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集镇虽小,却因临近郢都,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天色还未大亮,已有开市商贩,加上出入镇上的百姓,暧昧天光下已是十分热闹。

    莺时被窗外的喧嚷声从梦中吵醒,头还昏沉沉的,在床上又缓了片刻才彻底清醒,想起昨日之事,登时从床上惊坐起身。

    房中的烛火已燃尽,晨曦微光也被窗扇挡着,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满是阴影,莺时只能瞧见床边坐了个人。

    昨日被那个死去的护卫吓得失了魂,莺时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殷旭又不在身边,她下意识往床角靠,背后贴着东西才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

    暗影中传来少年的声音,问莺时道:“有哪里不舒服?”

    莺时不知他是何意,蜷在床角不曾回答。

    “我跟殷会首谈妥了条件,从现在起到我办完事离开,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见面。”少年道。

    “我才不要。”莺时道,“文初……殷会首呢?”

    “在外头。”少年道。

    莺时正要下床,然而还未来得及穿上鞋子就瞧见床边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

    她想起昨晚被少年换下来的血衣,吓得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跑去了房外。

    才开门,莺时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再一见真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她直直扑进殷旭怀里,仿佛劫后余生。

    “没事了,没事了。”殷旭抱着受惊的莺时安慰道,见少年跟出来,手里还提着莺时那双绣着海棠花的鞋。

    殷旭脸上又添厌恶,直接将莺时打横抱起,再不多看那少年一眼。

    少年看着殷旭将莺时抱回隔壁房里,再看看手里的绣花鞋,只将鞋子放在殷旭房门外。

    殷旭回到房中,将莺时放去床上,正要去点灯,不想衣袖被莺时拉住,他解释道:“只是去点灯。”

    莺时不愿松手,道:“陪我坐一会儿。”

    “好。”殷旭坐去莺时身边,眼看着她又钻进自己怀里,他顺势抱住,道,“没事了,不怕。”

    莺时没有做声,只安静靠在殷旭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冷静下来。

    感觉到莺时又往自己身上贴,殷旭将她抱得更紧些,道:“昨晚他有没有欺负你?”

    “应该没有吧。”莺时拉了殷旭的手握着,道,“他方才说跟你谈妥了条件,你们谈了什么?不是说将他送进郢都就没有瓜葛了吗?”

    “此事与你没有干系,你不用担心。”殷旭让莺时安心靠着自己,反将她的两只手都裹在自己一只掌心里,安慰她道,“我是生意人,又是商会会首,树大招风,难免会引人觊觎。那少年手段狠辣了些,但也是有求于我。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

    莺时抬头,借着房中微弱的光线也只能看见殷旭大致的脸型轮廓。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却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那……我们是不是甩不开他了?”莺时问道。

    “等钱货两清就各不相干。”殷旭道。

    感受到莺时的顾虑和不安,他在莺时发顶轻轻落了一吻,道:“不信我?”

    “当然不是。”莺时搂着殷旭,埋首在他颈间,道,“我当然信你,也只信你。”

    颈间软肉被莺时无意识地轻蹭着,怀里都是属于她的娇柔女儿香,心底唯一剩下的柔软被唤起,他用力抱住莺时,在她耳畔呢喃着:“姣姣,姣姣。”

    如此等到天光大亮,众人启程。

    殷旭已单独排了另一辆马车给少年,可少年非要跟莺时和殷旭同车。

    车厢内,少年一人占了一半,莺时和殷旭偎在另一边。

    虽和少年有了约定,殷旭还是心存戒备,一直将莺时护在怀中,时刻提防着对面冷漠的少年。

    莺时也不时暗中打量那少年,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唯独少年还和昨日一样,多半时间里都在闭目养神。

    半日后,马车行至郢都南门,准备接受城门守卫检验路引文牒。

    殷旭拍了拍莺时肩膀,道:“我下去跟他们说两句。”

    莺时仍搂着殷旭的腰,不让他走,道:“我跟你一起去。”

    “就一会儿,很快回来。”殷旭耐心劝道。

    莺时不情愿,却也只能让殷旭下车。

    殷旭走前仍不放心地扫了那少年一眼。

    莺时眼看着殷旭下了车,只剩自己和那少年,她靠着门框,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

    少年问道:“就这么怕我?”

    眼睛仍是闭着的。

    莺时没有做声,稍稍挑开了车帘去看殷旭在做什么。

    只是例行查验身份,本不用殷旭出面,但车里多了个身份诡异还受了伤的少年,保险起见,他才亲自出马,将这一整班值守的城门卫都打点好了才回到车上。

    见殷旭回来,莺时又往他怀里钻,问道:“进个郢都这么麻烦?”

