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黎闻言心底一沉。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身侧的谢淮川还在继续低声,叹了口气:“我刻意告诉过沉翊,今日也会邀你前来,可惜……”
慕初黎低下眼,笑了一下:“无妨。”
因为又挂念谢沉翊,脑中乱糟糟的,慕初黎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心不在焉,连谢淮川唤她,都错过了好几次。
正是失神之际,慕初黎顿觉耳畔风声倏地一紧!
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脑子,她抬手往身侧一捞一抓,一个上好的白瓷盏握在她的手心,杯盏之中,碧水荡漾,内中的茶水竟是没有洒落一滴。
“啪!啪!”
有人拍了拍掌。
一名年纪和慕初黎差不多大的,穿着褐色长袍的少年,指了指慕初黎掌心的茶盏,道:“陆姑娘好身手。”
又瞧了眼身旁年纪比他稍长的少年一眼,笑道:“东哥儿的武艺我们这群人中,算得翘楚,没想到陆姑娘便是失神,也能稳稳接得下来。”
慕初黎笑了笑,也没说话。
总不能说她是修士,又自带金手指,还被好几个大高手吊打了好久,才生生被练了出来吧?
却又听对面一人嗤声一笑,不屑道:“不说是什么山匪窝的主子?生于草莽,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混在一处,整日偷鸡摸狗,说不准便是靠着这样才练出了一身好武艺……”
话语方落,就被谢淮川冷声打断。
那人脸色青一阵又白了一下,还是恭恭敬敬向慕初黎致了歉。
慕初黎倒没有在意。
官宦子弟,生来便荣华富贵在身,又没吃什么苦,有这种门第之差,瞧不起她这一个“山野村人”实在正常。
毕竟在最初时,就算谢淮川也避免不了。
说到底,当时谢淮川之所以同意百姓服役三年,对山寨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归根结底,就是他的意识里,也残存着那种就是百姓性命轻贱的观念,就是死了就死了,不值一提。
一旁年仅八岁的五公主却是托腮静静瞧了慕初黎半晌,又高高抬起双手,把自己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特意将这位陆姐姐带来,是因为太子哥哥喜欢这个姐姐吗?”
慕初黎:“!”
话语一落,还嘈嘈切切的人群霎时寂静。
说得他们也十分好奇,毕竟,这是谢淮川头一次宴请一位姑娘,还不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入了东宫……着实特别。
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慕初黎好几眼。
说来也是,虽然这位陆姑娘身份平平,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姿容也是万中挑一,十分出彩,而气质又自生端庄,丝毫没有乡野丫头的草莽气息。
而谢淮川贵为储君,他日的九五之尊,未来只会妃嫔如云,便算纳了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她,也无可厚非。
眼看着众人脑洞一路策马奔腾,慕初黎刚要开口主动解释,就见一旁的谢淮川搁下茶盏,又垂下了眼,像是有几分失神。
“陆姑娘……已有心悦之人。”
众人一诧,又嘈嘈杂杂地忙问那人是谁。
慕初黎被吵嚷的头疼,本要直接道出谢沉翊的名姓,然而顾及到她现在还处于一种被谢沉翊“脚踏两只船”的“气愤”状态,只好一声不吭。
反倒是一旁的谢淮川又开了口,他顿了顿,没有隐瞒:“是端王府三公子。”
“谢沉翊?!”
也不是是谁拔高声音愕然一声。
然而不止是他,众人俱是愕然,又齐齐把目光重新落到慕初黎的身上。
谁人不知,端王府三公子不仅姿容极其出彩,更是天纵英才,风华无双,可谓万中无一,不知是多少帝京少女的梦中之人。
甚至折腾他们这些寻常的官宦子弟很是气愤,又不得不嫉妒谢沉翊。
“心悦谢沉翊?”一人笑了一声,“偌大的帝京,心悦端王府三郎的人,不知数几……陆姑娘也是偶然惊鸿一瞥,被他勾了魂魄?……可谢沉翊是否多看过姑娘一眼?”
话落,便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开来。
说的不错,心悦谢沉翊的人,不知有多少啊!
尤其看着这位陆姑娘一言不发的垂下眼,取过茶盏抿了一小口,怎么看都是几分伤感的意思,众人心中的想法愈加笃定,笑声也愈演愈烈。
直到“啪”一声,谢淮川不轻不重地搁下了茶杯。
众人笑声倏止。
谢淮川持着茶盏,又望着垂眼不言的慕初黎半晌,他低下眼,慢慢道:“不一样。”
顿了顿,他轻声重复道,“是沉翊……心悦陆姑娘。”
众人:“?!?!”
