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一点亮光越来越近。
许千影走出山洞,只见土地平整,广袤无垠。茅屋田舍排列整齐,清新可爱。其间,肥沃的土壤上翠绿欲滴,生机勃勃;池塘生春草,红鱼戏莲叶;也有茂林修竹,微风轻起,桑叶涛声阵阵。
“大人从前说的地方也是这样的吧?”如是跟着许千影走在阡陌上。
“嗯”
田间吹来清凉的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吹去人心上的尘霾。耕牛慢悠悠地跟着荷锄而归的农夫。垂髫小儿,言笑晏晏,嬉戏打闹。老人们坐在长椅上摇着蒲扇,怡然自得。
“大人曾说要弃了仕途,同我到绝尘远扰,天外人间之地,赌书泼茶,画纸为棋。没想到真有这样的地方,大人可还记得?”如是笑语盈盈,跳到前面,倒退着走,眉眼带笑地瞧着许千影脸上的神色。
许千影遥望远处青山,目光悠远,淡然自若。
如是不甘心他这般无动于衷。顺着他的目光转身,一起眺望青山。
“大人还说要共我多情小姐同鸳帐,缱绻缠绵后共剪花烛,卧看牵牛织女星!”如是的言语间是满满的怀念,以及对许千影淡忘的幽怨。
许千影用力拉回走在前面的人。如是被强行转身,对上一双深邃严肃的眼睛。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隐约的怒气让如是知道自己触了他的忌讳。
“没有没有,是我胡编乱造的。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如是合掌求饶,巧笑嫣然。她虽是在请求原谅,却没有半分歉疚之心。她是故意捏造许千影没有说过的话,摧毁他的清守自持。
许千影,你还是在乎的,不是吗?
“大人,你在看将军故居吗?是在那座青山上吧。”
“嗯”
我在看青山,却不是在看将军故居,而是想到了那句话:我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你最爱的诗句,引为姓名。
如是,你可愿为我妻?
若能娶你为妻,辞官远离京城是非,隐居山水田园间,同你赌书泼茶,画纸为棋,此生无憾。我怎会不记得?
你答应的时候,我欣喜若狂。
你说你不会骗人的。
。那时的美好等到了如今成为了追忆,只剩下惘然。你又怎忍心旧事重提呢?
青山之上,绿树环合,一处农家小院掩映其间。
许千影推开小院柴扉,看见庭院中种着几株桃树,落红飘飞里一位农家姑娘走了出来。
短褐粗布难掩骄矜,正是将军暗室画中女子。
许千影思忖:莺儿来到画中景色所在,必定到过暗室,知道将军之死的线索。
莺儿瞧见一位俊俏公子进来,先是一愣,接着看见跟着他进来的如是。
“姑娘来得好巧,我刚刚煮好了饭菜,快进来尝尝我的手艺!”莺儿笑得明媚,热情招待的语气倒真像个农妇。她很高兴如是能来到这里。
“莺儿,这位是大理寺卿许大人,来此处调查将军之死的。”如是原本担心莺儿会为了将军而想不开,香消玉殒。现在看见她恬然自得地过着小日子,就放下了心,感到高兴。
“莺儿拜见许大人”莺儿正欲下跪行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示意她不必行礼。
莺儿心想,此人之手常年用剑,在剑术上恐怕深有造诣。待会他若询问将军身上剑伤,该如何掩饰自己会用剑呢?她不想惹大人怀疑,被捕入狱,只想安静地在这度过余生。
“莺儿,我问你话,你如实道来。”
许千影面对他人的威压,除了如是,鲜少有人抗得住。莺儿面上虽不显,心里早已乱如麻。
“那天夜里,你同将军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我,我随将军入府,进了书房,然后,然后他死了,死了”莺儿的思绪回到那晚,一想到他已经死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神智瞬间崩溃,双腿无力支撑,跪倒在地,痛哭不止。他死了,自己为何会这般难过呢?
