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明眸澄澈的言笙,胸腔里原本要斥责出口的话此刻却愈发堵,看着她不畏一切跟着自己据理力争的模样,他突然就能理解每一次皇后劝诫他的话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可他最骄纵的女儿,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赤诚的心。

    皇帝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折,那奏折不轻不重,但棱角分明,刚才扔出去砸中她的那一本,想来是很痛的,但是她却丝毫没有退缩。

    纯善而明净,原本是这世间最宝贵的性情,但他的昭宁是公主,是生长在政治旋涡和权贵中心的金枝玉叶,她的赤诚是好,可自己和皇后,又能护住她多久呢。

    思及此,皇帝沉声问道:“沈太傅,便是整日里教习你这些吗?”

    言笙一怔,这和沈庭琛有什么关系,“自然不是,沈太傅教导儿臣应当恪守礼节、谨言慎行,但儿臣以为,皇姐的婚姻大事不容小觑,若是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都要谨言慎行,一旦嫁了过去,那便是万劫不复。”

    “荒唐!”皇帝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之上。

    “无凭无据,仅凭着这几张证词,便要朕取消婚约,你可知天子圣谕,一旦下旨便不能收回?”

    言笙深吸一口气,“父皇,难不成在父皇眼里,金口玉言竟比皇姐余生更重要吗?”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又是一本奏折飞了出去,皇帝强忍心中怒火,若面前之人不是昭宁,此刻怕是要死上千百回了。

    屋内的气氛霎时间降到了冰点,此时高沣悄声通传道:“陛下,沈太傅在外求见。”

    “他还知道过来?”皇帝后背靠在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让他进来。”

    高沣闻言退了出去,紧接着沈庭琛便恭敬入殿,冲着殿内诸人齐齐行礼问安。

    “沈卿,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沈庭琛拱手一礼,“回陛下,臣今日拜访大理寺卿陆大人之时,在路上遇到一民妇,她是想去京兆府状告夫郎的,因着我恰逢行驶过去,便将人拦了下来。”

    “结果盘问一番后,那民妇竟说自己是罗俊彦罗大人的妻室,因罗大人不日即将尚公主,便意欲将她斩草除根,几日前派人将她禁锢起来,只待尚公主后悄无声息地去母留子。”

    “臣听得此言深觉有异,便想细细盘问一番,谁成想还不待臣将人待到大理寺,便听闻圣上派人在康平坊搜寻罗大人的外室,因着事关广宁公主的大事,臣便忙不迭地将人带了过来。”

    “具体实情如何,还需陛下定夺。”

    看着沈庭琛郑重陈述的模样,倒也不似作假,皇帝看了一眼还跪在原地的言笙姐妹俩,开口道:“将人带进来吧。”

    闻言,门口侍候着的小太监便引着一妇人进到御书房中,言笙不着痕迹地侧头看了一眼,来人像是婠娘,却又不完全像婠娘,正当她有些疑惑之时,便听得那人开口道:

    “民妇罗王氏,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公主娘娘们。”一身褴褛,粗布麻衣,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蓬头垢面,但这声音确实是婠娘不假。

    当初给她捏造的身份,便是在逃荒流民中挑选的一王姓女子,此刻她自称罗王氏倒也没有问题,言笙生怕婠娘在皇帝皇后面前露怯,和广宁公主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由地握紧了几分。

    “你说,你是罗俊彦的妻室?”皇后开口问道,那声音威严端庄,听者若是实实在在的小老百姓,无疑是会害怕的。

    果不其然,婠娘听了这话,便浑身抖如筛糠,“是,命妇罗王氏是罗俊彦之妻。”

    “但!”婠娘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她慌忙解释道,“民妇,民妇也是前些天才知道,罗俊彦他,他要娶公主了,我,民妇才知道自己是个外室,可他当时对民妇说的,便是许以正妻之位,这才将我安置在康平坊,没想到,没想到他——”

    说着说着,婠娘便痛哭出声,立于她身后的高沣见状,便出声提醒道:“陛下娘娘面前,注意你的言行。”

    婠娘似是被这架势吓到了,下意识便不住地叩头,“是是是是,这都是民妇的不是,还望陛下和娘娘莫要怪罪。”

    “你继续说吧。”皇后蹙眉道,她倒是希望这个罗王氏和昭宁姐妹俩说的话能对上,这样她便能想办法把昭宁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婠娘俯首在地上,闻言嗫嚅了片刻,她恐高声语惊了天家,又怕自己说话声音太小帝后听不清,调整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民妇是从平州逃荒而来,因路上被官差刁难时被罗大人救下,这才与他相识。”

    “起初,民妇只是承蒙他好意住在上京城,后来他便经常来找民妇,有时是同民妇话家常,有时会留宿于民妇家中,时间长了民妇便深觉这样不妥,同他说过,民妇在上京城站稳脚跟后,便会还清他的恩情。”

    “可,可罗俊彦,他他说愿意以正妻之位许我入家门,民妇那时候还不知他是做官的,便以为他是上京城的哪家富贵公子哥,民妇只是一逃荒的流民,有幸得他求娶已是天大的惊喜,便答应了他。”

