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雅间内,四人坐在一起用午膳。

    四人聊了一会,季元启突然开口道:“小爷倒是好奇,如果有一天,首辅大人真像传闻中那般的话,你会怎样?”

    花微柔轻笑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就算全天下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哪怕与全天下为敌,我花微柔也会站在他这边。”

    少女清冷的嗓音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三人闻言哑然,知道她并不是在说笑,而是认真的。

    花微柔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她年幼时有一次偷跑出去玩,结果被几个比她大一些的熊孩子围在巷子里,那些熊孩子观她衣着不凡,便相继来抢她头上的钗子,拿去卖钱。

    她那时年龄还小,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谁知那些熊孩子贪心的很,拔光了她的发钗,还要来抢她身上的东西,她不愿,那些孩子便想来打她。

    她面前的那个小男孩抬起手来正欲动手,不知从哪来的石头打在了他的手上,力道之大,让他捂着手痛喊起来。

    花微柔还在愣神之际,就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她抬头一瞧,见是凌晏如,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只是抓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怀中,委委屈屈道:“他们欺负我。”

    见到凌晏如,在他怀里,她突然觉得很是委屈,泪水不争气的全部流出来。

    凌晏如看着怀中委屈的不得了的小孩,正欲责备的话语便咽了回去,冷冷的看向前面几个男孩,凉声道:“你们欺负了她”

    那几个原本还威风凛凛欺负她的小男孩当场傻了,没想到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吓得腿都软了。

    而凌晏如将怀中的她放了下来,温和道:“欺负回去,我给你做主。”

    见到那些小男孩被侍从压住动弹不得,她走到他们前面,狐假虎威的将自己钗子全部拿了回来,然后拿着笔在他们脸上都画起了王八。

    那些小男孩都是同辈中的小霸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偏偏还反抗不了,便也大哭了起来。

    四周居民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花微柔没料到会这样,便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凌晏如。

    凌晏如淡然道:“不用管他们,继续欺负回去。”

    她乖乖的点了点头,见把气都撒的差不多了,便跑回凌晏如面前,乖乖张开手要他抱。

    凌晏如轻轻一抱,将她抱了起来,带她离开。

    听说后来这几个小男孩被他们爹娘打的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见过那日场景的围观群众,都感慨道,首辅大人当真是护内的紧。

    凌晏如对她的好,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所以她向来都容忍不了任何人在她面前,说凌晏如的半点不好。

    后面四人用过午膳,便出了锦歌楼,抬头望天,天已经有些阴沉,时不时夹着一点雨珠。街上原本来往的人群此时都朝一个方向涌去。

    季元启问道:“这街上怎么闹哄哄的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商人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咯,前面左拐,便是户部尚书的府邸。”

    曹小月好奇道:“这百姓急不可耐地朝他府上去,尚书府今日是设宴,还是施银。”

    “姑娘说笑咯,咱宣京城什么婚丧嫁娶喜宴白宴没见过,哪能这么激动,不过今日的热闹,的确难得。”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把装有瓜子蜜饯的篮子往前递。

    “来来来,小姐少爷要不要带上一点瓜子再去俗话说得好,热闹配瓜子,生活美滋滋!”

    随着人流的涌动,四人一起被百姓推搡着,到了尚书府门前。

    尚书府邸,何等恢宏气派。可门下,却是一地狼藉。

    数十侍从跪伏于地,蓬头垢面,哭天抢地。

    天色更沉了。

    而数百民众聚集于外,对这尚书府门前的一人一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抄家的架势吧?”

    季元启压低声音嘀咕道,旁边有个人立刻接上他的问题。

    “户部尚书啊,挺大个官,到头来还不是沦为首辅与大公主之争的牺牲品。”

    季元启似有所思,花微柔听着耳边百姓的议论声。

    “这不会是昔日威风凛凛的尚书大人吧!”

    “啧啧啧,果然伴君如伴虎,一入朝局似海深啊!素材有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如今却衣衫单薄、满身伤痕地被侍卫连踢带踹地拖行而去,毫无尊严可言。

    这场景,即便是在宣京也难得一见,难怪百姓会瞬间沸腾了起来。

    而就在这喧嚣嘈杂中,一个声音打断了所有的议论。

    “肃静。”

    一顶官轿越过人海,停在了尚书府门前。轿中人尚未发话,而侍从已知趣地拉开了轿帘。

    旁边的百姓道:“是……首辅大人啊!”