“大人,妾身想这样也不是办法。”如是怜悯地看着莺儿,看着她如此痛苦,如是眼睛里也闪出了泪花,情之一字,叫人生死相许。
“大人,妾身真怕莺儿想不开。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莺儿冷静下来,好好地回答大人的问题。大人想听吗?”如是仍望着在地上
椎心泣血的莺儿,那份悲痛深深感染了在青楼妓馆里练就的冷心冷血。脸上湿润,抬手一抹却是泪水。
许千影看着她脸上点点泪痕,心中阵痛:为何他人哭泣,你便心生怜悯,而我的痛苦,你却从不在乎呢?如是,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情呢?
他走近如是,抬袖为她轻轻擦拭泪珠,看着地上的莺儿问道:“若我死了,你也会为我这般哭泣吗?”
如是抬眼,看着他如墨的眼睛里满满是她的身影,想着他说的话,泪水越发得多了。
“我不哭的,因为你不会死的。你若死了,我同你一起”
许千影听着她的话,心中一动。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神魂都泛着疼痛的酥麻。
他半阖眼帘,脸边一凉,是如是的一只素手抚上他的脸庞,另一只勾住他的脖子,红唇迅疾地吻上,舌尖灵巧地撬开他的牙关,深深地攫取。
他可以看见如是颤抖的睫毛,感受她鼻息,和唇里的炽热。他有些生疏地回应,却又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冷漠地看着如是在他的唇上厮磨,心里生出一丝古怪。
正要推开她,却觉得浑身热得难受乏力,意识渐渐模糊。
如是微微仰头抽离嘴唇,双手放开了许千影的身体,看着长身玉立的他慢慢倒下,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桃红花瓣落了他满身,手指抹了抹唇边的水渍。
她走到莺儿身旁蹲下,沉声问道:“莺儿,将军令在何处?”
如是冰冷刺骨的语气让莺儿稍稍从痛苦中回神。她擦着满脸的泪水,不停哽咽,泪眼朦胧里瞥见躺在残花里的许千影。
“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将含在嘴里的迷药喂给了他”如是对莺儿哭哭啼啼的性子向来是不耐烦的。可还是忍耐着回答了她的问题。
“姑娘,在路上就准备好了计划吧”
莺儿擦干眼泪,清醒了一些,她知道姑娘不喜欢她哭。
“姑娘,将军也是你杀的吧?你日日熏香,是为了熏我吧?”莺儿带着鼻音说话,眼睛和鼻子红彤彤的,一切都煞是可爱。
“你不是恨他吗?我替你杀了他,帮你报仇。”如是柔声细语,伸手捋了捋莺儿湿的贴在鬓角的碎发,目光温柔,仿佛为了莺儿可以不顾一切。
而她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袖子里的匕首,寒气逼人。
“仇?我不恨他!只恨命运,叫我遇见了他,爱上了他”莺儿又想起了那个冷冽坚毅的少年对她伸手,他因不熟练而僵硬温暖的笑。
她掩面而泣,哭声悲戚,闻者落泪。
如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又随即变回了温柔的神色,声音蛊惑。“莺儿,你心中无恨,自可逍遥度日,我为你高兴!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军令在你手中一日,你就一日不得安宁。”
如是情真意切地看着莺儿,为她着想道:“不如你交付与我,世间纷扰,便同你再无交集。我只愿你往后余生,清净无忧!”
