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不由分说地直接扑到了凤三身上,凤三几丝缭绕的黑雾熏得她红了眼睛,她留的眼泪,将凤三的衣角沾湿了一大片。
凤三由她抱着,轻轻叹了口气。
她当年初上九重天上的时候,总爱缠着辰虚,待在薄光殿中的时间要比在自己的洗梧殿长很多,惯来用的也是薄光殿里的仙侍。
后来好几次要搬回洗梧殿,又因各种事情耽搁下来。
再后来……
再后来的那段时间她要么在闭关,要么就来往于人界与鬼界,连天阙都很少回去,就更不需要什么小仙侍跟着了。
现在收了这么一个小尾巴,多少也算弥补了当时的缺憾。
可惜这个小尾巴的命格不太好。
于是凤三此刻生出了一些,仙者不该有,但魔者并不忌讳的私心。
她想着,在自己消散之前,看能不能改一改这个小东西的命格,孤独终老其实挺惨的。
也省得以后给别人知道,聊些什么侍者随主的杂话。
凤三招了招手,引魂铃靠近了些,她拆了那串红线,从铃舌上取了一枚八角铜钱下来。
“小东西,闭上眼睛。”
小花觉得自己眼睛被一只微凉的手覆住,有一股涓流从自己的眉心流入对方掌心中,然后那只手似乎更凉了些。
私改命格稍出差错就会被反噬,可小花的命格已经穷凶极恶了,再差也差不离。
凤三只是有些担心,被天道察觉,会影响她下一世的福报
于是凤三以这八角枚铜钱作为阵眼,在山间画了一个阵。
这个阵是她自己的反阵,若是真的以后有人查到小花命格被改的事,看到这个阵便知道,出自辰虚座下弟子凤三之手。
因果尘缘都引到了她凤三身上,不至于为难这个小娃娃。
凤三将小花从自己身上拎起来,随口道:“只要你不出远门,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说你孤煞了。”
小花自然不太懂方才发生了什么,于是懵懵懂懂地问,“不出远门,是多远呢?”
凤三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三百里吧,别离这座山太远。”
小花点点头。
凤三怕她不上心,又吓唬了一句,“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要出,记好了。”
“你要去哪里?”小花拽她的袖子拽得更紧了,“你什么时候走,我明天来看你,我还会迷路吗,我可以不要迷路吗?”
……
凤三有些无语地回头,抱臂看着这个小不点刚褪下红色的眼睛,似乎又要流出眼泪,“哭什么,再哭不要你了。”
本来还能忍住的小花,哇的一声,哭声震天。
“你要去哪里……”
“你也不要我了吗……”
“你故意让我迷路的对不对……你故意不让我来这里,你都是哄我的……”
还是一边倒抽气一边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
凤三忍无可忍,在小花手上落了一个印,“别哭了,有这个印就不会迷路了。”
小花打着哭嗝,还是抽抽着刹不住车。
凤三抱了她一会儿,“……小祖宗,别哭了”
小花闷不吭声埋着脸,手指将凤三的衣角攥得死死的,猛打瞌睡都不愿意放开。
凤三只得把她抱进竹屋,小花大约是睡得迷糊,声音黏黏的,“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主人?
小姐?
还是同以前其他人一样,叫三殿下?
凤三顿了顿,在夜风里眯了一下眼睛。
良久,在小花平稳的呼吸声里,她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
“叫师父吧。”
说完之后,凤三靠着窗沿,用灵力在空中炸了一朵冰花。
庭中便染了一层微不可查的薄霜,在月色中碎出一地银华。
自此之后,小花日日都来山上,连续来了两月她才真的相信,凤三不会死,不会跑,更不会风吹一下就散了。
当然,凤三知道,自己迟早都要散的。不过对于岁月的算法,仙比人向来宽松许多。既然这引魂铃镇了这么久,再多个百几十年也不算长。
那句师徒的笑言似乎并没有当真,凤三也没有教习小花法术,只授了一些农耕天时的道理,譬如在哪个方位种些什么瓜果容易结得又大又好吃之类的。
这些小技巧似乎很是有用,十分得邻里喜欢。
小花结交了朋友,在凤三的授意下,来山里的次数也由一日几次,变成了几日一次。
凤三曾以为自己可以看着这个小东西平平顺顺生老病死。
但或许是那一次拆线所致,引魂铃的铜钱串儿有点松动,怨气异动的次数更频繁了。
于是她打算回一趟死域,原本凤三以为要哄上好一会儿小花才能不跟着自己,没想到说服的过程要轻松许多。
凤三便诈了一句,“这么听话,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小花红着脸道,“没有……”
但在凤三起身时,小花揪着袖子又确认了一句:“真的很快就回来?”
“嗯?”
“下月初三能回来吗?”
凤三笑了笑,“差不多。”
可这一趟死域之行,似乎并不太顺利。
小凤凰和李青燃并不能感知具体时间的变化,但是等再看见凤三出现在幻境中时,山间青草萋萋,花草繁茂,显然不是春末就是夏初,这应当远远超过一个月的预期时间了。
凤三是随着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化形在小竹楼前的。
她仍然拎着那盏引魂铃,铃中灯火煌煌。
但若灵感敏锐的人仔细察看,便可发觉灯中之火,并非凤息所化的玄火。
那时候小花正低头对着一个碗,摆放果子,只觉得手臂上的印记忽然灼了一下,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风中浅笑着的凤三。
凤三穿着一身暗绿色长袍,皮肤苍白,即便黑雾敛得很好,也给人亦正亦邪之感。
她呆愣了好久,神情由僵硬变为惊讶再变成委屈,最后黑溜溜的眼睛里又蓄满了眼泪。
她扶着盘子的手一抖,将刚摆好的果盘哐当一声打翻在地上,果子打着滚一路滚到了凤三脚边。
凤三蹲下去捡果子,“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却被迎面扑来的小人,扑了一个满怀。
凤三抱起小花,“好了,别哭了。出了点别的事情,晚了些日子。”
小花环抱着凤三的脖子,声音又闷又小。
“是三年。”
“三年……这么久吗。”凤三恍惚了一下,将小花放回到地上,“难怪又长高了。”
小花今年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并不算是个小娃娃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
小花说不下去,光是重复这三个字,就让她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决堤似的掉了下来。
凤三将手中的果子捡回到果盘上,看着果盘的后边儿有一块黑色的木立台,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吾师之位。
牌位前还供奉了一小把鲜花,花很新鲜应当是今日新换上去的。
“傻小孩儿。”凤三摸了摸她的脑袋,“莫不是以为我死了,还给为师立上了牌位……”
她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这个牌位还这么丑,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在偷懒,没有好好练字?”
小花还是一脸委屈巴巴的难过,并没有被这一句调笑哄好。
看着小花的神情,凤三一时间都舍不得同她好好说。
她这一次从死域回来,是特地来道别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