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地处北方,到了冬日里严寒自不必多说,哪怕刚入冬,这空气里哈口气都会成雾,但此刻徐府家祠中,空气上方却冒着热气。
“啪”
鞭子再次狠狠抽打在徐霁川的身上,少年因剧痛咬紧了牙关,饶是疼痛难忍却也不肯后退半分,双膝如扎根在冰冷的石板上,一下又一下挨着徐侍郎的鞭打。
“逆子!不孝!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徐侍郎气血上涌,整张脸涨的通红,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下去,仿佛跪在他面前之人不是他儿子一样。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们的人晚去了半日,你可还有命回来!同乐妓厮混、插手皇家亲事,你长能耐了是吧,啊?”
“你在书院,每日里,每日就是学这些的吗?你明年不要下场了,你就算考取高中,也是我徐家的耻辱!”
徐霁川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密密细汗,面对父亲的诘难不为所动,依旧坚定地望着前方满墙的牌位。
“我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错!”又是狠狠的一鞭子抽下去。
徐霁川闷哼一声,“儿子,错在没有行事缜密,昭宁公主已然提醒在先,可儿子还是没有布局周到——”
“啪”
“今日当着满厅祖宗的面,我非打死你不可!”
“父亲!”徐霁川坚定出声,“姑母入宫之时,正恰逢我徐家遭难,那些年,祖母与您悔恨不知多少,儿子还记得,姑母为了徐家满门的荣耀,是如何爬上今日之位,难不成这些,父亲都忘了吗?”
“你就这么同你父说话的?”徐侍郎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冲着徐霁川的胸口就狠狠踹了下去。
强大的冲击力朝着胸口袭来,徐霁川没稳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喉咙里一阵腥甜,他强压着恶心咽了下去,再次跪直身子,“姑母为了徐家委曲求全一辈子,难不成,要阿瑶也要委屈求全嫁给那种狼心狗肺之辈吗?”
“广宁公主的亲事,那是娴妃娘娘过目满意的,她岂会害了自己的女儿?”
“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了罗俊彦是今科榜眼,便不顾他抛弃下堂妻之举,而他所作所为,难保日后若是徐家式微、娘娘不复圣宠,那罗俊彦又当如何对待阿瑶?”
“父亲,”徐霁川目光灼灼看向徐侍郎,“您明知女子一旦婚嫁,乃是一生的事情,若是真的叫阿瑶嫁了过去,难不成,事后咱们发现这些事,再叫阿瑶同他和离吗?”
“难不成,您要叫阿瑶重蹈姑母的覆辙吗?十五年前是我们徐家无能为力,难不成到了今天,我们还要袖手旁观吗?难不成,姑母所做的一切,父亲都忘了吗?”
徐侍郎看着眼前不屈不折的儿子,一瞬间只觉十分陌生,好似他从来不曾养过这个孩子一般,可他所说的话,却句句扎在了他的心上,当年妹妹入宫一事,是他此生难褪去的梦魇。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事,除了你和昭宁公主之外,还有谁参与进去?”
徐霁川闻言眸子闪了闪,“只我——”
胸腔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徐侍郎一个巴掌拍在徐霁川的脸上,“你知不知道?豫国公府要出大乱子了?”
此言一出,他在自己儿子的眼中,看到了寒冰坚韧里的一丝裂痕。
城外,京郊。
“少主,咱们回去吧。”一身着棉衣的小厮跪地恳求着面前的少年。
那少年面如土灰,一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乌青一片,面颊凹陷地厉害,一瞧便知是好几日未曾休息,他开口用着嘶哑的嗓音问道:“不是说有消息了?”
“少主,奴才求您了,救人也不是这个救法,到时候苏姑娘没救出来,您再倒下了,奴才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啊。”那小厮带着哭腔,他们家少主已经接连三日未曾合眼,这人便是铁打的也禁不起如此折腾。
薛纪淮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棂掀开一条缝,窗外荒芜一片,依旧瞧不出有人来的迹象。
婠娘失踪将近半月了,他们的人却打听不到半点消息,三日前,沈庭琛派人传来口信,说是婠娘会被秘密送到京郊的一处农庄上,让薛纪淮去到那里领人。
但他来了,却未曾见到半个人影。
不得已之下,薛纪淮动用了自己母亲留给他的势力,清河山庄的人马悉数出动,围绕皇城京郊开始搜查,但已经过去三日了,人却依旧没有寻到。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椅子前,跌坐下去,心里一番五味杂陈,前所未有的颓败之感犹如一张大网将他紧紧包裹起来。
看着平日里上京城鲜衣怒马的少主,如今却一副如此挫败的模样,那小厮看在眼里,虽心中不忍,但却也明白再劝也是无用,只得转身出门,想着再寻得一些消息。
却不料,这一出门便瞧见清河山庄的人打马前来,那马上还驮着一羸弱女子,“少主,少主,人救回来了。”
闻言薛纪淮猛地起身,也不顾眼前的晕眩,一把推开那小厮,朝着门外走去。
“吁——”来人见薛纪淮自屋中而出,立刻勒马将马背上的女子扶了下来,这人从马背上滑落才看得出,竟是浑身的伤痕与淤青。
薛纪淮有心将人抱起,但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便催使那护卫将人送到屋里去,他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又猛然转身拉住那小厮,“泽生,你去,去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去咱们山庄上,将最好的药材都拿过来,去!”