    凌晏如端坐轿中,仿佛在闭目养神,又仿佛是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阶下囚。

    花微柔察觉到百姓有蠢蠢欲动想要低声讨论的冲动,但那股欲望在凌晏如忽地睁眼的瞬间,静默了,湮灭了。

    他眸中凌厉,在萧瑟的风中更添了一重的寒意,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观望。

    花微柔没有想到出来玩,还能碰到凌晏如。

    半晌的静默后,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与尚书府侍从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这位就是首辅大人吧?听说他一句话能让半个宣京变天,跺跺脚半个大景都得俯下身。”

    “这位客官怕不是在我的摊上听的吧?夸张了些……”

    “不过咱们这首辅大人啊,那为人,那手段,确实不一般。”

    奄奄一息的户部尚书还存着半节骨气,他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啐了一口痰。

    “凌晏如,今日,是我败了。”

    “但你也别得意,凭你官贵至首辅又如何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

    “这十九道上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到头来才发现是大梦一场,不过是别人的登天石!”

    “今日,他们将我弃为敝履。难保下一个……不是首辅大人你,哈哈哈!”

    尚书撑着最后一口气,却连最后的脸面也不要了,疯魔般地仰天长啸。

    “昔日我获封尚书时,来我府门前道贺之人,有数百之多。”

    “今日我尚书府抄家,这阵仗应有千人了吧!和凌首辅当年连中三元,殿试夺魁一样热闹!”

    “他日,待凌首辅下狱,也成了这阶下囚,是不是半个宣京的百姓都会来看热闹”

    “本官等着那一日!哈哈哈!”

    凌晏如冷笑一声,并非答话,只是轻轻一挥手,转身离去。

    人群中的人问道:“这就走了说书的,你不是说首辅大人手段不一般吗本来我还期待看到尚书和首辅对骂的场景呢,这就了了”

    “奇怪了,尚书都是阶下囚了,再无反抗之力,首辅大人今日怎由着他骂”

    “我猜,是不是因为首辅被尚书说中了,所以才无言以对”

    花微柔淡淡道:“尚书已是阶下囚,但首辅依然是首辅,云上的人不会跟泥里的人计较。”

    “更何况,不管尚书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已经被决定的事情,就没有回应的必要了。”

    待花微柔一口气说完,两边的人都哑了声。

    今日,被抄的是尚书府,被千人唾弃的是他户部尚书。

    而凌晏如仍是万人尊崇的内阁首辅,高高在上,无人可撼动分毫。

    花微柔勉强压住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汹涌,而就在这个瞬间,转身的凌晏如上了马车,冷冷抛下一句——

    “押送大理寺。”

    尚书府的侍从求饶道:“首辅大人,饶命啊!”

    “大人,放过我们吧……我家主子的事与我无关啊。”

    尚书恳求道:“凌晏如,成王败寇,我的性命荣辱你说了算,但我府中侍从无辜,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凌晏如:“世上焉有无辜之人。”

    音落刹那,于千万人中,那轿中人的目光竟仿佛与花微柔有了一刻的交错。

    这一眼颇带几分意味深长,花微柔觉得凌晏如应当是对她那日吐了他一身还逃之夭夭的责备。

    是啊,世上焉有无辜之人,倘若有一日她和凌晏如如这尚书所言,在这朝局中败了,只怕下场要比这尚书惨上百倍不止。

    花微柔望着凌晏如的轿子走远。

    季元启开口道:“唉,别看了,首辅的轿子早走远咯!”

    曹小月感慨道:“看着这架势,倒让本小姐想起了前些日子的颜府被抄。看不出来啊,那颜泽平常在书院里挺老实的,竟也会做出那种事情。”

    季元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同砚下此狠手,这般冷血,被流放边疆也是他罪有应得。”

    花微柔听着他们对颜泽的斥责,面上不显,心中却在想。

    若是他们有一天得知罪魁祸首是自己,得知她冷血无情,算计他们,引他们入局,他们会不会恨透了她,会不会后悔跟她交这个朋友。

    但是那又如何呢?从她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不能退,也不会退。

    白蕊儿善良道:“那尚书大人是罪有应得,但他府中侍从是无辜的,他们却要受这无妄之灾,未免可怜了些。”

    花微柔闻言淡淡道:“世上焉有无辜之人,若今日手软放他们一命,难保他日不会败在这手软上,毕竟你怎知你放过的是羔羊,还是豺狼。”

    她看着白蕊儿面露惊讶的脸,轻笑道:“今日我心情好,教你们一个道理。”

    “没有雷霆手段,就不要有菩萨心肠。老虎退一步饶了兔子,那叫心善。羊羔退一步引豺狼进门那叫蠢,强者退一步无所谓。弱者退一步,是要丢掉性命的。”

    她意味深长道:“这个道理,你们如今不懂,日后便会懂了。”

    说罢便提步离去。

    三人看着花微柔走远的背影,过了良久,季元启惊讶道:“她方才是凌首辅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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