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辰时三刻,启明将落,天光大明。
公堂之期已到,一众书院侍卫已在芝阶舍列队。
待颜泽随侍卫抵达公堂时,此地已被众多同砚围的水泄不通,人群中涌动着一阵阵的议论声。
“好多人啊,还好咱们来得早,才能占到这前排的位置。你看外面那么多侍卫,今日庭审说不定还要来大人物”
外围的学子道:“我先前听说事发当晚昭阳大公主就登门造访,再看看这阵仗,公主会来也未可知。”
“如果是真的那就再好不过!早闻公主风采卓绝文武双全,我也想见识见识。”
她身旁的同砚回道:“今日,搞不好,那几位大人物都要来呢。”
议论声有一阵没一阵的传到颜泽耳中,他环视四周,卫军列阵确实不同往日,看来今日庭审非同寻常。
但他如今已经丝毫不惧,前日爹给他传来口信,说昭阳大公主会保住他。而这几日,爹也已经为他找足了证据,能自证清白。
“唉,我看这嫌犯看起来到挺冷静的,难道真是清白的”
“说不定只是强装镇定呢?公堂对簿在即,要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呢?待会公堂上见分晓,是非清白便可知道。”
“唉,桓瑶来了!”
一阵熙攘,桓瑶在侍卫的带领下踏入公堂。她目光始终看着前方的一点,即便是经过颜泽的身边,视线也未曾偏移。
那张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苍白的脸,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平静得近乎异常。
“桓瑶的伤势不轻,无论真凶是谁,她都算是遭了那无妄之灾啊!”
“呵,这就是颜家风范”
受伤者的出现点燃了围观者的愤怒,一时间蜚短流长。
“院长到——”
“主审官到——
门外一前一后步入两个人,为首的自然是院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便是今日的主审官。
随着院长与主审官的出现,四周的议论渐渐小了下去。
主审官恭敬道:“渊亲王请上坐,下官在这旁听席即可。”
院长随和道:“书院只论学礼,不论朝礼。我即是院长,堂下便是我书院学子,理应到场听审。”
“但这主审的位置还得你来做,你是大人,不能乱了规矩。”
那官员听罢不再推辞,坐上主审高椅,拿捏好气势,举起了惊堂木。
但惊堂木尚未拍下,门外又是一阵通报。
“昭阳大公主到——”
“宸王殿下到——”
听到这两声唱报,公堂中的学子顿时都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可见想见识大公主风采之人不可胜数。
在主审官惊堂木久悬不落的诚惶诚恐中,大公主一袭红袍,宣望钧一袭玄衣,几乎同时踏入堂中。
主审官手里还握着惊堂木,却已经急急下台行礼,言语间诚惶诚恐。
“公主殿下,宸王殿下,下官有礼了。”
两位殿下谁也没开口说话,堂中却如悬剑,可怜了那位主审官一直站在原地,左不是右不是。
最后还是院长给了他台阶,主审官如蒙大赦,立刻就坡下驴,差人安顿两尊大佛就坐。
主审官再次提起惊堂木,但刚准备拍下,紧接着的下一刻,一道意外的声音传入公堂。
“首辅大人到——”
“宁乐公主到——”
主审官举在半空的手僵硬了,唇角也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凌晏如和花微柔并肩而立,同时踏入堂中。
但主审官很快调整了过来,迅速起身迎了上去。听审的学子也再次伸长了脖子。首辅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人呐。
“首辅大人,公主殿下,下官有礼了。”
大公主抚着茶沿的手有些凝滞,目光与凌晏如刹那交错,又看了花微柔一眼,眼底似乎别有深意。
“下官竟不知……大人也在关注这个案子。大理寺传来的信,也没递到下官手里,实在是……”
“公事而已。”
凌晏如冷淡道:“本官只是旁听,你按律审理便是。”
主审官口中连连称是,又转头看向花微柔行礼道:“宁乐公主,下官……”
花微柔知晓他要说些客套话,懒得听,和煦打断道:“本宫亦是旁听,你只需审理便可。”
主审官慌里慌张地吩咐人将椅子搬给凌晏如和花微柔,又差人安顿好这二尊大佛。
“下官……初来宣京,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公主与宁乐公主,啊……首辅大人,嗯,还有……王爷……咳咳……”
主审官起身朝着花微柔、大公主、宸王、院长和首辅各行了一礼。
“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来回折腾,主审官可算在自己位置上坐稳了,手中的惊堂木也终于拍了下去。
“升堂!”
