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幺幺一身利落的短打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泽生并另一名护卫,三人一路踏碎平整的积雪走到登闻鼓院门口。
来往的过路行人见他们在鼓院门口停下,也纷纷驻足围观起来,毕竟自他们住在这起,这鼓院便形同虚设,古老而又沉重的大门一直紧闭着,今日却被一个孩童亲手推开。
言笙和徐霁川坐在窗边,紧张地看着他们推开大门,幺幺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几人进去后,他在泽生和护卫的帮助下被高高举起,小小的胳膊擎着大大的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在登闻鼓上。
“是鼓声!登闻鼓响了。”
“快去看看,什么情况?这登闻鼓自我朝以来就没响过啊。”
“什么人这么胆大?居然敢敲登闻鼓!”
百姓群众们皆被这鼓声所吸引,纷纷走至鼓院门口,看着那不过三尺的小儿,被两个成年男子举着,正一下一下地敲着鼓,众人无不讶异:“居然是个孩子。”
登闻鼓院常年也是有鼓司的官员在院内工作的,只是这鼓院在大原形同虚设,从来也未曾真正审理过案件,以至于这鼓院内的官员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的工作都是来点个卯就回去,比起办公更像是来站岗的,一向对公务毫不上心。
但今儿个这鼓声响起,便意味着鼓院的官员就要开工了。
“大人,大人!”登闻鼓院事骤然听得鼓声响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隔壁的办公厅,“大人,那那那——”
“不用你说,本官也听到了。”坐于书案前的,正是这登闻鼓院判,因着登闻鼓院百年也不开张一次,这登闻鼓院的官员也被削减至这二人常驻了,只是他们虽常年在此,却从未有审理过案件,此刻两人心中皆有些慌张。
“走吧。”登闻鼓院判站起身来,再慌也得出去坐堂不是,鼓声一响,饶是天家都得过问,何况他这个直属掌管的院判。
他朝前走几步,转头叮嘱院事道:“你去大理寺和刑部各跑一趟,此案不知后面需要哪边审理,你让两边的人都到这,暂时三方会审,咱们才不出错。”
“诶,诶,好。”那院事是个心里没注意的,这会院判给了他活干,哪怕是个跑腿的活,他也心甘情愿,左右总好过他迎着头皮去前面帮着审案子。
登闻鼓院判瞧着院事忙不迭跑开的背影,也深深吸了口气,为官数十载,这还是他第一次办案。
“堂下何人击鼓?”浑厚的声音响起,幺幺手中的动作一顿,泽生见状,和那侍卫将幺幺放了下来,幺幺脚一落地,便绕过登闻鼓,走到院判面前直直跪下。
“草民罗氏子。”
那院判瞧着报案人竟然是个孩童,不由地蹙眉问道:“罗氏子,你可知这登闻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敲的?”
幺幺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坚定:“草民知道。”
院判瞧他不似闹着玩的,便高声询问道:“你,状告何人?”
“草民状告,去岁登科榜眼,云贵平塘县令,罗俊彦。”
好家伙,那院判倒吸一口冷气,黄口小儿状告今科榜眼,这种事怎么就让他赶上了呢,早知道自己去年年关就上书致仕了,这案哪里能是他来判的?
“你要状告何事?”
“状告罗俊彦为迎娶高门贵女,休妻弃子,为官路平步青云,追杀我与家母,以至家母恶疾缠身,我们母子二人去岁颠沛流离至上京,本想熬过冬日再做打算,却不想,罗俊彦与正月十五上元夜,带着人杀到我家,活生生掐死家母,也将草民打成重伤。”
幺幺此话一出,院判心中的紧张更盛几分,榜眼罗俊彦,去岁那是险些尚公主的人物,后来不知怎的惹怒了皇室,被吏部一道调令调去了云贵做县令,眼瞅着赴任在即,却被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儿子告了一状。
在场之人又何止院判心中腹诽,那些鼓院门口围观的百姓群众亦是议论纷纷。
“天哪!竟然叫这样的人考取了榜眼,这罗氏子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诶,话虽这么说,但那罗氏子身为人子,却状告生父,此举亦是有违孝道啊。”
“还孝道呢,你没听那孩子说,自己和母亲被一路追杀,眼下母亲都被活活掐死了,难不成这孝道只准他孝父,不准他孝母?”
