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有些呆呆地看向广宁公主,看着她面上鲜活灵动的表情,好似感觉重新认识了一番,良久,她展颜一个十足欣慰的笑容。

    “真好。”

    广宁公主被她突入其来的感慨搞的一头雾水,“什么?”

    言笙抱着她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臂膀上轻声道:“就是感觉,这样有生气的阿姊,真好,好似经历了这件事后,阿姊的情感都比之前丰富了不少。”

    “大抵是有你在阿姊身边吧。”广宁公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我们昭宁,就像一个小太阳一般,一直陪伴着阿姊。”

    言笙抬头和广宁公主对视了一眼,姐妹两个眼里闪动着的皆是为彼此的欣喜,“哦对了,”言笙坐直了身子问道:“徐霁川那边怎么样了?”

    “你宫里还递不进消息吗?表兄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被舅父罚着跪了几日祠堂,又挨了几板子几鞭子的,听祁连说,伤的倒是并不重,但是薛三公子那边许是出事了。”

    “薛纪淮?”言笙纳闷道,徐霁川是因着家法森严,那薛纪淮又是为何?据她所知,豫国公向来对这个三儿子极少约束管教。

    “是,”广宁公主脸上显出几分惋惜来,“在你病的这些日子里,豫国公府因贪墨敛财、收受贿赂之罪被御史台参了个体无完肤,父皇派刑部去查了豫国公府的家产,结果确实有蹊跷。”

    “原本都要收监调查了,结果半月前,薛三公子突然回京,向刑部和大理寺表明那些并非豫国公府的家产,而是他生母的嫁妆,先夫人去世前留下遗嘱,她的所有嫁妆都归薛三公子所有,但豫国公府也不知怎的竟然将这部分挪到公用里。”

    听到这,言笙没忍住拍了下桌子,桌面的茶盏叮当响,“这也太过分了。”

    “还没完呢。”广宁公主摇摇头,“原本薛三公子的证据已经很充足了,但是豫国公那边的说辞竟和薛三公子的完全不相同,父子俩就差对簿公堂了,最后还是母后出面,维护了先夫人的名誉,将这部分嫁妆言明归到了薛三公子的名下。”

    “但因着这件事,豫国公府很是大闹了一场,听说薛三公子现在正在跟豫国公吵着要分家呢。”

    言笙倒是没想到,薛纪淮的家里竟然是这么乱的情形,想来他回京之前,肯定也是因着受到牵连四处奔走,这才耽误了日程,以至于皇帝早已派人清点了家产,若不是皇后出手,怕是薛纪淮母亲的遗产就要填给豫国公府了。

    “那,不对啊,”言笙忽觉不对,“薛纪淮他都没成家,他怎么分家?就算他想分家,他头上几个哥哥愿意吗?”

    广宁公主耸耸肩,“薛家的事情一团乱,你若是遇到九兄,倒是可以问问他,他和薛三公子往日里玩得极好。”

    燕王?

    同广宁公主聊了半晌后,见她退婚之后精神不错,也没有因为娴妃受到什么影响,言笙便也放心不少,于是便打道回了九畹宫,只是刚进殿门,便瞧见燕王坐在正厅喝茶,云琴立于旁侧给他续杯。

    “嘿。”言笙笑了出声,真是禁不住念叨,方才刚聊到他,这人就来了,她走上前去,抬了抬下巴问道:“九兄,你这每日里是闲的发慌?还是上京城的儿郎们不带你玩?我今儿个早上刚见你,你这会又在我宫里,除了我这九畹宫,九兄就没有别处可去的了?”

    “瞧你,”燕王被她打趣倒也不生气,他放下茶杯冲着言笙道:“看来宫中的传言是真的,小昭宁果真与往日里大不相同,这嘴皮子如今是半分也不饶人。”

    说着,他便拉长了音调,一副慵懒的口气说道:“原本还想着,带你出去玩玩,既然昭宁觉得阿兄烦,那——”

    “诶!”言笙拽住他的大氅,“去哪?”

    燕王低头看着自己大氅被一只小巧莹白的手拽住,得意地勾起嘴角,随后便将那手一把抓住,拽着言笙就朝着宫外走,“这你就别管了,跟本王走就是。”

    往日里言笙偷偷出宫,走的都是西北角门,如今跟着燕王的车驾,倒是可以从正西门自由进出。

    坐在马车里,一路上的颠簸令言笙不禁皱起眉头来,她转头看着燕王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便深觉他这样子确有几分欠打。

    但刚侧过头,她便想起了广宁公主和她说的,燕王和薛纪淮关系极好,于是便试探性地问道:“九兄,可知道豫国公府的事情?”