……
宴会上的一个小插曲倒是很快揭过。
不过终是因着“谢沉翊心悦她”,众人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新奇,又淡淡浮出几分讽意,应是觉得原本以为谢沉翊眼光能有多高,原来也不过如此。
姑娘们除了若有若无流露出的些许嫉妒,更多地又像是在观察她,应是想要看看她到底哪里不同,才会吸引住谢沉翊。
而慕初黎仍是神游天外。
直到谢淮川又唤了她几声,慕初黎忙回了神,又歉意一笑:“殿下。”
谢淮川倒是不曾因她失礼而生气,回以一笑,又举目望向在场的诸多少年郎们,说出了此次筵席邀请众人的原因。
“摘星阁许久不曾纳入新鲜血液了,那些老国师们也多次与父王提及,希望可以挑选一些聪颖的少年,入摘星阁,继任新一代的国师。”
他看向慕初黎,一笑。
“殊不知,眼前便有很好的继位人。”
慕初黎一呆,很快反应了过来。
摘星阁么,都能“摘星”了,其实就是她这种神神叨叨的修士呆的地方。
这些国师也是修士,但因修士不可插手皇权之事,所以这些国师们日常之事,一般都是占占卜,推演推演星历,为君王趋吉避凶,再为皇帝解解惑。
当等到一国气数将尽,无力回天,这些国师也只是顺应而为,推选新一任的国君,而非去折腾力挽狂澜东山再起那一套。
所以从本质来说,并没什么实际的贡献。
但大抵都是图个心安,历朝历代朝廷都设定了专门的摘星台,去养那么三五个国师。
……所以,谢淮川之所以今日特意邀她前来,是那时见她也是修士,所以希望她也折腾个“国师”当当?
围坐四周的官家子弟们却是闻言一呆,又齐齐将目光落到慕初黎身上。
能入主摘星台的人,可都是修士啊!
那位五公主登时眼睛亮亮,忙不迭地唤着“陆姐姐”,又问她:“陆姐姐是修士,那陆姐姐会飞吗?”
慕初黎:“……会、会吧?”
“那带我飞飞好不好?好不好嘛!”
说着,就快蹿她身上了。
慕初黎瞧了眼谢淮川,见他含笑点了点头,于是指尖一抬,一缕风被她唤来,绕过五公主的身子,带着她腾空而起,飞了两圈,又将人放下。
她修士的身份,谢淮川谢怀薇他们都知道,无法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刻意隐瞒反而引人生疑,只要抟盛不暴露出来便无妨。
一圈玩闹逗得五公主又鼓掌,又咯咯咯地笑得开心。
众人看她的眼神登时多了几分敬重,连带着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慕初黎:“……”
这群少年少女们屈服得太快。
本还以为之后要进行个什么有人刻意挑衅,她再打脸的爽文情节之类。
甚至有一个姑娘也不知怎的“灵机一动”,又“豁然开朗”,道:“想来谢家三郎之所以能喜欢上陆姑娘,就是因陆姑娘修士的身份……腾云驾雾,一剑霜寒!”
又看向慕初黎:“陆姑娘可以教我修仙吗?!”
慕初黎:“……”
好不容易将众人劝了下去,慕初黎才转过脸,看向坐在一旁,一直淡笑不语的谢淮川。
她叹了口气,又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抬爱。”她俯下脸,“但我并不想入了摘星阁。”
众人一诧。
谢淮川的神情却无甚意外,只是低下了脸,摇了摇头,脸上写着“我早知会如此”。
慕初黎脑中清明,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是希望我能留在宫里吧。”
谢淮川一怔,抬起了脸。
慕初黎凝视着他一时竟浮现出窘迫的面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少年人的那些心事啊。
毕竟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还因为某人而被困在其中,心郁气短,再加上谢淮川本就是“男主”,她这个“女主”自然敏锐,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一些。
“殿下。”慕初黎唤了一声,顿了顿,实诚道,“殿下对我的心意,与殿下对在坐的各位少爷小姐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小姐们还好,入宫陪伴太子,的确她们的梦寐之事。
但是各位少爷们的脸色,却唰得黑了下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殿下为你一人召开筵席,明显是对你有意思,难不成对我们这群大老爷们也有意思?!
