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庐。
“不错!前日的清谈令小弟受益匪浅,回去便大修了我那篇治农经论。”
“贤弟的经论向来出彩,看来今晚便能得一观了。”
“这可不敢当,谁不知李兄的经注微言大义、利益独到,小弟还在等下卷呢。”
花微柔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商业互夸吗?”
凌晏如和花微柔走在安庐街上,随处可闻这样的对话,虽然这对话让她听得有些牙酸,但也感觉这样的风气十分有趣。
花微柔好奇道:“听闻安庐府内因无世家,重考学、喜谈政治,有“清谈论政”之风,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凌晏如淡淡道:“不错。如今大景世家林立,虽有清崖书院为寒门学子多出了一条路,但京中地方的官员仍是世家子占据十之八九。”
“安庐府是寻常出身士子的天下,这样的风气也是三十六府内的独一份了。”
花微柔点头道“这么一说,还真是。他们言谈间都只提彼此的文章成就,从不提家世头衔……还真少见。”
“明雍书院中虽是只论学礼、不论朝礼,但彼此间往来还是会提“宣威将军之女”、“刑部侍郎家的公子”之类的话。”
“就好像无论自己做得多好,都与家世脱不了关系……”
凌晏如问道:“哦这么说来,你认为你们自身的成就,是与家世无关了”
花微柔摇头道:“自是有关,譬如我,因为云心先生的缘故,我自小也跟着耳濡目染。往小了说,君子六艺,为人处世都是跟先生学来的;往大了说,我能透过表象看本质,看清这大景的实态。”
“这些便都不能说与家世无关。”
凌晏如点评道:“你能看到这一层,不错。”
凌晏如:“任何人都会受其家境、经历的影响,安庐子弟背后无世家支持,只能靠自身才华,所以往往更加好学勤勉。”
“这样的勤勉心性,也与他们身在安庐脱不开关系。”
花微柔点了点头,这一点她自是明白的。
她问道:“那,云心先生会更喜欢安庐的考学之风吗?”
凌晏如:“世家子眼界高远,寒门出身体察人情,可用者不问出身。治国之道,更不能言喜好。”
花微柔了悟道:“学生受教了。”
花微柔走在安庐街上,突然在一摊位前停下,在那摊位上看中了把扇子,摊贩便对她舌灿莲花道:“姑娘好眼光,这把扇子乃是名人所作……”
花微柔懒得再听这些废话,从腰间拿出片金叶子放在桌上,淡淡道:“够不够?”
那摊贩结巴道:“够……自然是够了。”
凌晏如在离这摊位几步处看着花微柔,也不知她买把扇子作何。
花微柔拿过扇子后跑到凌晏如面前,‘唰'的一声将扇子展开,挡住半张脸,笑道:“凌兄,小妹前几日作的经论,凌兄观后觉得如何?”
凌晏如淡淡看向她,自是看出她在学那些安庐人的作风,配合道:“勉勉强强,仍需努力。”
花微柔一噎:“……”
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这安庐人不都是吹捧几句的吗?
凌晏如看向远处,抬手示意花微柔看向不远处的告示牌。
“即是来听政学习的,便要有学习的样子。”
花微柔闻言也不再嬉闹,往那处看去。
“安庐新税策”
花微柔细读一遍,吃了一惊。这新策竟是要改税制,白身削税额十分之一,官身则以官职高低加收赋税。
此外,还多了一条依据实际收入按比收税的“入税”,意为收入之税。
花微柔问道:“云心先生,府城地方还能自改税策的吗?”
凌晏如解释道:“寻常自然不行,安庐府向朝廷通报过。安庐府尹递了一折完整的新税策案,想在安庐试行一番。”
“内阁论过后,认为试行也无不可,便令其推行了。”
花微柔:“想必云心先生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吧?”
凌晏如微微点头。
凌晏如:“走吧。我同安庐巡抚说好的时间是五日后,这几日便先住客栈。”
花微柔笑道:“原来如此,我还是第一次微服私访呢。”
凌晏如无奈道:“……那也是我,还在书院的学子想什么呢。”
那新税策的公文看起来刚刚张贴不久,往客栈去的路上,二人听到路人都在谈论此事。
“自然是好事!平民劳苦一年,所得大半都缴了税,身居高位者却可免税,如此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这是什么道理!”
“未必全妥吧,‘依官职加税’这一条,官老爷们哪肯干。”
“减平民税额我自然支持,但我朝官员官银本不算多,这条岂不是让为官清廉者压力最大”
这些人衣着朴素,看着就是寻常百姓,站在喧闹街市的摊位前话家常一般闲聊,却是对新政新策各有见地。
花微柔开口道:“安庐人人懂政谈政,并不限于书生仕子,这风气倒是有趣。”
凌晏如:“若说街坊百姓喜欢谈政,苍阳也有此风。不过,安庐不仅是谈,也重行。”
凌晏如示意花微柔看向那卖墨的摊位,她发现摊位底下有好几本书,都是科考常见文章。
花微柔问道:“这……难道这位姑娘,也有心参加科举”
“说不准。”
花微柔遂生了几分好奇之心,上前搭话。
“这墨怎么卖”
那卖墨姑娘惊讶望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哈哈,这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哦如何得知?”
摊主姑娘从那摞“墨块”中拿起一块,轻轻一掰,给她展示断面。
花微柔发现这“墨”中似是沙瓢一般的馅料,还能看见花生和瓜子碎……
花微柔反应过来道:“原是吃的。”
摊主姑娘热情道:“可不是呢,只有咱安庐才有的墨子酥,味浓甜香,来尝尝”
“这块算我送你的,放心尝!”
