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和广宁公主走出乐梧宫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深秋的傍晚卷着萧瑟的寒风,言笙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心里不自觉也沉下去几分。
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御书房刚过了晚膳十分,此刻依旧是满室明光,高沣站在门口瞧见昭宁公主和广宁公主携手走来,忙不迭地便走上去行礼:“请二位殿下千安,殿下可是有事求见陛下。”
言笙客气回道:“是,还烦请高公公帮忙通传一声,我和皇姐有要事求见。”
皇帝此刻正是有些犯困的时候,但奏折成山如海,他是强打着精神在批阅,听得女儿求见,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进来吧。”
言笙和广宁公主进到御书房中,便冲着皇帝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起来吧,有什么事?”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高沣备好椅子,但自己的这两个女儿却依旧跪在原地不肯起身,皇帝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问道:“怎么?”
“女儿有要事相禀,还请父皇屏退左右。”皇帝看了一眼左边这个素来跳脱的女儿,又转头看了一眼右边平日里稳重的女儿,见她二人一脸的严肃郑重,便抬起手挥了挥。
高沣见状心下了然,带着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退出了御书房,他前脚刚把门关上,后脚便听得屋内一声巨响,随即传来的便是皇帝的怒喝:“放肆!”
皇帝宠爱昭宁公主不是一天两天了,任是跟哪家王公子孙吵了起来,或是惹了什么祸事,皇帝都是高高抬起、轻轻揭过,是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高沣思索片刻,随即便让身边的小太监跑一趟凤栖宫,“去皇后娘娘那里通传一声,陛下这会在气头上,正在训斥昭宁公主呢。”
那小太监也机灵,闻言便迅速跑开。
屋内,皇帝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这两姐妹,他拍案怒喝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广宁的婚事是经过礼部和司天监筹备的大事,广宁的婚宴是国宴!公主出降,是你们说不嫁就不嫁的?”
“回父皇的话,女儿们不敢欺瞒,实是我们最近发现,罗俊彦此人行为不端,品行不正,若是让皇姐嫁了过去,那便是咱们皇家的耻辱。”言笙挺直脊背恭敬回复道。
“昭宁!”皇帝只觉怒气在胸腔中翻涌起伏。
父女两个正在对峙之时,御书房的门从外边被打开来,皇后步履端庄款款走到皇帝面前福身一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皇后来得正巧,不妨听听昭宁说的都是些什么?”皇后看了一眼并排跪着的两姐妹,走到皇帝身边给他顺了顺背,“昭宁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没个分寸,不知是她说了什么,竟引得陛下如此震怒?”
“你自己说!”皇帝看着昭宁二人便气不打一出来。
“回母后的话——”言笙话刚出口,便被广宁公主半路截下,“启禀母后,儿臣求父皇废黜我的亲事。”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广宁向来是个娴静的性子,退婚不是小事,甚至有称得上离经叛道,娴妃这些日子为广宁的大婚来回奔走,可是广宁本身竟是不愿意的吗?
“陛下,臣妾以为,昭宁虽是个不成器的,但广宁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她既如此说,倒不如让孩子们把话说完。”
广宁公主从言笙手中拿过木匣子,高高举起头顶说道:“还请父皇母后明鉴,这里面是罗大人在老家之时街坊邻居的证词,罗大人在老家之时已有婚配,却在进京科考之前突然与原配妻子和离,入京之后,罗大人更是在康平坊中置办外院,在那里豢养了一外室女子,如此品行不端的男子,儿臣深觉实非良人。”
一番话说完,广宁公主只觉自己浑身都因紧张而发抖,但她依旧强撑着镇定下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皇后听完广宁公主的话后,面色也不禁阴沉几分,怪道方才皇帝的面色那么不好,这事若是昭宁起的头,那少不得她也参与其中,未出阁的女儿家居然插手皇姐的婚事。
压下心中怒火,皇后走上前将那匣子递到皇帝面前,“陛下。”
皇帝伸手打开那木匣,将里面的证词一张张抖落开细细查看,从街坊邻居的证词看来,确实不难证明罗俊彦曾经有过妻室。
这些证词后跟着的是一张自述证词,笔者以罗俊彦外室的口吻记录自己与罗俊彦是夫妻关系,并且声称自己已有身孕,但在得知罗俊彦不日即将尚公主后,便想求得广宁公主的庇护,声称自己愿意与罗俊彦和离,只求广宁公主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皇帝看完证词之后,将那信纸重重拍在桌子上沉声问道:“这些证词,你二人是如何得来的?”