“你懂什么?这自古以来,向来都是君臣父子,更何况他这般行为,就算是告倒了榜眼,他又能如何?今后若是再想走科举仕途,怕是也不能够了。”
议论声四起,幺幺跪在覆满积雪的鼓院中央,一双澄澈的双眸直定定地看向院判,许是稚子的目光太过纯粹,那院判倒是也承受不住,对他道:“你先起来吧,此案牵涉甚深,本官已派人请示大理寺与刑部,待到一会三方人都齐了,再行审理。”
“多谢大人。”幺幺叩首一礼。
泽生和那护卫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泽生替他掸去膝上的积雪,捂在手里暖着,怕他年纪小,身子骨又弱,若是寒气侵体,只怕等不到开庭就得病倒。
“你又是何人?”那院判冲着泽生问道。
泽生闻言,行礼回话:“回大人的话,草民乃季淮公子的贴身小厮,罗氏子去岁因遭到追杀一路逃亡,幸而在京城遇到我们家公子出手救下,公子感怀罗氏子身世,对其怜悯非常,便留我在罗氏子身边照料。”
季淮公子。那院判险些咬碎后槽牙,就算泽生没有搬出豫国公府,可这上京谁人不知?这季淮便是薛纪淮。
这会他再望向幺幺的眼神便有了些变化,难怪这小儿有胆量状告榜眼,原来是背后有薛纪淮撑腰,想通此关窍,他再也不能将此案看做是一状普普通通的公案了。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脚程极快,几乎是前后脚赶来,院判见人到了,连忙将人迎到了公堂之上,大理寺来的是大理寺少卿,而刑部到的是刑部侍郎,都是各自衙门的二把手,足以展现了两边对登闻鼓案件的重视程度。
登闻鼓院判先是将人引入公堂,三人短暂地开了个会,院判将幺幺所告传达了一番,最后又提及了泽生:“那位是薛三公子身边的贴身小厮。”
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交换了个眼神,不同于登闻鼓院判,这两位是实打实案件堆里爬上来的,听完后便分别令自己身边之人回去禀报,随后传召了立于堂下的幺幺。
刑部侍郎开口道:“罗氏子,这击鼓鸣冤在我大原是正常的诉讼流程,但登闻鼓不同于其他衙门门口的状鼓,击鼓是要先领受十道笞刑,行刑过后,鼓院方可审理的,这一点,你可认?”
幺幺迟疑着,他知道自己此刻应当点头,但——
泽生看出了他的顾虑,上前跪下道:“回禀大人,容草民谏言,罗氏子如今虚岁九龄,且身上还有罗俊彦打下的伤痕,十道笞刑下去,怕是不仅他受不住,那些身上原本可做罪证的伤痕也会被破坏,草民斗胆,请大人网开一面,容他人代为领罚。”
言笙深知,若是单单以年龄小去陈情,怕是不能说动这两位刑官,但若是以身上有罪证为由,他们就算想要驳回也得三思。
果不其然,在听得幺幺身上有伤痕罪证的时候,几人脸上都闪过犹豫神色,刑部侍郎看向大理寺少卿,两人视线交流片刻,大理寺少卿冲他点了点头,这点主他们还是能做的。
随后,众人便听到刑部侍郎继续道:“允,为保留罪证,报案人的笞刑可以由他人代为领受。”
“谢过大人!”此话一出,他们的目的也顺势达成,那护卫得到泽生的授意,自行走到了刑具前趴下,他是泽生专门挑选出来的练家子,这点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随着令箭掷出,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一同开始行刑,两边都是积年的熟手,十道笞刑很快就结束了。
行刑过后,那护卫跟着吏官去到一旁画押,其余人则是等候着案件的下文。
百姓们等着看案件的审理,幺幺和泽生等着官府将罗俊彦扣住,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登闻鼓院判则是在等着上头的旨意,这案件是大理寺接手,还是刑部操盘,登闻鼓院应当辅助哪边办案,这些都得等定论下来后才能开案审理。
好在登闻鼓案案件特殊,有直达天听的特权,两边消息传回去的第一时间,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便联合在早朝上上奏,请示圣上本案的审理归属权。
皇帝听闻案情陈述后,立刻紧皱眉头,他原本想将罗俊彦远远地送走,此人虽德行有亏,但能考取榜眼必然有其真学实才,原想着若是能为大原造福,倒也算他将功折罪,但他这人竟麻烦至此,这让皇帝心底那点最后的爱才之心也没了。
遂圣旨下令,本案由大理寺、刑部、登闻鼓院三方联合会审,于登闻鼓院公开审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全权负责,案件每个阶段需呈奏章汇报。
皇帝的御令很快传到了登闻鼓院,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当机立断,两边同时下令:大理寺和刑部联合出动,缉拿被告人罗俊彦,收监报案人罗氏子,登闻鼓案不日将于鼓院内公开审理。
“走吧。”见到官兵自登闻鼓院而出,徐霁川将二人面前的窗户关上,能顺利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万幸了。
两人带上兜帽,自酒楼后门而出,各自上了马车后分头离开,言笙坐在车里摊开手掌,手心里的细汗被冷风一吹,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缉拿罗俊彦,仅仅是这场仗的开端。
马车没有拐回西北角门,而是在皇宫西门稳稳停下,言笙刚一下马车,便有太监迎上前躬身一礼:“殿下千安,皇后娘娘有旨,昭宁公主回宫后,立刻到凤栖宫听训。”
“昭宁,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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