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幺幺猛地转过头看去,只这一眼便瞬间落泪,居然是拄着拐杖的薛纪淮!
这一刻的幺幺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感动,情感糅杂在一起是说不出的心情,薛哥哥为了他,硬是挺着重伤挣扎着来了公堂。
薛纪淮在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入鼓院,泽生见状连忙几步上前将人架到自己身上,待到进入公堂后,两人在幺幺身旁站定。
“大人,草民薛纪淮,乃是罗氏子的证人,因着重伤在身,无法跪下,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薛纪淮的声音虚弱,一瞧便知是伤还没好就出来的。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是个心中有数的,这位爷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这点面子情不是不能给,遂点头同意道:“允。”
“谢大人。”薛纪淮靠在泽生身上,勉强弯腰行了个礼,他低头看向幺幺缠在头上的绷带,眼里闪过心疼,他对幺幺轻声说道:“没事儿的,别怕,哥哥来了。”
“嗯!”幺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泪花四溅。
“薛纪淮,你既说你是罗氏子的证人,那本官问你,你当日可否在现场?又可否目睹了罗俊彦杀罗卫氏、打伤罗氏子?”
薛纪淮点点头:“是,草民当日在现场,那晚是上元夜,草民原本在同朋友看花灯,突然我家下人找到我,说宅子上闯入了贼人,将我院中护卫一一打伤,待到我赶回家中时,便瞧见罗俊彦正在掐卫娘子。”
“因着罗俊彦所带之人众多,我没能顺利赶进去救下卫娘子,等我进到东厢房时,罗氏子已经被罗俊彦重重打伤,这一切草民都亲眼目睹,草民能证明,罗氏子所言非虚,因为当晚不止有我在场,草民家中的护院虽死的死伤的伤,但尚且留有活口,大人可随时提审他们。”
刑部尚书思索片刻,继续问道:“除了你目睹这一点以外,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那晚下手之人是罗俊彦?”
“有,”薛纪淮忍着身上的剧痛,答道:“那日,草民为救罗氏子,曾同罗俊彦扭打在一起,关于这一点,大人可叫医馆检查罗俊彦的身上,是否有同草民扭打的痕迹。”
他话音一落,那边得到示意的官兵便走上前将人架到了后面给医官检查,前面依旧是继续的审问。
“你同罗氏子,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收留他母子二人?”
“草民再次之前,同罗氏子并不相识,是因着偶然在上京城遇到他们母子,这才得知他们如今正在被追杀,草民感怀他母子二人不易,便将人收留在自己的宅子当中。”
刑部尚书点了点头,季淮公子扶弱济贫的名声确实很响,他母家也是有名的积善世家,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这边话音刚落下,那边官兵便带着罗俊彦重新上堂了,另有一医官自后堂而出,对着上首禀报:“回禀大人,罗俊彦身上确实有同人打斗过的痕迹,卑职看着,像是十日之前的伤痕。”
那便对上了,刑部尚书看向罗俊彦怒喝:“罗俊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造伪证,你身为学子,进士出身,应当对大原律法熟知甚深,你这行为,乃是知法犯法,若是罪名成立,你依律罪加一等!”
“大人!”罗俊彦扑通一声跪下,神色郑重,“下官所呈证词,皆乃官场同僚一一画押签过字的,这证据并非下官一人之言,而是数位官绅确认过的,大人也说了,下官乃是进士出身,可那些同僚亦是科举仕子,就算是下官糊涂,难不成他们也糊涂吗?”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薛纪淮,“薛公子乃世家出身,无需走科举仕途便能享尽荣华富贵,自是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寒门学子苦读数十年的艰辛,于官场之上,我们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大人,下官证词皆出自当朝官员,而薛公子所谓的人证,皆为他家家仆,两者相较之下,敢问大人,为何下官之证,便是伪证?”
他的话音一落,下面围观的群众霎时议论纷纷,就连站在一旁的薛纪淮亦是变了脸色,罗俊彦这是在拉仇恨。
士农工商的阶级之下,学子的地位被抬得极高,更何况又是罗俊彦这样塔尖的学子,他的话比之其他人分量更重。
而大原的贫富差异又太过明显,因此百姓们若是日子富庶的还好说,但那些贫寒人家却最是仇富,他拖着病体而来,却让罗俊彦几句话便扭转了局面。
“肃静,肃静!”刑部尚书被眼下的情景吵得心烦,公开审理就是这点不好,一到矛盾点,公堂之上就乱成一片,他凝视着罗俊彦说道:“你既已说了你是学子,那也应当知道,案件看重的,并非身份,而是证据。”
他面上神色沉下去几分继续道,“本官从不因官职大小,而判定犯人的证据可信度,也从未说过你的证据便一定是伪证,你莫要以此混淆视听。”
大理寺卿坐于一旁,亦是心气儿不顺地抖了抖官袍,这个罗俊彦,太会说话,几句话便想让百姓们觉得他们判案不公,亲近世家而轻视寒门,若不及时制止,怕是他们这些司法衙门今后在民间再无威望。
这样的心思,实在可恶。
“你们既双方各执一词,那此事,便交由大理寺接手调查,最终以调查结果判定你二人谁证为真,谁证为伪,如此,你二人可认?”