广宁公主闻言身子一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言笙见状正欲开口,便听得广宁公主陈述道:“这些证词是我拖我舅父帮忙调查的,还请父皇恕罪。”
“大胆!”龙颜震怒,满室寂静。
“广宁,你身为未出阁的闺室女儿家,竟然调查外男?”
“是我,”言笙连忙开口道,“是我怂恿皇姐的,是我,在璟翎宴那日偷溜出宫,我在集英殿前瞧见罗俊彦戏弄宫女,行为不端,后而听得他被赐给皇姐做驸马都尉,我怕皇姐所托非人,便怂恿她查探一二。”
“昭宁!”皇后胸口起伏,心中的怒意上涌。
可言笙却再顾不得那么多,她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承蒙母后恩典,我参加了晋阳侯府的诗会,诗会散后,我瞧见了那罗大人在侯府附近同一女子拉拉扯扯,我深觉此事有异,便跟了上去。”
“却不曾想那女子竟是罗大人的外室,我一时没忍住,便同那女子争吵起来,她知晓我身份之后,便写下这封证词让我带给皇姐,那女子也是被蒙在鼓里,她不求别的,只求能够活命。”
这话其实漏洞百出,且不说言笙如何能够次次偶遇罗俊彦,只说那女子有几分胆量,竟敢同皇家公主争执,但此刻的皇帝只觉气血上涌。
“逆子!”皇帝抄起手边的奏折便飞了出去,奏折重重砸在言笙的头上,只一瞬间额头便见了红,言笙并没有退缩,有些流言加之在自己身上不算什么,但若是加之在广宁公主身上,便极有可能是莫大的罪名。
“父皇,女子婚事堪比再世投胎,这样一个孟浪之人,如何能配得上皇姐?”
“你二人,如何能证明所言为真?”
“康平坊东北角有一小院,那外室便被搁置在那里,父皇不若派人前去缉拿,若是人在那里,父皇带回来将人一审便知真假,若是那人不在,便可搜查罗府,此事事关皇姐婚姻大事,还请父皇明鉴,若是罗俊彦当真在外有外室,那便是欺君之罪。”
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只觉头痛没由来的加深了几分,沉吟片刻,皇帝朝着外面高声道:“高沣!”
高沣闻言立马进来,“陛下。”
“着人,去上京康平坊东北角探查,是否罗俊彦在那里豢养外室,若是人在,将人立刻带来。”
高沣听令后立刻退出了御书房,那一瞬被撕裂的沉默再次吞噬了整个空间,言笙和广宁公主跪在原地,没有帝后的命令不敢乱动分毫,而皇帝和皇后显然也没有想要让人起来的意思。
一个怂恿欺瞒,一个违抗皇命,这两个皇家公主还当真是了不得。
时间顺着沙漏的间隙一分一秒流逝着,言笙二人的膝盖也逐渐变麻发痛,皇后对于御书房中的异样气氛恍若不知,替皇帝侍书研墨也好,还是整理奏折也罢,帝后二人都当做这姐妹俩如同不在一般。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门外传来通传的声音,高沣迈着小碎步踏入殿中,对着皇帝恭敬回禀道:“陛下,没有找到罗大人的外院和外室。”
皇帝闻言,锐利的目光看向言笙,“昭宁还有什么要说的?”
言笙的手紧了紧,“父皇可有探查罗府——”
“啪”皇帝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扔出,瓷盏摔在地上跌落得稀碎,“就凭你的一时猜忌,便去他府中搜查,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言笙忍着额头和膝盖传来的痛,依旧抬头不卑不亢道:“父皇,若是事实有误,儿臣亲自向罗大人告罪,但若事情属实,那么罗大人便是不尊皇室,欺君罔上,为了青云路狠心抛弃糟糠妻,还在接到尚公主的圣旨之后豢养外室、暗结珠胎,这一桩桩一件件数下来,罗俊彦如何能匹配皇姐?”
“罗卫氏也好,皇姐也好,还是那个外室也好,对于罗大人所作之事,都是被害者,都是受害人,父皇为何不替皇姐考虑,这样的人,当真要让皇姐下嫁于他吗?”
“婚姻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后半生,皇姐应当和真正的正人君子共度余生,还是要和这个表面文质彬彬,实则孟浪的登徒子一起过日子?”
“这门亲事,看着光鲜美满,娴妃娘娘也甚是满意,可是罗俊彦他如此劣迹斑斑,如何堪当驸马都尉?父皇,若是您真心疼爱皇姐,便求您多探查一番,今日之事,是儿臣莽撞,是儿臣怂恿在先,今日又拽着皇姐前来退婚。”
“若是父皇怪罪,儿臣毫无怨言,可这三人又何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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