莺儿强忍泪水,挤出一丝欢笑。
“我知道姑娘性子怪,常常言不由衷。可我听着姑娘说的话,即便是骗我的,我仍然心生欢喜”
如是动容,眼中渐起水波,心想:莺儿,世上知我者,莫若你了。于是杀机更盛,似烈火焚心,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莺儿从桃树下挖出一个令牌,泥土沾在令牌镌刻的字上:同圣兵令。
她擦拭干净令牌,凝视片刻双手奉给如是。如是拿着它,仔细辨识真假纹路,待看见令牌上一道指痕时,认出是她一面同沈列打斗,一面抢夺令牌时,没来得及收住手劲而留下的痕迹。
如是称心得意地翘起嘴角,松了袖中暗藏的匕首。终于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不管姑娘当初是为救我,还是为了利用我。若不是你,我早已不在人世。姑娘要将军令,我愿双手奉上!”莺儿激动地看着如是,眼里是感激钦慕。
“莺儿,你真好,我该怎么报答呢?”如是半掩眸光,声音温柔动人。
“我不要姑娘报答的!”莺儿越发激动,抖动着的身体渴望靠近如是,似乎要贴上她。如是不动,任她贴近。
“我知道姑娘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我觉得这个秘密让姑娘活得太痛苦了!我,我”
太多激动,悲痛的情绪和过去的事情冲击莺儿的心神,搅得她神智模糊了,浑身冰冷,希翼一丝温暖。
她的头靠在如是的肩上,那嗅着如是雪白肌肤透出的淡香,心想:原来姑娘根本不是艳芳楼里的香味啊。
待在艳芳楼太久,倒忘记初见姑娘时,那绵柔清雅的暖香。莺儿眷恋地想起那时的如是,哀叹一声,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又似孩子般黏了黏如是的脖颈,可怜地乞求道:“姑娘同我走吧!放下那些让你痛苦的秘密,和我一起离开吧!与其困在其中苦苦挣扎,不如万事皆空,逍遥一点!”
莺儿拿走将军令,就是为了让如是去寻她,和她一起离开。如是沉默无言,神色莫名,也许是在思索着莺儿说的话。
莺儿见如是好像有些动摇,心中一喜,又想到了沈列,头痛欲裂。喃喃自语着:“如果不万事皆空,怎么活下去呢?会和他一起走吧?不要想了,好疼,莺儿,不想。”
听见了莺儿的话,如是心里泛起怜惜,抬手轻抚莺儿靠在她肩上的小脑袋。莺儿闭上眼睛,感受那柔软的触摸。
如是目光望向前方的桃树,手中轻柔,忽而按紧莺儿的头,袖中寒光飞出,刹时她脖颈处血痕淋淋,鲜血迸溅四方,随漫天落花飘散。如是连忙避开,甩手放开莺儿,迅速站起远离。
躺倒在花瓣丛里,莺儿口中腥红喷涌不止,看着如是正冷漠地注视她,她一咧嘴似要笑,又有殷红喷出染透白皙的皮肤。
万缕青丝铺地,粗衣质朴,面容纸白,满是点点艳红,不知是她的血,还是纷飞飘落的桃瓣。
她终是没能再展笑颜,黯淡无光的眼睛仍然看着如是的方向。
“我还是要报答你的。今生同他有缘无分,我送你来世再续前缘吧!”如是淡笑,不再看血泊里的人一眼,抬腿入了木屋。
桌子上摆着两副碗筷,是莺儿想着如是找来时尝尝她亲手做的饭菜。灶台上还炖着鸡汤,热气氤氲,鲜香诱人。
如是扫了一眼桌上的美味佳肴,径直走入厨房,弯腰拿出灶火里未烧尽的柴火。
举着火把,走出屋子时,朝身后丢去。焰火似流星滑过一道弧线,爬上房梁,瞬间爆发出的熊熊烈火吞噬整座房屋。
火舌舔舐着满地花瓣,燃成一片火海,莺儿的身影也淹没在火海之中。
那火隐隐有着焚灭巍峨青山之势。
沈列,我烧了你的家乡,杀了你的爱人,毁了你心中的桃源,你在地下都看到了吗?
如是扛着许千影高大结实的身躯,轻快地在崎岖山路间出没,身轻如燕。身后,大火滔天,似天降大火,焚毁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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