旁边的摊主也道:“咱安庐的墨子酥可是被称作“香招云外客,味引洞中仙”,小姑娘,不亏,快尝尝吧。”
花微柔接过,轻咬一口,口齿留香,香味极浓,点评道:“尚可。”
“给我称半斤吧,也给我家先生尝尝。”
摊主姑娘闻言往她身后一瞧,便被凌晏如的相貌给惊艳到,好奇道:“姑娘这位先生长得可真是俊,不知可有婚配”
花微柔闻言瞧了那摊主姑娘一眼,这摊主姑娘瞧着跟她年龄差不多。大家都是姑娘家,她自然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轻笑道:“我家先生有婚约了,她的未婚妻有些善妒,姑娘这话若是让我未来师娘听到了,怕是不太妙。”
凌晏如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花微柔一眼,神色颇有些微妙。
摊主姑娘可惜道:“这样啊……也难怪,这位郎君长得如此俊俏,姑娘家在乎的紧,也实属正常。”
她又感慨道:“有这么位俊俏夫君,你未来师娘福气可真好啊。”
花微柔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我师娘挺有福气的。”
说罢,她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摊位上付给摊主。
花微柔豪爽道:“多余的钱不用找了,就当是你方才话说的不错的奖赏。”
她说罢便朝凌晏如走去。
凌晏如看向她,揶揄道:“你……善妒?”
花微柔轻笑道:“谁让云心先生太招姑娘家喜欢,学生便只能善妒点,替云心先生挡挡桃花。”
凌晏如闻言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
花微柔笑着摇摇头:“一家人,不必客气。”
她说罢便将手中的油包递了过去,说道:“先生尝尝,这墨子酥味道不错……就是有点甜,你介意吗?”
凌晏如似乎叹了口气,但到底接了她递过来的纸包。
凌晏如问道:“你本来是去做什么的。”
“问那姑娘是不是准备考……”
“……忘了。”
花微柔随意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先生,方才说安庐和苍阳都有谈政之风,为何一国之都的宣京反而少见这些”
凌晏如解释道:“天子脚下,万事都需格外留神,一个行差踏错都可能会取祸。”
“生活在宣京的人,多少都不敢妄论政事。”
花微柔问道:“可这算不算闭目塞听,不听人言广开言路才会知天下事,为天下计。”
“你说的有理,但若纵容妄论政事,以言惑众,甚至掀起邪风动摇皇权,便是取死之道。”
花微柔正在低头垂思,忽然感觉凌晏如看了她一眼。
“你认为这样的君道,不妥吗?”
花微柔:“妥当,但也不妥。”
他并未多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说不妥,如此政道已持续千年百代,真不好的话早该被取代了才是。”
“可若说妥当,这其中的弊端先生与我都看得分明,当真妥当吗?”
凌晏如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无论你日后笃信哪一种路,只要你愿意去想,去试着做,都不会是坏事。”
花微柔点头道:“我明白,不过现在……我想听先生的想法。”
“天下之权系于一人,逢圣主则黎民安,逢昏君则天下乱,千百年来皆如是。”
花微柔自是知晓他话中深意,当今陛下沉迷长生之术,不问朝政,还有承永三年作出的那些事,实在算不上什么明君。
不过二人对此事,都没有再多话。
凌晏如看向客栈上的牌匾,说道:“到了,就是这家客栈。”
二人刚跨过客栈的门,眼前的一幕便让花微柔微皱了皱眉。
只见大堂中一男子翘着二郎腿,穿着打扮俨然是富贵公子哥,身边四五个姑娘伺候他,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
花微柔瞥了他一眼,心道:“……浪荡公子。”
凌晏如更是看都懒得看,带着花微柔正欲上二楼,却被人叫住。
那公子哥早在他们进客栈时便注意到他们,二人周身气度如此不凡,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他的注意力早在一开始便放在花微柔身上,纵使他阅人无数,如此绝色的女子,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展开折扇,俨然是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向花微柔调戏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长得这般绝色,本公子便是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
“本公子是这安庐首富宁家的嫡子,我向来怜香惜玉,姑娘不若从了我,当我后院的第五房小妾,放心,不会委屈了你,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花微柔危险的眯了眯眸,扫了他一眼。
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遇见敢调戏她的人,还大言不惭到,让她去当他的小妾。
呵,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他,还真当她花微柔是什么好脾气。
她正欲开口教训,忽然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她转头一瞧,只见凌晏如虽神情冷淡,眸中却浮现出一抹冷意。
花微柔看向凌晏如,突然就不想亲自教训那人了,她倒也想试试戏码中说的‘英雄救美’。
她扫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可惜本姑娘名花有主了。”
那公子哥闻言瞧向她身旁的凌晏如,起身朝凌晏如走去,将折扇‘啪'一收,指向凌晏如道:“本公子劝你……”
凌晏如似觉得他脏了自己的眼,随手将花微柔手中的折扇抽出,朝他身上掷去,力道之大,竟将那人直接倒飞而出,重重摔在了地上。
凌晏如的武功,花微柔最清楚不过,她瞥了那摔在地上狼狈至极的人一眼。
呵,今日那么一摔,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凌晏如扫了他一眼,冷冽道:“你该庆幸你没有碰她,否则,你用哪只手碰的她,我便废了你哪只手。”
他说罢便懒得再看那人一眼,往二楼走去,走了没几步,却停了下来,俨然是在等身后的人。
花微柔立刻反应过来,遂不再看好戏,快步走到凌晏如身后,跟凌晏如一起上了二楼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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