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虽是避暑胜地,却也偶有阳光暴晒,尤其是昨日一场盛大的暴雨之后,今日不光天色纯净,亦是日光极亮,暑意颇盛。
殷旭正躺在榻上合眼小憩,房中两面窗扇与房门都开着通风,身旁还有侍从打扇。
原该是心静自然凉,无奈今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头不甚安宁,烦躁得眉头都快黏到一处。
打扇的侍从见殷旭忽然从榻上坐起身,吓得停了扇子赶忙请罪道:“奴婢扰了公子。”
殷旭曲起的右腿架着右臂,身上本就轻质单薄的纱衣罩衫让他更添慵懒之气,可那清冷的眉眼着实不衬这一身的闲散,倒看得侍从透心底的凉。
殷旭正要开口,听见门外似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道是谁在这个时候扰人,朝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才到屏风旁便折回来,低声道:“小姐来了。”
侍从显然没让莺时知道他已晓得了。
一面说,侍从一面比划着,道:“还带了冰酪过来。”
殷旭脸色这才松宽了几分,再看了侍从一眼,竟就躺回了榻上,还特意背对着屏风。
侍从会意,将手里的扇子放在榻边的茶几上,悄然退了出去。
房外的莺时见侍从出来,问道:“文初呢?”
“公子在里头,小姐大可进去,就是需小声些。”侍从说着,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莺时信以为真,原想着冰酪放久了会化,干脆晚些时候再来。
但她再一想,自己和殷旭几日未曾见面说话,这会儿乍见了,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倒不如先进去陪一会儿也好缓一缓。
莺时一手托着冰酪碟子,一手提了裙角,蹑手蹑脚地进了殷旭房中。
她先在那幅翠竹海棠的锦绣屏风外看了看,隐约瞧见殷旭卧在榻上的身影,安安静静的,真像是睡着了。
她再慢慢从屏风旁探了脑袋出去,只见殷旭正似翠竹横卧在榻上,身体均匀地起伏,旁若无人。
莺时舒了口气,悄声到榻边,放下手中的冰酪碟子,再拿起茶几上的扇子,小心翼翼坐下,抬着手慢悠悠地给殷旭打起了扇儿。
她不敢靠得太近,怕弄醒了殷旭,便只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扇底风一丝一丝地扇在殷旭身上,不但没能解暑,反倒扇得他更躁。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来莺时开口,殷旭索性翻个身,佯装从浅眠中醒来。
莺时看他睁开眼,一时慌了神,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砸去殷旭脸上。
好在是扇面拍了他如玉面孔,否则真要疼了。
莺时却管不得这么多,忙拿开了扇子,关心道:“有没有弄疼你?”
手腕被殷旭捉住,彼此的视线隔着一张扇面,看不清对方究竟是什么神情。
碟子里的冰酪已有了化开的迹象,他们却还僵持着。
殷旭的气息扑在扇面的凤尾竹上,仿佛让那本就翠生生的竹叶子又添青碧。
察觉到莺时有意抽回手,殷旭没将她松开,直接坐起了身。
扇面落下,他自是将面前的女子看得一清二楚。
是他熟悉的香腮雪颊、娇俏昳丽,但也有让他瞧见了便心生怜惜的为难之态。
看莺时总垂着眼不曾说话,殷旭往她身前挪了挪,问道:“你这是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莺时拿过扇子,缓缓遮了脸,小声道:“想见。”
心思成了言语磨在唇齿间,辗转多时才将将说出来,说完时,扇面已遮得只剩她一双杏眼了。
殷旭心中欢喜,嘴角已隐约上扬起来,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莺时眸光流转,视线已从右边换去了左边,正落在殷旭的衣摆上,道:“不是正说着呢。”
声音依然轻轻的,似羽毛一般挠在殷旭心口,痒得他不自觉地深深吸气,才能稳住心神,不先在莺时面前落了下风。
莺时听这动静以为他不舒服,情急之下丢了扇子,问道:“你怎么了?”
那晶莹眼眸里都是写与他的关切,一丝一毫都未有保留。
殷旭心头一动却是强忍着,拿起被莺时丢在一旁的扇子,捏着扇柄转了几回,道:“心口发闷。”
莺时不防有一诈,正想扶殷旭躺下,谁晓得又被他捉了玉腕,隔着轻纱袖管摩挲着,像是在暗示什么。
莺时起初不甚明了,只看着殷旭,但见他嘴角弧度越发明显,前一刻还暗淡的眸子里竟舒展了笑意,方才知他是唬了自己玩。
莺时不见生气,只嘱咐殷旭道:“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与你有关的事,我受不得吓的。”
她说得认真,一直看着殷旭。
殷旭转去握住莺时的手,道:“便是知道你在意,所以才不敢轻易让你知道。”
莺时明白殷旭是在为顾青棠的事道歉,再想着随玉晨间说的话,已不怎么生气了,道:“君子敢做要敢当,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恶事,真有为难的地方,说出来了,我不会怪你的。”
殷旭闻言眸光一亮,惊喜道:“你说真的?”