罗俊彦拱手一礼,“大人,下官以为,上元夜人潮涌动,上京灯会遍布全城,若是调查起来,应当以全城范围为界限,如此,才不失了公允。”
薛纪淮双手紧紧握拳,那一夜上京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若是以全城为界限搜查,势必会牵连出齐王与广宁公主之事。
“大人,草民以为,若是以全城为界限便会大大拖延案件的进程,登闻鼓案如今乃是全京城乃至全大原都在关注的案子,罗大人要求全城搜查,难免有拖延案件审理的嫌疑。”
“哦?”罗俊彦余光瞟向了薛纪淮,“薛公子竟是如此怀疑在下的?”
“罗大人,你方才说了那些,乍一听确实有理,但你身上的伤,又如何解释?”
听得这话,罗俊彦低头嗤笑,“薛公子,在下乃文弱书生,但您可是自小习武,若是真的同在下打斗在一起,又怎会被在下伤的如此重?在下身上的伤痕,乃是那日酒后与人起了争执,在酒楼碰伤的。”
泽生感觉出薛纪淮的身子已经难以站立,便扶着他换了个姿势踉跄几步,主仆俩正巧就在这个关头瞧见了罗俊彦嘴角的嘲讽。
是了,若是要说明此伤的由来,便要提起燕王也曾参与其中之事,至此,薛纪淮已经完全能明白昭宁公主信中所写,罗俊彦的护身符便是齐王、燕王、广宁公主。
“罗俊彦,你与何人在酒楼起了争执?”
在大理寺卿发问的同时,薛纪淮也目光灼灼地盯着罗俊彦,那夜他们二人明明追逃至出城,他一直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酒楼。
“是徐侍郎家的长公子,徐霁川。”
薛纪淮清晰地听到了他头脑中的轰鸣,“罗大人,”他强忍着胸中怒火,“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沛霖还有一个多月便要下场参加春闱,若是因为这件事牵扯进案子当中,势必会影响到他的科举仕途,但罗俊彦对此毫不在乎,他轻笑道:“是吗?”
越过薛纪淮,他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泽生:“那晚,你不是也在?因为我一时未能慎言,唤了徐公子一声,表哥?”
“罗俊彦!”薛纪淮怒喝,他管徐霁川叫表哥,这便是非要扯上广宁公主了,一个不够还要两个!
“看看,看看,”罗俊彦上下打量了一下薛纪淮的怒火,“那晚,徐公子也是如此气愤,同你这会的表现,一模一样。”
“啪”上首的惊堂木响起,刑部尚书问道:“证人徐霁川何在?”
“大人,他在说谎!”薛纪淮立刻道。
刑部尚书看向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薛纪淮一时语塞,虽然皇上曾经为广宁公主和罗俊彦指婚,但后来这档婚事不了了之,皇家从未曾出面解释过什么,眼下幺幺以罗俊彦亲子身份状告生父,若是再提起广宁公主,世人必会将这二人再次联系起来。
年初之时,皇后娘娘已经在为广宁公主重新挑选驸马了,若是牵连进罗俊彦的案子里,广宁公主势必会名声受损,在这个女子名节重于姓名的大原,若是让广宁公主牵涉其中,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罗俊彦便是吃准了这一点,咬定他们不会为了幺幺舍弃广宁公主,才会张口闭口不离此事,他们的忌惮,恰恰是他的有恃无恐。
“薛纪淮,若是你无法证明罗俊彦所言真伪,徐霁川亦不愿作为证人出席,那么本官只能判定罗俊彦当晚身在酒楼,相应的,其杀妻弑子的罪名也无法成立。”
“草民,草民”薛纪淮整个人压在泽生身上,不住地发抖,他想到自己出门前婠娘同他所说的话。
“三郎,若是我们实在无法翻盘,就让我去吧,我是在圣上与娘娘面前露过脸的,一切罪责,我咬死了与你们无关,一定要为幺幺,博一个公道。”
苏婠婠的音容在他眼前不断交替着,他心中无限忐忑,五味杂陈,正月的晚冬里,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滑落。
“草民”
“大人,我们认。”幺幺稚嫩的嗓音响起,直直砸进薛纪淮的心中,他立马捂住幺幺的嘴,“大人,我们不认,我们有人证!”
上首的三位官员皆闭口不言,等待着薛纪淮的下文,薛纪淮用力调整着呼吸,正当他准备说出苏婠婠的姓名时,突然有一人自院外而入,走到上首同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说了什么。
只见两人听后皆神情一遍,下一瞬院门外便响起了震天的喊声,众人皆齐齐朝着院外的方向看去。
此刻的登闻鼓院外,集结了数十名才子学士,他们皆是身着学士服,在院外吵成一片,众人细听不难分辩,这些人是在为着登闻鼓案之事争吵不休。
学子们的话语极具感染力,不用于百姓们闲谈言辞,而是将高度拔到了天理与人情之上,这一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才子在院外激烈地争辩着,声音传到了鼓院内,也引起了围观群众的热议,一时之间场面失控。
“肃静,肃静!”惊堂木拍了又拍,棍子击地的声音响了又响,可却无法阻止学子们激昂的情绪,他们有的爬上高墙,有的登上人梯,甚至还有的冲出官兵的包围高喊着天理难容。
眼瞅着事态就要控制不住,为了百姓们的安全,大理寺卿立于公堂之上急急叫停,下令案件明早三审,所有衙役官兵护送着几位高官匆匆退场,公堂之上的原告、被告及所有证人亦是被全部收监。
公堂出了这样的乱子,巡防营的官兵很快赶到,联合大理寺、刑部,三方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秩序,才堪堪将场面控制住。
立于酒楼窗前的祁连见状,这才将窗户关上,同桌案前的两人躬身道:“大人,公子,审讯已经喊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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