗乐,也不大和差不多年龄其他孩子一处戏耍,整日清冷着脸不是书房看书就是皱眉深思——我常笑说他小孩子身体里住了个忧国忧民的大人似的,今日表现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可见是两个孩子投缘了,倒是得让安儿常来同他一道玩玩,染些天真气给他才好。”
云清还是夸:“小公子翩翩君子端方持重,小小年纪就有人中龙凤之相,哪像我家安儿,一团孩子气。”
王妃:“我倒是羡慕你呢,小五要是愿意孩子气一点,多亲近亲近我这个母亲就好了。”
另一头,王爷和叶峥在书房。
雁云郡王:“过了正月十五,那些商贾若再有帖子递进来,我便安排做东,让阿弟你和他们见一面。”
叶峥笑容扩大:“那就多谢阿兄安排了。”
年初三,三县两郡的县令都来云府拜过年,又带来当地商贾进献的东西,说是大商人们孝敬知州大人的,先前东西都拒了,好不容易过回年,这年礼总不该拒绝吧?
这回叶峥倒的确没有拒,都收了。
又和县令们提起当地修路事宜,民夫们吃得饱,干活有积极性,那效率蹭蹭上去,年初三还有主动要求开工的。
叶峥又问了,那发下去的棕榈皂可有切实发到每个民夫手里?
回说不敢克扣,都如实发了。
叶峥说发了就成,只要民夫们整天都和灰尘泥土汗水打交道,只要使用过一次棕榈皂,体会过一次清爽舒适的感觉来,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拒绝再次使用。
只有落实到人,保证基层每个点的卫生工作都到位了,才能大大减少传染病流行起来的可能,退一万步说,能减少百姓拉肚子或者肠胃炎的次数,也是好的。
年初四,那回家过年的仆人陆续都归府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二门给东家磕头问候新年好,又将家里带来的特产拿出来分,那收拾得最干净精致的自然是进献给主家的,无论主人家吃与不吃,总是他们心意,其余就分给同为下人的,联络同事间感情。
叶峥出门一趟从外头回来,正巧赶上不少人背了包袱进门,每个瞧见的叶峥的下人都磕头说新年好。
叶峥挥挥手让他们站起来,分出花稞子赏给他们。
这时,一个仆人解开包袱皮,正准备从里头拿东西出来,叶峥随意瞥了眼,忽然瞪大眼说:“等下,那是啥?”
那仆人叫葛大强,是从蟠龙郡回来,包袱里装的是一包袱咸鱼干,他留出了最完整最漂亮的一条鱼准备送给东家吃,正掏包袱呢,忽然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僵立当场,不知做错了什么。
叶峥心跳飞快,飞奔过期捡起一根棍子,问葛大强:“这是什么,哪里来的?”问的时候那眼睛还没离了棍子。
葛大强一脸懵逼,好在还晓得说话,低头老实道:“是下仆从家里带来的咸鱼,想进献给东家吃的。”
叶峥摇摇头:“我不是问你包袱里,我问这个,这根棍子你哪儿捡来的?”
葛大强更懵了:“这……这是小的从门前山上折的,是,是挑包袱的棍子——”
东家问这做什么……一根包袱棍子?
想了想又补充:“东家,这就是普通的树枝子,不是贵重木头。”
他家那儿穷山恶水的,山上倒是树多,但名贵木料一概没有,最多的就是这种树,他们本地叫女贞树,既不坚硬又长不粗,一年四季还生虫,不仅自己生虫,还要传染给山头上其他树木都生虫,可以说这女贞树是当地村民们最讨厌的树种,没有之一。
唯一好处是这木头点火好用,所以村里人有事没事就上山砍点当柴烧,但他们当地连绵不绝都是这种树,当柴烧也砍不掉多少。
葛大强是急着来上工,走到半路提那包袱提得手疼,顺手就砍下一根树杈把包袱挑上,回到云府,还没来得及丢灶屋里去呢,就叫东家瞧见了。
叶峥用指甲刮了点木头上的厚厚的白层,捻起来有种腻滑的手感,放鼻端嗅一嗅,无臭无味,又飞奔进厨房,用火钳捡出块高温木炭,将那树枝靠近,只见随着温度升高,那枝条上厚厚的拜层逐渐变软,融化,变成液滴一般滴下来,滴在地面上,很快就结成一快白壳,捡起来丢入火堆,那白壳快速燃烧起来,变成一朵小火焰。
竟然真是这个!叶峥的心砰砰跳起来。
女贞树,天然白蜡!
