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淑园里红浪嬉闹无声,越过墙头却攀不上小楼朱栏,只得看着楼上簪了海棠玉钗的水红身影,正满目不解地瞧着身边带了三分幽怨的侍女。

    久等不来想要的答案,莺时伸手去拉随玉的衣袖,道:“我被你说糊涂了,我怎么困着他,怎么碍着他了?”

    随玉扯回袖管,往后站了站,垂着眼并未去看莺时,道:“郢都商会集结了郢都及周边两郡十五县上千名商贾,所涉产业生意不计其数。公子是商会会首,需要处理的事务十分复杂。小姐不在公子身边,他尚能全心全意应付那些本就难缠的富商老爷。如今小姐到了郢都,公子少不得分心。小姐若还总盼着他来看你,恕奴婢直言,小姐这要求就过于任性了。”

    莺时从进郢都的那一刻起,才真正认识到这国都气象比栎邑厉害几何。

    只从城门到这幽淑园的一路光景,让莺时在心中感叹这首都琳琅富庶之外,居大不易之感也莫名油然而生。

    “你是看我在园外拉着文初哥哥不让他走,太不懂事了,是吗?”莺时问道。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本就是从公子身边调来照余小姐的。当初公子还未成为商会会首时,奴婢亲眼见过他如何辛苦,如今他身在那样重要的位置,只可能更艰难。奴婢说这些越了身份规矩的话,全因心向家主。小姐如果听着不舒服,奴婢甘愿受罚。”随玉双膝一屈,跪在莺时面前,头低着,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没有这个意思。”莺时此时再放眼园外那些阔道长街、市井烟火,全然没了欢喜之意,悻悻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下去吧。”

    随玉却跪在原处,不曾起身。

    莺时见她倔强,又道:“你放心,这些话我不会告诉文初哥哥的。我和他都知道你忠心事主,我不会让你难做,起来吧。”

    待随玉退下,莺时仍坐在小楼上,若有所思。

    莺时原有午睡的习惯,这阵子因为要来郢都,好一段日子都未真正午间歇息过,今日到了住处,那股子午后倦意又涌了上来,渐渐便让她凭栏睡了过去。

    她以前很少做梦,即便有梦也多和殷旭有关,但今日这趟梦境光怪陆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梦中经历了什么。

    刚睡醒时还有些迷糊,莺时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串风铃,风铃下还压着一张叠好的字条。

    莺时打开字条,只见上头写着“铃动人至”四个字。

    她拿起风铃看了看,道:“铃动人至?真的假的?”

    她动手拨了风铃,铃声清越,叮叮当当地响了一会儿当真动听,只是周围并未有人出现。

    莺时以为是殷旭让随玉送来的小玩意儿,低笑自语道:“哄我呢?风铃都响了,人呢?”

    她往楼下看了看,除了盛开的海棠,连只鸟影子都没有。

    檐上忽地传来一记轻微声响,莺时探出半个身子到美人靠外一看究竟,却没任何发现,反倒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危险”。

    未等莺时循声去看,楼下花海中便速速跑过一道人影。

    她已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当即下楼相迎,才到楼中一半便跟来人撞见了。

    莺时欢喜,一下扑进殷旭怀里。

    只是分别两三个时辰,就见莺时如此热情,殷旭实在高兴,顾不得与她坐下说话,只在这木楼上与她相拥温存。

    如此过了多时,仍不见莺时要松开,殷旭察觉出异样,问道:“怎么了?还怕吗?”

    莺时摇头,贴着殷旭不愿放开,仿佛这一刻的相聚是偷来的一般。

    “姣姣,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殷旭道。

    莺时因为那一场模糊离奇的梦境引来莫名心悸,可随玉的话刻在她脑海里,她便不想让殷旭为自己担心,于是拉着他回到楼上,只想与他稍稍待一会儿。

    殷旭发现那一串风铃,问道:“这是……”

    “不是你让随玉送来的吗?还有这个呢。”莺时将字条交给殷旭,“你都让旁人代写字条,我还以为就是哄我的。没成想,我才碰了这铃铛,你真出现了。”

    殷旭一看便知真相,将字条捏在手里,道:“虽已派了护院驻守,但我还是不放心。可你一个姑娘家,身边总跟个男子进出不方便,所以我另外安排了一个影卫在暗处保护你。这东西就是使唤他用的。”

    莺时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还需要影卫?”

    “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要?”殷旭提着风铃,看这稀松平常的玩意儿,不屑一笑。

    莺时夺下风铃,视若珍宝地捧在手里,坐下道:“旁的奇珍异宝我可以不要,你送的东西,我怎会不稀罕?以后我就将它挂在窗口,这样时时都能见着,如何?”

    “你喜欢就好。”殷旭坐去她身边,道,“晚膳想吃什么?还是让厨房准备些郢都风味给你尝尝?”