“殿下之所以觉得我特别,其实是因为一些旁的原因,让我的看待万事万物的方法,与诸位有些许的差别,但本质来说,都是一样的。”她道,“尤其随着相处日久,当最初的那种新鲜感过去,殿下越发会发现这一点。”
毕竟,亘古至今,虽然人们的价值观,看问题的角度,都在不断地变化,但归根结底,还是仁义礼智信等那些规则与操守,一脉相承。
这一点,她这个在现代生活过的人,和他们这些古人,无甚差别。
其实归根结底,谢淮川之所以会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更多的还是觉得她新鲜和特别,而非情愫一类。
她的目光明亮而坚执,直视谢淮川。
谢淮川低下眼,又摩挲了一下杯沿,半晌后道:“是我迷障了。”
……
慕初黎知晓谢淮川仍是没想得开,但她一个修士,还是身负抟盛骨的修士,怎样也不可能留在帝京里,等一离开,谢淮川自然会忘了她。
慕初黎拿过茶杯,又抿唇饮了口。
对侧的院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喊的暴喝,是谢怀薇的声音。
“吴持臣!你这奸佞小人,害我爹……”
慕初黎登时眉心一跳,在谢怀薇那声“爹”堪堪脱口的瞬间,手指一拂,一阵风寻得她的方向便呛了过去,谢怀薇喉间一哽,猛地俯身剧烈咳嗽。
谢淮川的这场筵席,是设在东宫附近,若无召见,臣子一般不会过来。
吴持臣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是谢怀薇特意召来,想要问罪。
可是如今他们手中的证据不足,贸然宣见,反而会打草惊蛇!
谢淮川闻言也是一惊,起身越了过去。
慕初黎也急急跟上。
那一下呛得不轻,谢怀薇泪花都呛了出来,她扼住咽喉,死死瞪着吴持臣,抬手还要勉强再说。
好在谢淮川来得快,又示意将谢怀薇捂住嘴拖走,才对吴持臣一笑。
“怀薇之前留在山寨里,人生地不熟,应是被吓着了,回宫后一直魇着,说了不少胡话,还望大将军莫要在意。”
吴持臣瞧过满眼含泪的谢怀薇,拱了拱手,刚要答话。
慕初黎也赶了过来。
她清楚看到,吴持臣在瞧见她的面庞时,瞳孔登时一缩,似是一惊,又神色不定的低下眼,掩住神情。
慕初黎心底“咯噔”一声。
她下意识地抬手触了下自己的侧脸。
她这张脸,和陆箫长得能有四五分像,识得陆箫的人,是非常容易看出来的。
陆箫终究在帝京待过一段时日,尤其是慕长奕失了眼后,陆箫贴身照料,就算朝堂中的人认识陆箫,也算不得什么意外。
……怕是被认出来了。
慕初黎一面暗骂自己早知遮掩住面容,又忙低下了眼,期望吴持臣能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吴持臣神色不定地瞧了她几眼,没有多说什么,又对谢淮川拱了拱手,告退离去。
……
告别了谢淮川,慕初黎坐在马车里晃,因为忧心谢沉翊合计着去端王府一趟。
马车行驶到巷道时,她刚想着编个理由,让驾车的人自行回宫,却骤然察觉马车之外,隐有破空之声!
慕初黎一撩车帘,伸手一探一抓,一只长箭被她握在手中。
那马车夫一惊。
他也是身负武艺之人,虽然算不得高深,但毕竟是宫中侍卫,又贴身照顾太子……等他察觉到箭矢来刺时,没想到已被马车中一个娇娇柔柔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把握住。
马车四周的侍卫齐齐抽剑,扬声大喊:“有刺客!”
然而再一瞬,四面八方又有无数箭矢齐齐而来!
侍卫持剑欲劈,却见周身倏地蹿起数十棵大树,眨眼将他们护在之中,一时只闻“笃笃笃”箭矢刺上树干的声音。
侍卫一惊。
慕初黎已经跃下了马车,手一抬,明明侍卫们也没看见周身有什么变化,对面的高墙上,却接连传来惨叫和有人从高处跌落在地的声音。
慕初黎手又一拂,四周树木齐齐退开。
“走。”她皱眉打量过四周一眼,“身后的路我已经给你们清干净了,你们速速回宫。”
为首的侍卫一怔,下意识地拒绝道:“可我等奉太子之命,要保护……”
慕初黎:“谁保护谁?”
侍卫:“……”
那侍卫也是个通透的,一招手让其余侍卫回宫复命,又持剑挡在慕初黎身前,神情认真。
“属下知晓留下大抵只是拖累。”他上前一步,谨慎打量四周,“但属下既奉太子之命保护陆姑娘,便是万死也不辞。”
慕初黎顿了一下:“成吧。”
侍卫:“……?”
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侍卫愣了一下。
“你一个人我还能顾得过来。”慕初黎道,又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毕竟总有谢沉翊在侧,她要时时保护谢沉翊的安全。
又思及本就担心谢沉翊状况,如今还遇见一群不长眼的来挡道……
思及此处,胸中邪火又是一升,她一脚踩扁了一根箭矢。
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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