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不止,短促的声响似是加剧了层层来袭的热浪,裹着榻上贴近的两道身影,诱得彼此的呼吸都比方才快了一些,也似在催着莺时快些作答。
不久后,莺时另一只手推了推殷旭的肩,道:“你先起来说话。”
殷旭倒也不缠她,只往她身边一趟。
莺时侧卧在他身边,支着额看他慵懒闲散之态,道:“怎么今日不用出去了?”
“该见的人都带郑渔卿见过了,该教的也都差不多了,我昨日已跟侯爷请示过,准备先回郢都处理总会之事。”殷旭道。
“原是来避暑,结果……”
“我的傻姣姣,场面话也信得?”殷旭神秘一笑。
莺时又惊又惑,问道:“场面话?”
看殷旭拿乔不肯说,莺时推着他撒气了娇,道:“你快说嘛,跟我还卖关子。”
莺时这娇声软语本就令殷旭颇为受用,可他并不满足,反而佯作来了倦意,打了个哈欠。
莺时看出他就是要故弄玄虚,便不再催他,拿了扇子帮他扇风,道:“今日不困,我看着你睡。”
殷旭合着眼,道:“也好,白日里费些精神,夜里早些睡,明日我们赶早启程。”
听他这样说,莺时只能耐着好奇,硬是磨了一日。
翌日,殷旭早早便在别院外备好了出行的马车,等着莺时现身。
殷旭习惯了莺时平素穿水红,今日忽见她换了一身玉色裙子,淡雅婉约,还有些衬殷旭那一身竹青。
看她似一只蝴蝶停在自己眼前,殷旭不禁打量起来,道:“怎么想到换这个颜色的衣裳?”
“怕你总看我穿红裙,看多了腻味。”莺时转了一圈,问道,“我穿这个颜色好看吗?”
“既新鲜又好看。”殷旭道,“趁着日头还不大,上车走吧。”
莺时这才发现别院外只停了一辆马车,除了殷旭身边的侍从,竟是连随玉和方享都未曾见到。
她奇怪道:“就我们两个?”
“你还想有谁?”
莺时看殷旭眉峰一挑,便知是大有玄机,遂不多问,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昨日殷旭故弄玄虚,闹得莺时入了夜亦无法安然入睡,尤其想到先前方享与自己说过的那个“惊喜”,她因此兴奋了半宿,所以上了车没一会儿便有些犯困。
眼看着莺时发间那只海棠玉钗几乎搭在自己肩上,殷旭揽住莺时道:“还有一段路,你睡会儿。”
莺时已耷拉下了眼皮,靠在殷旭怀里含糊应了一声,就此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莺时断断续续地做着梦,醒来时发现马车已经停下,而殷旭还跟最开始那样由自己靠着,真真是块极舒服的细软。
“你怎么不叫醒我?”莺时揉了揉眼睛,顺手挑开身边的车窗帘子一看,瞬间清醒过来,竟就丢下殷旭自己跳下了车。
殷旭跟着下来,看那玉燕似的身影跑向青葱竹林,跟在后面道:“慢些,当心摔了。”
莺时乍见眼前一片竹海枝叠叶连,幽深俊秀,便似飞燕穿林,好不欢喜。
听见殷旭的声音传来,她恰站在一根楠竹后头,一手轻压着挡在面前的竹枝,道:“你快些嘛。”
殷旭提着衣摆大步到她面前,道:“山间小道不好走。”
莺时拉起殷旭的手,道:“那你带我走。”
殷旭眼中淌着浓浓笑意,道:“跟我来。”
山间人迹不多,还有清风吹拂,比城里要凉快一些,莺时跟在殷旭身边,顺着一条蜿蜒小道往竹波深处走。
走在这枝叶漫山、嫩竹泻翠的荡漾碧波之中,莺时只觉心境都随之舒畅起来,问身边的殷旭道:“你怎么不早些带我来这儿?”
“是我的别院不够好,这就待腻了?”殷旭问道。
“自然不是。”莺时往殷旭身边靠了靠,道,“别院独运匠心,但我也喜欢这天地之间的造化神奇,特别还是与你一起经过这些钟灵毓秀,都是能藏进心里的高兴和喜欢。”
殷旭嘴角扬起,道:“再往前去看看。”
二人越往山间走便越能听见不同于城镇市井的虫鸣鸟吟,间杂在这山林的空灵之中,妙趣横生。
竹海之外还有一面飞流而下的小瀑布。
水自山上而来,汇在清潭之中,再潺潺流往山下。
莺时随殷旭逆流而行,终是停在一处竹舍外。
竹篱圈出了平地的一片院子,一旁栽了花,一旁则搭了个遮阳的花架,竹舍在最里头。
莺时自方才远远望见这竹舍时便惊奇不已,待进了竹篱门,真正走入这小院里,更是不由赞叹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殷旭看她又新奇地四下转悠起来,欣然道:“喜欢吗?”