泽生闻言噙着泪连忙点头,也顾不得别的,直接骑上了那护卫来时的马,马鞭一抽便扬长而去。
薛纪淮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清平坊,沈庭琛此刻正趴在床榻之上,元光正手持着药罐给他上药。
“大人,薛三公子那边已经接到人了。”边尘恭敬道。
“嗯。”沈庭琛因着背部的疼痛微蹙眉心,“接到了人便好,若是寻得机会,便和云琴互通一下消息,免得昭宁公主若是清醒来之后担心。”
“是。”
沈庭琛却不知,他这会的担心还有些早,因为,突发高烧的昭宁公主已然将近十日未曾退烧。
起初是极为严重的高烧,接连烧了几日后又转为低烧,如今是时不时地低烧高烧来回转换,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每日都想着要去亲自照顾女儿。
而皇宫之中的新闻却不止这一件,前些日子身怀龙胎的丽贵人搬出了清秋阁,转而去到皇宫南边偏远的兰林苑中,宫中上下无一不在猜测。
后来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丽贵人身怀龙胎感染风寒,想着要让太医前去诊治,却不料太医集聚在九畹宫当中,丽贵人因着没有请到太医,便将状告到了皇帝那里。
可巧她这一状告在了枪口之上,皇帝原本对着言笙的行为极为恼怒,哪怕是禁足也依旧还在气头之上,但转天却听说女儿大病一场,一直高烧不退,这心中再多的气愤也平添了几分担忧。
偏偏丽贵人此刻过来说是要分走太医,若是放在平日里,皇帝兴许还会对着身怀有孕的嫔妃照拂一二,哪怕是她们使些小性子,只要在自己容忍的范围内,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眼下,昭宁已然重病卧床,而丽贵人那儿,只听便知是在恃宠而骄,皇帝一怒之下便将一肚子的火气全都撒到了丽贵人身上。
将人移到了兰林苑不说,还减去了一切原本超出的用度,甚至削减大半,整个兰林苑如今只能说是住人的地方,什么华美的装潢和精致的摆件一应俱无,甚至侍候的奴仆都减去了大半。
若不是顾念着她身怀龙裔,怕是这封号也要一并夺了去,丽贵人这点眼药最终还是上到了自己的眼睛里,瞧着如今空空当当的居所,再看看那剩下的几个奴仆,这些人全是帝后派来监视她的。
她虽心里有千般不满万般不愿,但也需憋在心里,夜深人静身边无人监管之时,她才能对着空无一物的屋子无声地歇斯底里,皇后偏心如厮,怎么连皇帝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昭宁公主,这个仇,她若不报枉为人!
但现下的九畹宫如同在外面罩了一层屏障,宫外的兵荒马乱和宫内的乌烟瘴气都传不进去,云棋走到药灶旁,发现云画守着药罐有些两眼发直,她一个爆栗打在云画的头上。
“小丫头,干什么呢!殿下的药,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云画见来人是云棋,长叹一口气,手中的扇子再次扇动起来,开口说话时带上了几分哭腔,“云棋姐姐,咱们公主都已经病了半月了,可一点都不见好。”
也不知是不是被熏烤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拭去眼角的泪水,云棋将手覆在云画的头顶上,摩挲了几下,她知道小丫头这是担心她们家公主。
九畹宫上上下下这些天都不好过,下人们的心理都是一样的,公主平日里待他们极好,这会一下子病得如此严重,他们担心之余,心慌不已。
云棋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自打公主病倒后,她们四个便轮流侍疾,半月下来,所有人的承受能力都已经到了临界点,不是为着劳累,而是公主的病情实在是一点都不见好,心里的防线时刻都在决堤的瞬间徘徊。
几个月前,公主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痊愈了,可眼下不过小半年的光景,她们家公主又一次卧病床榻,云棋心中酸涩,她们家公主如此心善,但上天却好似不肯善待于她。
“云画,咱们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公主,太医们都在尽力,咱们也要坚持下去,知道吗?”
云画泪眼婆娑地看向云棋,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泪水在顺着脸庞滑落,云棋看着一阵心酸。
她将小姑娘搂入怀中安抚道:“殿下会醒来的,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哽咽之中带着坚定,也不知这话是说给云画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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