要知道,这年代,白蜡烛还没被发明出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夜里点灯用的普遍都是灯油,也就是豆油,而办红白喜事的牛油大烛,其主要成分是牛油经过一系列处理硬化蜡化而成,并不是真正的白蜡,还有就是少部分蜂蜡,那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宫里用得上蜂蜡的地方也不多。
可想而知,这天然白蜡烛若是被制作出来,肯定能掀起一场照明届的大革命,叶峥已经可以想象那源源不断的资金往雁云州流淌而来的景象了。
他提着那根遍布着白蜡的女贞树枝,对还跪在地上无所适从的葛大强说:“你跟我来一趟书房。”
葛大强又是一阵懵逼,其他仆人也是惊愕。
书房是多么高贵地方,一个下仆竟然被主人招进书房,便是什么都不说,也够吹嘘一阵的了。
登时便有人把嫉妒的目光投向了葛大强。
叶峥先一步进去了。
余衡眯眼提醒:“还不跟上,还要主子等你不成?”
“是,是!”被人一呵,葛大强反而冷静了。
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哈着腰跟着余衡往主子书房去了。
这件事之后没几天,叶峥带人快马加鞭去了一趟葛大强的老家,亲自参观过,用手检查过他家门前那片山上密密麻麻的女贞树林。
蟠龙郡县衙在正月初十那天迎来了贵客,雁云城的知州大人。
叶峥急着说事儿,一切虚礼全免了,把蟠龙郡丞叫去书房商议了两个时辰的事儿。
只知道出来的时候,那郡丞拿着记载厚厚一本的册子,眼里是含着泪的,直到叶知州车马离开许久,还在冲离开那个方向长揖不起。
叶峥是去实地考察的,确定了女贞树林足够大,他就将如何放养白蜡虫,如何修枝,如何取蜡的流程详细写下来,让蟠龙郡丞找人落实下去。
叶峥离开县衙,并没有立刻回州府,而是再次驱车去了那片女贞树林,花了一些铜板雇佣当地村民将那积得厚厚的虫蜡取下来,经过热水熬煮后,去掉蜡花虫壳虫尸体等一些列杂质,放入冷水中凝固成干净蜡块,收进马车里。
在村中待的这些时日,叶峥亲自示范给村民看,如何不伤害虫卵中的白蜡虫,又教村民们将残枝枯叶修去,等来年三月嫩叶重新萌发,虫卵孵出后就可以即刻附着在上面,进食□□繁衍,产蜡,同时每户留下一些银子,还承诺他们,等这片山头再一次变白的时候,会有人来收虫蜡。
村民得了实际钱财,原本以为爬满了虫子白花花的女贞树林瞧了就烦心,现在的心态完全扭转了,这白花花都是银子。
村中组族老们商议过后,以后这林子就是族里的宝地了,不可以随意进去砍伐,尤其不可以随意伤害白蜡虫,今年白蜡采收时节,卖出多少家家户户都有得分。
等叶峥带着一马车天然蜡块回到雁云州的时候,正月十五都过去了。
安儿然儿叭叭着小嘴形容那十五的花灯多好看多漂酿,还把阿耶给他们做的花灯拿出来给爹爹瞧。
叶峥摸着儿子们的头,说等爹把蜡烛研制出来,这花灯没了灯油容易倾倒的限制,形状可以更不羁,更好看的。
一夜修整,叶峥隔天带着白蜡块去了城郊研究基地。
这回就没啥技术含量了,只要将蜡块隔水二次化开,放上棉绳烛心再凝固起来,就成了一枚蜡烛了。
正好制皂那边各样模具颜色齐全,叶峥干脆发挥想象力,在融化的蜡块里滴入精油,或者加入颜色,将那蜡烛制成香薰烛,手工蜡的形状。
蜡烛和肥皂不同,肥皂是事关百姓身体健康的,叶峥才会想办法将基础款蜡烛的价格降下来,确保普通百姓都用得起。
这蜡烛可就不同了,在蜡不能作为石油副产品批量制作的年代,只能成为王公贵族的才用的起的奢侈品,这点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他本来的历史上,从有记载的汉代蜡烛作为顶级奢侈品进入王公贵族家中,到晚清,国门即将被坚船利炮轰开,那时候的蜡烛平民百姓虽买得起,但一支全蜡做成的蜡烛的价格也在150文到300文左右,是备着紧急情况应急使用的,也并非是日日点着的常用物件。