    “这些事有随玉安排,你不必操心。”莺时放下风铃,挨着殷旭身边,靠去他肩上,道,“我知道你事务繁忙,不应该为了我分散精力。我的起居有随玉照顾,现在还有影卫护我安全,你更应该放心。”

    “又是随玉跟你说的这些话?”

    “当然不是。”莺时忙摇头道。

    她不善说谎,这会儿慌乱之下快速搜寻着应对的理由,道,“是我……是我看你一回来就……忙着去办事,才……才这么想的。”

    见她说话期期艾艾,目光闪烁不定也不敢看自己,殷旭断定她是扯谎心虚。

    只是他对莺时素来宽厚惯了,也就不去拆穿,反而安慰她道:“知你心疼我,那就请你再多心疼我一点儿,容我留下陪你用个晚膳,如何?”

    得他如此温柔宽容,莺时难耐心底欢喜,问道:“那你晚膳想吃什么,得让厨房早些准备起来了。”

    殷旭的视线落在那一串风铃上,别有心思地往楼外看了看,牵起莺时的手,道:“原是我设想不周了。你既来了郢都,就不紧着家里厨子,今晚带你去尝尝地道的郢都美味。”

    惊喜突然而至,莺时喜出望外,兴冲冲道:“那我得去换身衣裳,否则这蓬头垢面的与你出门,丢了你的面子。”

    莺时起身要走,却被殷旭拽回怀里。

    她问道:“怎么了?你反悔了?”

    殷旭将她鬓边碎发拢去耳后,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道:“哪有蓬头垢面,我的姣姣怎样都好看。”

    莺时一笑,胜过满园娇艳海棠,道:“也不知是谁说自己不善言辞,这会儿倒是会哄人开心呢。”

    “我只有这一个本事,你可喜欢?”殷旭喜欢看她嫣然巧笑的模样,心情更是愉悦,道,“时候还早,再陪我坐会儿。”

    莺时只道,有殷旭在身边,纵只是说些闲话,时间都过得格外快,一眨眼的功夫便该出门了。

    殷旭没让随玉跟着,只带了莺时一人离开幽淑园。

    到门口马车前,莺时看殷旭身边的侍从和车边的护卫都是第一次见,问道:“怎么没见跟你回栎邑的那几个?”

    “来回一趟路上辛苦,放了他们一日假。”殷旭回答时眼波沉静,并未去看莺时,待说完了才转去看她,眉间又添柔色,道,“上去吧。”

    殷旭提前命人去庆和楼定了位置,就在三楼厢房,临玉带河,晚上能边用膳边看河边灯火。

    楼外的迎客仆远远就望见了殷府的马车,早在门口侯迎。

    待马车停下,迎客仆上前,见已由侍从扶着下了车,他殷勤道:“殷会首,厢房已准备妥当。”

    殷旭淡淡应了一声,随即转身朝车上道:“下来吧。”

    庆和楼前人声鼎沸,莺时还不适应这样的热闹。

    她先从车上探了脑袋出来张望一阵,再听殷旭含笑催促的一声“快下来”,这才大胆现身,由殷旭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庆和楼是郢都数一数二的酒楼,城中不管是大族名流还是朝中官员,日日都有不少身份尊贵之人出入,迎客仆自认阅人无数,却是极少见莺时这般容貌昳丽娇艳的女子,不由看得出了神。

    再者,殷旭过去在楼中进出,事事皆由人服侍,虽不至于挑剔难伺候,但因他冷淡冷清的性子和雷厉风行的行事做派早传遍了郢都,无人不道他不好相与。

    可谁知,他此时竟亲自扶那娇美娘子下车,且那般和颜悦色,倒像是谣言误传,坏了这温润郎君的名声。

    莺时感受到迎客仆落在自己身上怪异的目光,便往殷旭身边躲了躲。

    殷旭只回头扫了一眼,迎客仆便浑身一个激灵,躬身让道,道:“殷会首,里面请。”

    殷旭这才领着莺时往楼里走。

    楼中更是一派盛景,客堂里都是食客谈笑风生,当真满满是人间烟火的热闹。

    莺时跟着殷旭上了三楼厢房,一眼便被窗外宽阔的玉带河及两岸渐起的灯火吸引。

    殷旭由她趴在窗边观赏风景,自己与服侍的小厮交代了几句后便先坐下饮茶。

    莺时看了一会儿便回到殷旭身边,问道:“你方才跟小厮说什么呢?”

    “问了问今日楼里可来了贵客,几时来的,还在不在?”殷旭给莺时斟茶,忽觉自己失言,忙致歉道,“一时老毛病犯了,现下我需记住,今晚只有你是我的贵客,旁人差遣不走我。”

    莺时啜了口茶,道:“我没怪你,当真有事,你去办便是。”

    “真有事也不能陪你到现在。”殷旭拉着莺时到窗边,指着玉带河道,“等天都暗了,这里就有郢都奇景之一。”

    “奇景?”莺时好奇道,“会有什么奇景?”

    殷旭欲言,房外有人叩门。

    长短长的三声,是殷旭和侍从约定的要事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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