随着主审官那一惊堂木,满堂皆寂。
几乎所有的学子都随着惊堂木一声望向了高台上的主审官。
公堂对簿,就此开始。
主审官审了半个时辰,花微柔看着颜泽条理清晰,丝毫不慌的模样,看了眼昭阳大公主,知道她估计在公审前就给颜泽找好了证据。
否则,就凭颜泽的脑子,思路能如此清晰
花微柔漫不经心的听了半个时辰,途中无聊之时,抬头看向对面的凌晏如,正巧他也在看她,二人视线交错了一瞬,又转向其他地方。
所幸又审了片刻后,花微柔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
主审官看向堂下的颜泽,问道:“你还查到了什么”
颜泽:“庭兰舍与考场之间,存在一条暗道。”
“暗道”
暗道之所以有个“暗”字,自古多与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联在一起。
主审官偷瞄着院长的神情,发现不止院长,连大公主也都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神色。怒气烦躁
又偷瞄向宁乐公主与首辅大人,却见这二位倒是平静的很,仿佛并不意外般。
“这、这……确实可疑,但有暗道存在也证明不了你清白。反而说明你是如何不知不觉地到了考场。”
“你在暗道中可还有其他发现”
“暗道有几枚脚印。”
“脚印”
“正是暗道入口处,几枚脚印皆出自一人,与学生尺寸并不相符,想必是嫌犯留下的。”
“这考场通往庭兰舍的那条暗道加上那枚脚印,足以证明嫌犯是个女子。另外,暗道之中依旧藏有一丝凝露香的气味,可以证明我曾到过那里。”
“而且……那枚鞋印有块圆形的标记,与桓瑶有铜扣装饰的鞋子一致。”
此话一出,顿时又惹来一阵议论声,连主审官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两息后才想到用惊堂木来维持纪律。
“因此我推测嫌犯在通过这条密道进入考场,更换了香炉中的熏香,却不料她在暗道留下了这脚印的痕迹。”
此言一出,公堂再次议论四起。
“假的吧,还有这种事”
“明雍书院中竟然还有暗道!”
身为皇家第一书院,原本该是最光明鼎盛的地方,与暗道一流格格不入,自然会引起大家议论。
自从颜泽在公堂上指出了暗道的存在,堂中细碎的议论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主审官瞻前顾后,冷汗都从额头鬓角上冒了出来。明雍书院乃皇家书院,这样的地方藏有密道,绝非寻常!
花微柔都替他为难:这往下怎么审,这暗道查还是不查,这万一牵连出其他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怎么办?
主审官问道:“这……此事可有证明”
“此事……”
颜泽不知该如何说,他难道说是有人引他到考场发现的想必主审官也不会信。
花微柔淡淡道:“案件既是公开审理,便需要凭据,他既说有暗道,派人去查便知。”
主审官恭敬道:“是,是,下官现在就遣人去查。”
“我知道在哪!我来带路!”
季元启从人群中站出来自告奋勇,堂下顿时有侍卫列队,跟着他朝考场去了。
花微柔闻言看着季元启,心里叹道,他倒真是热心。
所有的人都在等季元启回来,久站无事,里外三层的看客不免又议论起来。
“肃静、肃静!”
主审官赶忙连拍了两下惊堂木,自暗道之后堂上紧张,主审官生怕堂下口舌没个遮拦惹了贵人不悦。
院长和蔼道:“书院讲学之风一向开明,这理也是愈辩愈明的,倒也不必急于阻止,就让他们说说。”
主审官立马道:“是是是,院长大人说得是,下官唐突了。”
得了院长首肯,堂下立时喧嚷开来。只是局势顷刻之间,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早说颜学子不会做这样的事,被我说中了吧!”