莺时闻言驻足,转身时半边身子被花架投下的影子遮着,裙角在阳光下轻轻摇曳,似是将落未落的一片花瓣。
待殷旭走到自己跟前,她才背着手,踮起足尖,凑近他道:“喜欢。”
“那我们在这儿住几天。”
“只有我们?”
“还想有旁人?”
莺时连连摇头道:“不想。”
尾音未歇,莺时便跑进竹舍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惊喜。
竹舍内倒是简单,一间小厅,两间卧房,陈设素雅别致,其中一间的窗台上放着几支插好的茉莉。
莺时取了一支茉莉捻在手里把玩,出来时瞧见殷旭正倚在竹制的扶栏上等着自己。
她脚步轻快地跳下竹阶,才站定便将手里的茉莉递到殷旭面前。
殷旭接过那支白翠相间的茉莉,道:“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好让人即刻改了。”
“原来不止是我们两个在这儿。”莺时走去扶栏另一边,隔着一道栏杆与殷旭说话,“我还以为真的只有你跟我呢。”
“他们都在山下,没有我的命令不敢上来。”
“我方才看过了,这里没有后厨,我还以为我们当真要在这儿做几日的闲云野,自给自足呢。”
“你我皆不会下厨,要那麻烦地方做什么。你想吃什么便告诉我,一应都有,一早便说了是带你来避暑小休的。”
莺时探了半个身子到竹栏外,居高临下看着殷旭道:“你怎知我不会下厨?兴许我会呢?”
殷旭原本舒展的眉眼在莺时几不可见处有了微妙变化,眼底忽然之间卷涌而起的阴沉冷冽被强行克制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那凝固在殷旭嘴角的笑容很快继续展开,彻底掩藏住了前一刻险些暴露的不悦,与她道:“原就不该是你做的事,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做。”
院子建在茂密的竹林中,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才零零星星落下几缕,有一道在他们之间划下光束,让莺时觉得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眸有些模糊。
可她知道,殷旭从来都待自己好。
心头因此泛起细密甜意,莺时伸出手指朝殷旭勾了勾。
殷旭不光走近,为将就她,还特意引颈抬头,原本是想听她要说什么,哪知那竹栏后的身影忽然又探出了几分。
那盖过手中茉莉花香的幽香瞬间占满了殷旭的呼吸,额上那一点柔软虽只是蜻蜓点水,却在这样的猝不及防中造就了他心底的震撼。
沉浮商海多年,早已熟识人心,沉稳内敛的郢都一会之首,竟突然被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弄得哑然当场,心跳怦然,不知那涌动在自己英俊面庞上的悦色几多浓烈。
莺时曲起手臂抵在竹栏上,托腮看着殷旭,眼波潋滟,似那盈盈的一汪水要泛出来一般,淌在樱唇贝齿造就的笑容之上,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殷旭背靠在竹栏上,扭头看着身边的莺时,道:“许你轻薄我,不许我多看看你?”
“谁轻薄你了。”莺时换了一只手,顺势也扭头去看殷旭,脸上笑意不减,道,“有人待我如珠似宝,可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想着谢谢人家,不料竟成了轻薄之举,下回再不敢了呢。”
说着,莺时看殷旭额上确有留下的浅浅胭脂印,她便拿了帕子要去擦。
殷旭却挡开她的手,道:“既是姣姣的谢礼,暂且留着也无妨。”
莺时忍俊不禁,还是替他擦了去,笑嗔道:“不怕羞,你倒是真留着这印子出去见外人。”
殷旭这会儿倒是听话得很,由着莺时帮自己擦胭脂印,一并等她将自己额上的汗也擦了,问道:“谁是外人,谁又是内人?”
莺时道他又拿自己玩笑,笑睨着他不作答,只将手里的帕子丢给他。
殷旭拿了帕子继续拭汗,见莺时依然看着自己,他便学起她方才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莺时反问道:“拿了人家的东西不想还了呀?”
殷旭却将帕子藏去身后,问道:“人家是谁家?我怎么听不明白?”
竹海翻涛,阵阵窸窣之声涌在耳畔,卷了那些心驰神往而来,推着要落入那唇齿间,连成撩人心魄的莺声燕语。
一点丹蔻落在殷旭右肩,又轻轻向左划去,停在他心口上。
玉色的衣袖横在殷旭面前,莺时比方才更挨近了他,亦是注视着他,道:“人家的家在这儿。”
如兰气息扑在殷旭颊上,转眼便又催得他沁了一头细汗,也扑得他笑意越浓,握住那只纤纤玉手,跟面前如花笑靥只隔丝毫之距,道:“原是殷家的内人。”
莺时不作辩驳,轻抵着殷旭额头,道:“谢谢你文初,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也要谢谢你,姣姣。”
“我有什么好要你谢的?”
“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给我这个机会。”殷旭轻轻按住莺时后颈,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郑重道,“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暗道殷旭是回想起他未能早些挽救顾家的遗憾,莺时更感激他对自己的情义,亦是认真回应他道:“不走,我再不要离开你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