那些外层裹一圈蜡,里头填充豆油或者动物脂肪或者桦树皮之类填充物的劣质蜡烛,也要二十文一根了。
叶峥可以试着想办法让蜡烛从天价奢侈品到飞入百姓家的时间大大缩短,但也不可能保证几年内大启百姓就都用得起蜡烛了,那是天方夜谭,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能保证他辖地内的百姓不饥荒,有衣穿,人人饱暖能上学 ,已经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
一马车蜡块,做了大约一百斤蜡烛。
除了几块加了精油的,形状各异的香薰蜡烛外,其余就是取竹筒做模型,制作出来的类耐久又经烧的水管粗,一掌长的蜡烛,好堆放好运输,没那么多说头,专司照明的。
叶峥把这些蜡烛带回家。
蜡烛价高,但红白喜事或者祭祀上头会用到,家里是有的,但一般就是祭拜时点上,快速祭祖完吹掉,一年就祭祀两三次,一根动物油的蜡烛省省得用个好几年都用不完。
这还得是有点实力又舍得的人家,譬如叶峥他们溪山村,除了云清和叶峥成婚那天,他们屋里燃了两只牛油大蜡,那算是开天辟地的奢侈举动了,其他村民家别说蜡烛了,连灯油都要省着用的比比皆是。
等叶峥把这批白色蜡烛弄回家的时候,云爹云娘都吃惊瞪大眼:“这是蜡烛?咋颜色雪白雪白的?”
“买这么些蜡烛,得花多少钱呐?”
叶峥算了下此去蟠龙郡的车马草料食宿费用,还有雇佣村里人的花销,凑了整说了个数字。
“多少?”云爹有点不相信。
三十两银子,就能买这么些蜡烛?
照他的想法,这一大车蜡烛,二百两也买不来吧?
这里头得有多少?三百根总有吧?
叶峥摇摇头,余衡数了三遍,五百二十七根。
现在市面上,儿臂粗的牛油大蜡,一根五百文,但牛油蜡烛的坏处是不耐烧,点燃后那烛泪真像眼泪似的一滴滴留下来,很快就融化完了,为了让蜡烛经烧,就要在里头添加东西,再做得很粗很粗,延长燃烧时间。
比如婚房里点的儿臂粗的大烛,持续燃烧时间大约为2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古代人睡得早起得早,三更就算清晨了,没听过三更鸡鸣五更钟,正是男儿读书时吗,燃到三更熄灭,那蜡烛就算燃一宿了。
虫蜡就不一样了,天然虫蜡熔点高,硬度大,点燃后,蜡烛不会被自身燃烧产生的热量熔化,就算做成生日蜡烛那么细,也始终可以保持烛心燃烧,烛身成型的,从头燃到尾,直至将整根蜡烛燃烧殆尽的性状。
且虫蜡本身就是一种中药,具有止血消炎润滑通便的作用,燃烧白虫蜡,也算具有一定保健作用了,就算不拿来烧,带一块在身上,关键时刻止个血消个炎也是极好的。
叶峥说了一大堆这白蜡的好处,云爹和云罗氏多数没听懂,只听懂一点,这白蜡比油蜡好,色白、经烧,关键还量大便宜。
当然,便宜那是针对懂的人来说的,比如他家哥婿,那不懂的,不清楚白蜡如何产出,就入宝山也空手回,那就只有折腾没有便宜了。
每次有了新东西,家里人肯定是排头里享受的,香薰蜡烛叶峥给了爹娘一块,自己和云清房中点一块。
精油是好,但挥发太快,留香不持久,加入这蜡中就不一样了,随着蜡烛缓慢燃烧,那香也慢慢释放出来,一整夜,一整个房间都是香的。
全家的睡眠质量又提升了个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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