    说道此处,婠娘伸出手拭去滑落下颚的泪水,继续道:“可谁曾想,那罗俊彦同民妇有了夫妻之实后,却对于婚期一事推三阻四,只说自己家中管教甚严,暂时还不能带我回府。”

    “民妇便也听从他的话,在康平坊安置了下来,可前两月,民妇发现自己已然怀有身孕,正想同他说此事时,他却鲜少再来民妇这里,我便想去寻他,可没曾想,那日却撞见了这位公主娘娘。”

    说罢,婠娘便用眼神小心地觑了一眼言笙,仿佛言笙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见言笙看过来的眼神,整个人更是向后瑟缩半分,皇后看在眼里,神情中带上了几分不虞。

    “这位公主娘娘,同民妇说,罗俊彦不日即将迎娶公主,可,可民妇才是他的妻,民妇虽没什么学识,可也知道这,公主才是做正妻的,便求这位娘娘饶我一命。”

    婠娘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带着几分恨意,“可没想到,这位娘娘走后,那罗俊彦便盯上了我,他来了一趟,同我道出实情,说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外室,可,他求娶民妇之时,明明是以正妻之位求娶!”

    “前些日子,他带人冲进我住的院子里,将我绑住带到了一个,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柴房囚禁起来,我昨日夜里才从那里逃了出来,原本想去京兆尹府求救,没曾想,路上便被这位大人带到了这里。”

    婠娘说完后,便涕泪横流地朝着皇帝皇后求情,“陛下,娘娘,民妇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还望陛下和娘娘,看在民妇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饶民妇一命吧,求您了,民妇只想活命啊。”

    听完全部事情后,皇后沉吟片刻,随即问道:“你如何能证明,你所说皆是真的?”

    婠娘闻言猛地抬头,“娘娘,我——”

    下一秒她又仿佛意识到什么,立马把头低下去,生怕冒犯天颜,“那个,那康平坊的小院,院中的奴仆和周遭的邻居,他们,他们都可以替民妇证明,不知,不知这算不算”

    皇后闻言冲着高沣点了点头,高沣会意,倒退着离开了御书房,皇后直直地盯着苏婠婠许久,随后开口道:“你可知,欺瞒君上,是何罪名?”

    苏婠婠闻言吓得直接哭出了声,头不停地在地上砰砰叩首,“娘娘,娘娘饶命,民妇当真没有说谎,求您饶我一命。”

    皇帝不耐烦听一妇人在这聒噪,摆摆手便有人将苏婠婠拖了下去,言笙和广宁公主跪在一旁,虽心里放心不下,可却都不能侧目半分,两个人只得紧握着对方的双手强作镇定。

    宫人将苏婠婠带下去后,御书房中恢复了宁静,皇帝看了一眼颔首而立于侧的沈庭琛问道:“沈卿可知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沈庭琛上前一步拱手道:“昭宁公主今日之事,皆是臣教导无方,但公主性情本善,做出逾矩之事,实属是因担心广宁公主殿下心切,臣愿代为领责。”

    皇帝嗤笑出声,“朕还没有追责沈卿,沈卿倒是自觉得很。”

    言笙在一旁看着,眼里盛满了不解,她下意识便想开口:“父皇——”

    “教不严,师之惰。昭宁公主今日犯下之错,皆是因臣没有及时察觉管教,才致今日灾秧,还请陛下责罚。”说罢,沈庭琛撩起直裰下摆,直直跪在书案前。

    “依沈卿所言,今日昭宁所犯罪责,你都愿意一一承担?”

    “是。”

    “那若是来日她再犯,沈卿又当如何?”

    “应当加倍惩罚,陛下既将公主交给臣,臣便有义务教导、管束公主,公主所犯之错,臣身为公主之师,理应受罚,以儆效尤。”

    “好,”皇帝大手一挥,“昭宁公主今日,干涉国事在前,顶撞君父在后,理应笞刑三十、禁闭一月,既然沈卿愿意代为领受,那便你二人分别领罚。”

    “念及沈卿有公职在身,便改为笞刑二十,罚半年月俸,昭宁便禁足九畹宫一月,不到时候不得出来。”

    “父皇!”言笙再也忍不住出声道,“此事是我犯下的错,您罚沈太傅,这不合理——”

    “你给朕把嘴闭上!”皇帝手中的奏折都已经举起来了,但考虑到好歹有外人在场,又将手放了下来,“他是你的老师!”

    “朕将你交给他,不是让他带你玩的!你以为这世上什么都能如你所愿?太天真!”

    皇帝最后怒喝出的三个字,重重地砸在了言笙的心上。

    这一刻她脑海里突然涌入太多的东西,方才被拖下去的苏婠婠,不知身在何处、和她已经失联的徐霁川和薛纪淮,还有因为她要受笞刑的沈庭琛,还有这背后无数牵扯的人,他们原本可以不身陷险境的。

    是她忽视了这个世界的秩序和规则,她以为自己的身份足矣支撑她保护弱小,但——

    言笙抬头看了眼满脸怒意的皇帝和面沉如水的皇后,在大原朝,她不过只是活在他人羽翼之下的一株幼苗,可她却妄想做别人的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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