    燕王正闭眼假寐,闻言眼皮子也不掀,“什么事?”

    “薛纪淮的事。”

    听得这话,燕王却瞬间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言笙,“昭宁问季淮的事情做什么,难不成,妹妹想招他做你的驸马都尉?”

    “九兄!”言笙将他一把推开,“九兄整日里可否有点正形?若是再这样,下次见到八兄,我可就要告状了。”

    “得得得。”燕王冲她摆摆手,“你就知道拿八兄压我,我不同你计较。”说罢,再次闭上了双眼。

    言笙朝着他的位置坐近了几分,“所以,九兄知不知道啊?”

    “你想知道什么?”

    “薛纪淮,和他母亲?”

    燕王睁眼看向她,眼神里满是狐疑,“你怎会对他家的事好奇?”

    言笙有些愧疚地说道,“嗯我,我之前闯了祸,三郎做朋友的够意思,他帮了我不少,但是因着帮我好像错过了家中的要事,半月前,听说他母亲留给他的嫁妆被国公爷充公用——”

    “又是那个老爷子。”燕王只是话听了一半,便气不打一处来地踢了下对面的横梁,缓过神后又怕吓到言笙,便同她解释道:“豫国公不是个好东西。”

    在燕王的讲述下,言笙了解到了薛纪淮的家事。原来豫国公府先后娶了四位夫人,如今的这位豫国公夫人便是第四位。

    他的第一任原配夫人和他是政治联姻,因受不了豫国公和他表妹一直暗通款曲,生下嫡长子后便郁郁而终。豫国公也心知对不起他这原配夫人,于是便替刚出生不久的嫡长子请封世子,也就是如今的豫国公世子。

    后来,在第一任国公夫人去世后,豫国公不过隔年便迎娶了他那位表妹,也就是第二位国公夫人,这位虽然和豫国公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但是在后宅手段上,却没能斗过府中的小妾,一场变故让她难产去世,留下了薛二公子薛少仲。

    薛少仲因着娘胎里没养好,从小便患有先天不足之症,但好在这位薛二公子才学上颇有些天赋,虽因身体不好,晚入学了几年,但如今学得还算不错,明年也即将下场参加春闱了,同徐霁川算是同窗。

    或许是渣男也有真爱,而且这真爱还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刻,薛少仲的母亲去世后,豫国公很是老实了几年,但那几年恰逢大原同北境诸国打仗,朝中一些吃空饷的官职便被皇帝一革再革,这豫国公也是其中一个。

    原本还能凭借官职捞点油水,但停职在家后,豫国公只能靠着祖上蒙荫过活,由奢入俭对他而言太难,于是为了黄白之物,豫国公娶了第三任妻子,也就是薛纪淮的母亲。

    薛纪淮的母亲并非官宦之女,也并非名门望族,而是天下第一钱庄季氏女。出嫁时,季家掌门人作为季夫人的兄长,可以说给了千万添妆,若不是怕超越了规制,那嫁妆怕是能从京郊排到皇城里。

    季家原以为女儿嫁到国公府,从此便是迈上了新的阶梯,却没想到,权贵阶级根本没把商户女放在眼里。

    季夫人新婚不过半年,就因着国公府的老太太娘家没落,想着给侄女找个依靠,孝道之下,豫国公二话不说,转头就迎娶了国公府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入府。

    老太太是个偏心的,非要让她娘家侄女做正室,可季家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一来二去还是季夫人退了一步,说是冲着老太太,可以将其抬为平妻,却没想到,这一退,把自己退到了万丈深渊里。

    国公府出了两位平妻,一位是商户女,一位又是表妹,这事在当年成了不少勋爵权贵们嘲笑的笑柄,但豫国公好似不觉有什么,国公府的日子还真就这么过了下去。

    一年后,两位夫人同时有孕,先后生下了两个孩子,老太太的娘家侄女生了个女儿,季夫人生了个儿子,按照族谱上的名字算,这孟仲叔季的排序,按照正常来说,季夫人所生之子排行第三,理应顺了“叔”字。

    但那位夫人愣是非要抢这个字眼,老夫人更是偏心,拉起偏架来不依不饶的,好在季夫人倒也大方,自己原本就姓季,孩子的名字里若是有季字,倒也不失多一份寓意,于是便又退了一步。