莺时明事理,可心里少不得仍有几分不高兴,便想在殷旭面前使起小性,算是发作一通,就此了结。
她想要抽回手,道:“你松开我。”
殷旭不但没有听她的,反而又往她身前坐近了过去,盯着她这闹了别扭的模样,反倒更喜欢了,道:“我若放了,你就跑了。”
莺时转过脸去,偏不看他,道:“跑了便跑了,回头你还能找个红棠、绿棠、白棠、蓝棠呢。”
殷旭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语调更是柔和道:“谁要那些个红棠、绿棠的,也不瞧瞧我是谁家的准夫婿,我家夫人又有多好。”
莺时横他一眼,原想唬他一唬,那知一看他这俊朗温润的眉眼,竟就连剩下的气都被抽走了似的,不怒反笑,却还要憋着。
看莺时仓皇着躲避自己的视线,殷旭却固执地追着她。
她朝右边看,他便探去右边,她往左边看,他便跟去左边,只让她眼里都是自己。
莺时恼得似要丢了被殷旭握着的那只手,轻轻一甩,嗔道:“你够了。”
殷旭朗声发笑,捏了捏莺时的鼻尖,道:“你来见我,我便当是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将莺时另一只手也握住,再改为十指相扣,掌心相抵。
“陈年旧事确实有不得已之处,没有告诉你也的确是我不好。你今日愿意来见我,我高兴极了。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殷旭将她的手往自己身前拉了拉,道,“以后我们府上,妻为夫纲,家法你定。”
殷旭声音质冷,如金玉之石,但他总含情以对,染得那声似春光暖风,轻柔盘桓在莺时耳畔,润进她心底,便是再难与他置气了。
莺时笑似海棠娇美,已是完全被哄好了,道:“我若早知道你这般油嘴滑舌,便……”
“便要如何?”
莺时正愁如何“放狠话”,瞥见放在榻边的那碟冰酪,遂立即拿了来摆在殷旭面前,故作气恼道:“便要你把这冰酪都吃了。”
二人说话间,冰酪已化了大半,化开的乳酪正顺着冰体淌下来,浅浅铺了一个碟底了。
殷旭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
然而话说出了口,他却向后靠了些,再没有其他动作。
莺时多看他两眼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睨了他一眼,取了勺子挖下一块。
忽听殷旭含糊发了什么声音,莺时抬眼问道:“怎么了?”
“这外头火伞高张,你不想也尝尝?”殷旭问道。
刚到郢都那还会儿,莺时便因为贪嘴吃了几口冰酪腹痛,殷旭这是有意拿她取笑呢。
看着殷旭洋洋得意之态,莺时不甘心,作势将那勺冰酪往自己口中送。
殷旭忙拦她道:“我错了,姣姣别与我生气,你可贪不得凉。”
莺时这才将冰酪送到殷旭嘴边。
殷旭张口吃了,那双眼睛始终落在莺时身上,尽是浓浓笑意。
只是这一口冰凉哪里能挡住因莺时而起的阵阵心猿意马?
不过是不与莺时明说罢了。
莺时任由殷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一点点将冰酪喂给他,又道:“我热了。”
殷旭拿起那把被遗忘多时的扇子,悠悠地给莺时扇起了风,在咽下又一口冰酪候,问道:“还热吗?”
“自是比不上有些人,能在这蒸人的暑气里吃冰。”莺时也担心殷旭吃多了冰酪会不舒服,于是将剩下的冰酪放回茶几上,拿了帕子帮他将嘴角的冰酪渍拭去。
“上来。”殷旭往榻里头挪了挪。
莺时双手叠在膝盖上,坐着不动,道:“热呢。”
然而下一刻,那娇小的水红身影只被殷旭轻轻一带,便落去了簟子上,枕在殷旭手臂弯里。
“这会儿本该是你午憩的时候,睡一会儿,我陪着你。”殷旭道。
莺时改趴去殷旭心口,垫了自己的手背,看着他道:“五日没见过你了,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殷旭拉了她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自己眉心开始,抚过眼睛、鼻梁,再到薄唇,最后停在唇边,轻吻过她的手,问道:“可有不一样的地方?”
“有。”莺时支起身,贴着殷旭棱角分明的脸,惯有的娇俏里沾染了更多的理解与宽容,道,“多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我便觉得你跟从前不一样。”
殷旭抚上她微红的脸,道:“让你失望了,我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好。”
莺时重新用指尖描绘起殷旭清俊的五官,道:“方才说,由我定家法,当真?”
殷旭认真道:“千真万确。”
“那好。”莺时的指尖划去殷旭耳根,樱唇也跟着贴了过去,似是咬着他的耳朵一般,柔柔道,“家法第一条,谁说我的夫君不好,便如此教训他。”
那软绵的话语还在耳畔飘着,殷旭腰间便被戳了一下。
榻上忽地竖起一道俊挺身影,再一下子扑住了那使坏的娇美儿,按了她作乱的手贴在自己腰侧。
他亦像莺时那样与她咬起了耳朵,问道:“只一下,便够了?”
莺时浓密的长睫似蝶翼扇动,掩去的是在殷旭哄逗下的娇羞,嘴上却还不肯就这样让殷旭完全讨了便宜去,道:“那我再来一下?”
感觉到贴在腰侧的手动了动,殷旭立即握得更紧,道:“夫人饶了我吧。”
莺时浅浅一笑却又忍住,道:“不是你说的,家法我定?”
“那我唤你夫人,你可不能再抵赖了。”看莺时颊上红霞越发明显,殷旭哄她道,“只你点头,我便松手,由你摆布,如何?”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