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茶香袅袅,沈庭琛与徐霁川分执黑白对弈于桌前,听到祁连的禀报,两人皆未有回应,屋内依旧是只能听见棋子落下的声音。
星罗棋布的棋盘上,黑白两色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对峙,棋子一颗颗落下,不知过了多久,两边的棋盒同时跌落几枚棋子,这场对弈,两人最终打了个平手。
“沛霖的棋风与前几年大相径庭,如今看来,应当是进益了。”沈庭琛拨了拨茶盏的盖碗。
徐霁川闻言微微颔首,“沛霖自知棋力尚浅,若非得了先手,怀玙兄又让了我三子,这局面怕是早已颠覆了。”
“沛霖过谦了。”话音刚落,边尘便从门外进来,冲着二人拱手:“大人,徐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
茶盏被轻轻放下,沈庭琛抬眸望了眼面前的少年郎,轻声道:“元光这会已经进宫报信了,想来昭宁公主对此事自有决断,到了明日,登闻鼓案无论如何也会有个定论,对此,沛霖是怎么想的?”
徐霁川嘴角笑容清浅,手中仅剩的一枚棋子被他把玩着,听到沈庭琛如此问,他从容开口:“自是,任凭公主差遣。”
两人四目相对,他继续道:“若是公主想要为幺幺搏一个公道,那我便以证人身份走上公堂,若是公主为了阿瑶选择撤诉,那么我便尽心帮她照顾幺幺。”
沈庭琛闻言颔首,笑而不语。
九畹宫。
言笙坐于正厅上首,此刻正努力地平息着满腔的怒意,但止不住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云棋站在厅内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云琴。”言笙高声唤道。
“奴婢在。”
“给门口的守卫传令,告诉他们,本宫要见母后。”云琴闻言猛地抬头,却见言笙此刻正极力压制着情绪,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应声退出了正厅。
皇后这边刚刚听完今日的案情,便听得下人传报,说是昭宁公主欲求见她。
她眉心微蹙,挥了挥手,徐嬷嬷见状上前同那传话的侍卫道:“娘娘身体不适,你回去同公主说一声,待到娘娘身子大好了,自会召见。”
那侍卫得令后又原路返回,将皇后口令传达给九畹宫,言笙得知后并不意外,她不打算为难那侍卫两头传话,而是让云棋代她亲自走了一趟。
云棋离开九畹宫后,言笙便坐到书桌前着手写信,信件写好后,她将两封信分别封上蜡,交由云画递出宫去,并叮嘱她,一定要亲手交到沈庭琛和徐霁川的手中。
送走云画,言笙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砚台,罗俊彦今日在公堂上的举动,分明就是在明晃晃地威胁他们,若是要为幺幺搏得公道,那么他势必要拉广宁公主下水。
他的尊严,对标的是皇室的名声,罗俊彦笃定他们投鼠忌器,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名声,一个念头闪过,言笙迅速捕捉到那点信息,她突然明白了,罗俊彦这不止是在威胁他们,还是在报复他们,报复他们因为名声毁了他的前途,他如今要用相同的办法将他的前途换回来!
想通了这一点,言笙深吸一口气,今日若不是他们早有准备,怕是还真就让他得逞了。
手中的狼毫笔被她生生掰断,好,罗俊彦想玩是吗?那她就陪他好好玩。
日暮西山,夕阳透过牢狱的栅栏斜射进牢房之中,薛纪淮艰难地在泽生的帮助下翻了个身,幺幺守在他身边一脸的担忧,“薛哥哥,你身子能行吗?要不跟那几位大人说说,让你回府去吧?”
薛纪淮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抬起手放在幺幺的头上摩挲了几下,“臭小子,哥哥进都进来了,还怎么出去?你当这是咱们家里?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幺幺小嘴一瘪,眼眶止不住地红了一圈,“都怪我,若不是我这么没用,也不会把哥哥牵连进来。”
“说什么呢?”薛纪淮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听泽生说了,很棒,不怪你。”
听着熟悉的安慰,幺幺却更加委屈了,他扑到薛纪淮的身上,带着哭腔道:“公主教我的那些话,我都背下来了,可是那个人,他一直在说谎!”
薛纪淮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幺幺的后背,他知道,这孩子自己呆在狱中的这段时间必定不好过,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之重的心理压力,实在是难为他了。
“薛哥哥,我们是不是赢不了了?”幺幺瓮声瓮气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薛纪淮在想的,他们收监后不久,就收到了自己人的讯号:昭宁公主示意他们按兵不动。
也就是说,如今外面的情况,他早已无法掌握了,他昨晚半夜在太医的施诊下强制苏醒,今日为了救幺幺,他已经是强撑着过来了,到了这会,只觉浑身虚弱不堪,就算公主让他再做什么,他怕是也做不到了。
薛纪淮想了想,问道:“若是我们输了,幺幺会觉得可惜吗?”