    这两个先后出生的孩子,女孩起名薛淑兰,男孩起名薛季淮。

    可季夫人大概怎么都没想到,哪怕是生下儿子,也没能改变婆婆的偏心和丈夫的轻视,自己的嫁妆,更是填进了国公府这个偌大的无底洞中。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使得季夫人坐月子期间心中郁郁难解,身体状况也随之急转直下,预感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后,季夫人便留下遗书一封,希望兄长能照拂自己儿子一二,又在遗书中言明,自己所有嫁妆留给唯一的骨血薛季淮。

    安排好身后事,季夫人一把大火烧了半个豫国公府,自己也葬身火海。

    得到妹妹的死讯,季庄主身在千里之外的苏州险些崩溃,当日便快马疾行,几日不眠不休赶赴京城奔丧,看到尚在襁褓的外甥,和出嫁一年多,便化作一口棺材的妹妹,季庄主几乎将豫国公打了个半死。

    闹剧结束后,季庄主便要带着外甥和妹妹的嫁妆返回苏州,但豫国公却不允许,为着小季淮的去留,两方几乎闹了好几个月,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嫁妆由豫国公府暂为保留,孩子带走。

    就这样,季庄主带着薛季淮回到了苏州,薛季淮也是在那里长到了十岁,苏州十年的生活让他过得十分舒适。

    但在此时,季家却听闻当年的平妻,如今的豫国公夫人诞下一子,取名薛季明。

    这名字的含义不言而喻,几乎是直接把薛季淮的身份从豫国公府的族谱上剔除了,想着自己妹妹出嫁葬身火海,留下的唯有这一子而已,他确实可以将薛季淮当成亲子看待,但薛季淮为何要将自己应有的名分拱手相让?

    于是悲愤之下,季庄主带着薛季淮北上,卸下了豫国公府的大门,天下第一钱庄的打手极富盛名,一行人来势汹汹,确实让豫国公不得不退一步,但孩子已经满月,豫国公夫人抵死不从给孩子改名。

    僵持不下间,季庄主下令全国所有钱庄不得与豫国公府合作,资金链被一刀切断,豫国公不得不妥协求饶,但对于两个孩子的名字到底是争论不出个高下来。

    大人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小小年纪的薛季淮却胸有城府,说他和薛季明一起改名,既然都不想变,就都不要用这个季字好了。

    当时的老太太尚且在世,为留住季夫人的嫁妆,便直言让薛季淮决定。

    薛季淮便为自己挑了一个“纪”字,直说是纪念亡母之意,又为薛季明挑了个“继”字,却并未点破其中含义,但当时诸人又有谁是不明白的,饶是豫国公夫妻二人再不满意,为着那份巨额的嫁妆还是同意了下来。

    之后在族人的见证下,开祠堂修改了族谱,并尊季夫人为正室,排在如今的豫国公夫人之前,薛纪淮以嫁妆为鱼饵,替亡母挣回了名分。

    也是从那天起,薛季淮成了薛纪淮,薛季明也只能是薛继明。

    正当豫国公府众人以为嫁妆到手时,薛纪淮在全族面前拿出了当年季夫人的遗书,声称这份嫁妆豫国公府只有保管权,并没有使用权,而他是这笔遗产的唯一继承者,若是他有个意外好歹,那这笔遗产将归还给季氏钱庄。

    老夫人被气了个仰倒,年纪大加之气血上涌,这一气竟是彻底撒手人寰,豫国公府再次乱成一团,但达到目的的薛纪淮也不在京城多留,干脆出走四处周游。

    豫国公府葬礼结束后,这地方于他而言也彻底成了有名无实的“家”,他在上京城置办了自己的私宅,有事没事也不回国公府。

    起初豫国公夫人对此还是很满意的,若是薛纪淮每日在她面前晃悠,那才叫她心烦。

    但她万万没想到,薛纪淮凭着爽利的性子和上京城的勋贵子弟打成一片,京中的贵妇们几乎每家孩子都和薛纪淮玩得好,以至于这些年每每外出应酬,薛纪淮这几个字几乎成了她躲不掉的魔音。

    再到后来,薛纪淮年纪大了点,京城对他而言也是个随来随走的地界了,他便开始在季庄主的帮助下四处行商,豫国公听闻后,去信数十封斥责他出身勋爵却与民争利。

    但薛纪淮如果在意他的想法,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得知豫国公对他在外行商之事极为不满后,他干脆做得更绝,十四岁那年,这位薛三公子在外行走的名字变成了:季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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