    殷旭没有解释,只当默认,道:“原要接你去府里,但人多眼杂,又怕扰了你的清静,不便养病。我另外让人寻了处安静些的宅子,就跟我府上隔了两条街,我们随时都能见面。”

    “好。”莺时暗中扯了扯殷旭的衣角,瞥了少年一眼,是在问殷旭如何处置他。

    殷旭抿唇笑了笑,又未作答,只抱着莺时,示意她不必担心。

    殷旭的府邸在凤凰大街,是郢都最富庶热闹的地段。

    从南门去莺时住处会路过,殷旭特意指给莺时看,道:“那里就是我府上。”

    莺时看着那高门大宅,朱漆金匾,富丽堂皇,跟她在淮地栎邑的宅子大有区别,但跟郢都的繁华倒是相得益彰。

    马车驶过殷府大门,莺时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殷旭道:“这里一带都是郢都商界和各地巨贾置办产业的地方,再往东是朝中大人们的府邸。”

    莺时见车子是往另一个方向去的,问道:“那我住的地方呢?”

    “华康街上多是城中贵人们私购的别院外宅,用来休憩偷闲,所以比起东面要安静些。”殷旭道。

    二人说着话,马车渐渐停下。

    莺时由殷旭扶着下了车,才见眼前是一座雅致院落,比不得殷府门庭高阔,但另有韵致,门匾上题的名是“幽淑园”。

    莺时笑道:“幽姿淑态弄春晴,我已知道这园子里是什么模样了。”

    看莺时颇为满意,殷旭放了心,唤来随玉道:“郢都比不栎邑,更要小心照余小姐。”

    “奴婢明白。”随玉道。

    见殷旭要走,莺时拉住他,又往马车上看了一眼。

    殷旭解释道:“我这就去送佛,免你总因此悬着一颗心,我会心疼。”

    “他说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呢。”

    殷旭沉吟片刻,道:“他吓唬你的。”

    “啊?”莺时诧异,但殷旭看来坦荡,不像骗她。

    饶是如此,莺时仍不能彻底放心,道:“我跟你一块去,看着将他送走,我安心些。”

    “方才经过府门,我已瞧见有人来寻。送了他走,我便要去办事。”殷旭吩咐随玉道,“还不扶小姐进去?”

    莺时却拉着他的袖角追问道:“那……你几时再过来看我?我若是真去你府上找你,可能见到你?”

    不想这回殷旭还未开口,随玉抢先道:“小姐来郢都前就知道公子事务繁忙,眼下还是不要耽搁公子办正事,奴婢陪着小姐先在园里逛逛。”

    莺时不好再拦,松开手让殷旭回了马车上,目送他离开后,才带着随玉往幽淑园中去。

    郢都的海棠花期比淮地晚一些,这会儿正是园子里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莺时看着满园盛放的海棠,和殷旭分别的惆怅由此减淡了几分,也终于想起关心随玉来。

    “我看你今早就不大高兴的样子,是文初哥哥又教训你了?”莺时轻压下长出花圃的海棠花枝,问莺时道。

    “是奴婢办事不力,公子只是教训了奴婢几句,没将奴婢发卖已是恩典了。”随玉道。

    莺时大惊,停下脚步,转身盯着随玉关心道:“发卖?什么事这么严重?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玉无法忘记殷旭在那个少年引导下,发现那些饭菜另有蹊跷后的反应,若不是顾及莺时在场,恐怕殷旭当场杀了她都未可知。

    一旦想起那一刻殷旭眼底迸涌的怒火,随玉此时还心有余悸,后背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凉,不知自己脸色灰得难看。

    见随玉魂不守舍,莺时主动去拉她的手,诧异道:“怎么这么凉?你不舒服吗?我让人去找大夫。”

    随玉反拉着莺时,道:“奴婢没事,倒是小姐。公子说那个少年不知给小姐吃了什么东西,他放心不下,已安排了郢都名医为小姐看诊。人就在园里,小姐请。”

    莺时跟随玉去见了大夫,但请过脉后,大夫只说了一些她气虚体弱,需多静养的老话,并未查出其他异常。

    随玉眼看查不出结果,便将大夫送走,回来时,见莺时靠着二楼的美人靠,玉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

    她在楼下望了一会儿,看这晴空朗日下的白楼红袖,看这满园妩媚浓丽都给莺时那不自知的娇俏明媚做了底,她又一次相信这世上终究会有让人见之不忘的倾城佳人。

    连她这样一个女子都难逃莺时的俏丽丰姿,何况是殷旭那样一个正常男子呢。

    见随玉在楼下园子里不曾上来,莺时对她道:“你快上来,这儿的景色可比下头好。”

    随玉上楼,借着二楼高处,视线越过墙头,望见外头大街上人来车往的热闹,虽看得不清楚,但眼前的繁华喧嚷已将尘封往事铺开,由不得她不想起。

    莺时未曾察觉随玉的异样,一味叹道:“郢都果然瑰丽绚烂,物竞风流,不怪他不想留在淮地。”

    “公子大才,确实应该在一国之都有一番作为。”随玉望着那条条交错的长街大道,目光仿佛飘得更远,道,“小姐若真在乎公子,就该多理解他一些,免他受困,碍他成就。”

    莺时不解,回头去看随玉,第一次觉得陪在身边两年的侍女这样陌生,问道:“受困?你是说,我困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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