“你……”
花微柔却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转头看去,见是桓瑶,桓瑶带着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她丝毫心虚都没有,就那么正视了回去。
季元启在此时带着后面的侍卫归来。
季元启无奈道:“不知为何,暗道突然打不开了,怎么试都没用。”
花微柔听罢并不意外,因为是她派人封上的。
主审官道:“暗道一事暂且按下,颜学子,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颜泽沉默了,暗道一事本是他手中最有力,最直接的证据。若抛开它不算,那他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想到了爹跟他说的最后一个能证明自身清白的证据。
他淡定道:“学生的证据,还有一个。”
“学生根据往日所学,发现若是他伤,血液涌出时呈扇形,它们小而分散”
“但若是自伤,血液呈红团连成一片,大而集中。”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医师是否如此,再对比一下案发当日我与桓瑶衣上痕迹”
“真相,便昭然若揭了。”
花微柔和凌晏如闻言对视了一眼,皆已明了,看来昭阳是想保住颜泽。
凌晏如看了花微柔一眼,花微柔明白其中意思,微微点头。
主审官召了医师已证明颜泽方才所言非虚,仔细思索着他方才的话。
“你的意思是,真凶便是受伤之人”
颜泽点头道:“是。”
说完转头看向桓瑶,却见她也静静的看着他,眸中的死水不起半点波澜,不置一词。
主审官问道:“桓瑶当日衣物在何处?”
“在此处。”
月怜已踱步入了堂中,她的手中拿着一件被红色浸染的衣服。
“这便是桓瑶受伤时,所穿的衣服。”
花微柔与月怜的视线有一瞬相交,月怜朝她轻微点了一下头。
“快将衣服呈上来,本官要做对比”
主审官一寸一寸检查着衣服,那衣服因为就诊已被剪碎,还有许多伤后的痕迹,实在难以对比。
而颜泽看见证物已被呈了上去,心中石头落地,正要松口气时。
主审官却猛地拍惊堂木,怒道:“大胆,就是你蓄意谋害桓学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颜泽:“!!!”
桓瑶:“!!!”
就连昭阳大公主的眼中都露出两分讶然。
颜泽不可置信道:“大人,您是不是判错了?”
主审官怒道:“本官怎会判错,桓瑶衣服上所留的血迹表明是他伤,事发之时,只有你在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桓瑶也是不可置信,是她亲手将匕首捅进自己腹部的,怎么可能会是他伤,莫非……
她转头看向花微柔,眼中满是复杂和不可思议。
她醒来后,听同砚说是颜泽所伤,震惊不已。随后她立马反应过来,花微柔根本就没有昏迷,她故意将计就计,反将她一军。
后来,昭阳大公主派人跟她说,让她当日认了自己的罪行,殿下她愿意让桓家入她门下。
桓瑶知道,殿下这是为了颜泽弃了她,但她别无她法,为了桓家,她只能认罪。
可谁知,今日竟会有此等反转。
桓瑶猜的不错,这一切都是花微柔的手笔。
昭阳能想到此证据,她和凌晏如如何会想不到。
在公审前一日,她便派人将桓瑶那日衣物给调了包,此时所呈上的正是她调包后的衣物。
花微柔也知道颜应渊干的那些龌龊事,想让他绳之以法,便只能从颜泽身上下手。所以,就算昭阳想保住颜泽,花微柔和凌晏如也不会如她意。
颜泽绝望之际,看到昭阳大公主,仿佛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求助道:“殿下,我是冤枉的,定是有人栽赃给我,您相信我!您要帮我啊!”
昭阳大公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花微柔见此,抢在她先前朝颜泽开口道:“本宫听闻昭阳大公主正直严明,眼底向来容不得沙子。如今证据确凿,你却向大公主求情,难不成是想告诉众人,大公主会包庇你?”
昭阳正欲开口,闻言将口中的话咽下,看向花微柔危险的眯了眯眼。
昭阳心道:“她说的不错,如若本宫在此时护住颜泽,想必要不了片刻,宣京便会传出本宫包庇罪犯,此时不宜开口。”
花微柔将手中茶盏放下,瓷器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事情清楚了,那就结案吧。”
“是,是,是。”
主审官一早就盼着结案,现在颜泽认罪,对他可是莫大的解脱,手中的惊堂木也拍的更响亮了。
但是,他很快就遇到了新的难题:如何量刑?
毕竟桓家与颜家俱是世家,堂上听审之人尚未发声,能引起他们重视的案子必不是小事,若是棋错一着……
就在主审官左右为难之际,凌晏如反倒开口说话了。
“罪犯颜泽,伤人性命,罪不可赦,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主审官附和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来人,将颜泽收押。”
侍卫从旁出列,一左一右扣住颜泽,一队人往门外走去。
案件终于结束,主审官送走一尊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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