拒绝拜入韩王门下,以亲子身份状告生父,幺幺已经断送了自己的科举之路,若是此次状败,那么来日再想扳倒罗俊彦,怕是更加难了。
幺幺从薛纪淮的身上爬起来,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他,“不可惜。”
虽是这么说着,小孩的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倏倏地向下掉着,“大家,已经尽力了,若是再继续下去,都会受伤的。”
小孩哭得隐忍,眼泪掉下时都是无声的,唯有话语中的哽咽,能听出他的不甘与痛苦,薛纪淮在他盛满水光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宛如自己幼时被舅舅带回上京时一样。
母亲的死,是他们一生难解的结。
于是,薛纪淮也没有劝慰幺幺什么,他心知幺幺不过是不想再让大家为他涉险,稚子年幼,但却也知道何为代价。
他手中无筹码,不愿身后众人为他玉石俱焚。
这孩子对自己和昭宁公主亲近,把他们当做‘自己人’,故而就算给他们带来麻烦,幺幺也不会退缩,但其他人便不同了。
母子两个一路逃难到上京,不会不知道,罗俊彦要娶的女子并非一般的高门贵女,而是天家公主,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聊天时不经意间也会提起广宁公主,他天生聪颖,这事哪怕没人跟他说透彻,他也知晓是怎么回事。
薛纪淮没有戳破小孩的心思,也没有问他关于复仇的事,而是同他聊起苏州,“幺幺,等这事过去后,我带你去苏州吧。”
“苏州?”幺幺这会还在打着哭嗝。
“对,我们把你阿娘也带着,上京的冬天太冷,卫娘子是南边的人,我们带她回苏州好不好?”薛纪淮捏着小孩的脸蛋,“把她葬在我母亲的旁边,让她们两个在地底下也有个伴。”
“哥哥,你是说,真的吗?”哭着哭着,幺幺冒了个鼻涕泡。
“小东西,”薛纪淮用袖子擦了擦他哭花的脸,“当然是真的了,让卫娘子入我们季家的祖坟,从此以后,她们互相照应,而你跟着我,我带你行商,周游天下,怎么样?”
“呜,可是——”幺幺感动之余,顾虑也多,他的身世经此一案,怕是整个大原都会知晓,若是豫国公府知道薛纪淮身边多了个他,真的会同意吗?
况且自己从小生长的环境极为困苦,罗俊彦也不曾教导他什么,他如野草般长大,而苏州季家就像是一个温暖的花室,他光是站在门外看看,都觉得自己同里面格格不入。
他怕,怕自己成为薛纪淮的污点,成为他的包袱,成为他在外人眼里的笑话。
但他又舍不得,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早已把薛纪淮当做了亲哥哥一般,他私心里不愿意离开薛纪淮。
幺幺心中挣扎得很。
他思虑了许久,还是想问一问薛纪淮的意见,于是便开口道:“我——”
刚一抬头,幺幺便瞧见了墙角闪过人影,他下意识同泽生对视一眼,显然泽生也看到了那人,两人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摸着墙根走到牢房边上竖耳倾听。
幺幺身量小,蹲在泽生脚边勉强能看到那人一袭黑色斗篷,兜帽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你到底大人好自为之”
“明日那女人最后誓死”
两个牢房隔得不算近,那边说话断断续续的,这边几乎听不清什么,泽生冲着幺幺摇了摇头,示意他若是两人还在这里恐会被那边发现,于是俩人又蹑手蹑脚地退回牢房之中。
他们刚离开墙角没一会,那黑衣人便匆匆离开了牢狱,周遭再次寂静下来,俩人看了一眼已经累到睡着的薛纪淮,也相对着坐下静默无言。
日头慢慢落下,天空沉寂半晌,随后取而代之占领的,是一轮清冷的弦月,月光洒满整座上京城,将这座城笼罩在它静谧的氛围中,皇宫里也是如此。
金黄的琉璃瓦在夜里月光的照射下,闪着隐晦的光芒,巡逻的侍卫路过,阻拦了月色的奔赴,在朱红的墙壁上映出长长的身影来。
而此刻,言笙和云棋便正冒着腰,躲在那侍卫们经过的墙根底下。
“殿下。”云棋伸出手指戳了戳言笙的腰间。
“嘘——”言笙转头望向云棋,示意她不要出声。
“不是,奴婢是想提醒您,看那边。”顺着云棋手指的方向,言笙蹙眉看过去,只见远处站着一身材高挑的宫女,正直直地看向她们这边。
原本那人站在黑暗里,她还看不真切,但当她走入月色之中,向着她们越走越近时,言笙终于看清了来人,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拽着云棋从墙根底下站了起来。
她冲着来人无奈道:“腊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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