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凉夜围裹着凄凄花影下,被映在墙上那紧挨在一起的影子,看来亲密无间。
然而那只死死扣在莺时腕间的手却那样用力,跟此时他仿佛剜在她身上的目光一样,狠绝着像是要将她扒皮拆骨。
浓烈的怒意缠绕着明显的酒气扑在莺时脸上,这令她几欲作呕的味道顷刻间便教她想起当初风月场里所见的纸醉金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逼得她实在难受,可面前的殷旭没有一丝要放过她的意思,眸光更厉地盯着她,再次逼问道:“你怎么会弹这曲子?”
殷旭靠近过来的面容加重着莺时自心底至身体上的不适,那浓重的酒气几乎占据她全部呼吸的那一刻,她不得不偏过头去,看着浸在清冷月光下的幽静花影,道:“在公主府的时候听乐师弹过,我觉熟悉,便跟着学了。”
殷旭的指尖此时都烫人,指腹方才触到莺时下巴,便感受到她不由的战栗,他却捏得更紧,强迫着她回头看向自己,逼问道:“跟哪个乐师学的?”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激烈的情绪,如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要将莺时就出吞噬。
她本就还未完全从先前的伤情中回过神,乍然间被殷旭迫入这样逼仄的境地里,说丝毫都不怕是假的。
但她从前就不肯在他面前屈从,如今亦不会轻易就被他这带着醉意的逼迫威吓住。
“文初……”她低低唤了他一声,察觉到他的眸光在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便放柔了语调,再唤他道,“文初,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殷旭方才完全狠厉的神情在莺时的关心下逐渐柔软起来。
他仍抓着她,只是掌心已渐渐滑向了她的手,拉她的手,教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深深注视着她,道:“谁教你的这支曲子?我不喜欢,以后别弹了。”
逐渐收敛了恼怒的面容依旧不见多少和颜悦色,看来冷淡至极,唯有落在莺时身上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微温度,道:“听见没有?”
莺时点头,从殷旭掌中抽回手,抱紧怀里的琵琶道:“时候不早,你又醉了,早些休息吧。”
她本要以此脱身,不料殷旭还拉着她,道:“琵琶让人抱回去,你陪我一会儿。”
莺时无奈,只得唤来随玉交付琵琶,自己陪殷旭去住处,服侍他梳洗,算是稍稍醒了酒。
殷旭喝多了酒,脸色发白,这会儿去了些酒气才看来好些,但清晰可见他眼底疲惫和盘踞在眉间的愁云。
此时夜色渐深,殷旭还只点了房中一部分的烛火,周围阴影重得很,又是只他们两人在房中独处,不免横生了几分暧昧之色。
殷旭一手扶着床拦,一手轻按着太阳穴醒神,见莺时总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抬头问道:“方才吓着你了?”
语调又见温和,神情也跟着松缓下来。
莺时点头。
“过来。”一面说,殷旭一面向莺时伸手。
昏昏烛火被殷旭拢在掌心,看来十分温暖,如他此时此刻的神情,已又做回了那个温儒谦和的殷文初。
莺时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回应,就此被拉着靠近过去,原只想坐在殷旭身边,不想忽然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落进了他怀里。
“啊……”莺时失声惊呼,待抬眼与殷旭的满目柔情相触,她唯恐被瞧出端倪,便索性低下头,故作羞赧道,“你这也吓着我了。”
说得有些生硬,不似过去娇柔婉转。
殷旭只当是自己失态在先当真惹了她不高兴,便不计较她与自己使性子,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哄道:“是我的错,喝多了拿你置气,你别与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暖融融的烛火烧着这低醇讨好的声音,本该最是撩人。
莺时始终不曾抬头,目光落在别处便真像是还在生气似的,道:“你在外头受气,我自然是心疼的。你要回来发泄,我也不做责怪。只是看你这样,我既帮不了你,还要受人指摘,我也是有委屈的。”
殷旭闻言收了笑意,追着莺时的目光而去,与她贴得更近,问道:“怎么回事?”
莺时垂着眼,鸦睫遮去了眸光,教殷旭看不清她究竟什么心情。
他急切问道:“姣姣,究竟怎么了?”
莺时深深叹了一回,才缓缓抬了眼眸,已是盈了两汪晶莹欲落,被烛光照着,更添可怜。
殷旭看她这般更加焦急,问道:“姣姣,你说话,谁给你受的委屈?”
她眼波一转,眼睫不过微微一扇,两颗珍珠似的泪便自颊上滑过,堪堪烫在殷旭心头。
她又去拉殷旭的袖角,微红的眼里带着恳求,道:“先说好,只与你抱怨几句,听过便算了。”
殷旭帮她拭泪,见她又回避开自己的视线,他只道是莺时该是受了大委屈,再将她往怀里搂,道:“姣姣,我仔细听着呢。”
殷旭灼灼的目光粘在莺时身上,看得她甚不自在,不禁红了脸,便又别开了一些,却不想他跟着贴上来,靠在她颈窝里,像是困倦了的大狗儿似的。
“我听着,你只管说。”声音含混着,当真像是困了。
莺时实在躲不开,只得凑着这个姿势与他道:“你境况不好,我便不好,而这不好又被人当成是因我而起,里里外外的人说了的,没说的,都是这样认为的。”
殷旭本就蹙在一块儿的眉头听了这话拧得更紧,在莺时颈间蹭了蹭,道:“里里外外的人?这里只你我两个,还给她们留脸面?”
尾音低沉着,连同着烫人的气息,在莺时颈间亲了亲,殷旭半眯着双眼,微微笑道:“姣姣还是太良善了。”
那只原本搂着莺时后腰的手抬起,搭在她的肩上,托起她的脸。
看着她还湿润的双眸,殷旭带着歉意道:“园子里的人,我记下了,至于外头的……你别往心里去,那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是啊,人家早冲着你了。”莺时道。
殷旭闻言发笑,几乎贴在莺时颊边,盯着她洇了红霞的脸,仿佛落进她盈盈的秋水间再出不来似的,道:“真是难得听你这样说话,虽是酸的,我却觉着甜。”
他虽清醒了不少,但终究还残着一两分的醉意,混在含笑的眼里,又被这暗昧的光晕染开,总是多透着更深的意味。
莺时抬起手,纤纤玉指恰抵在两人之间最后剩下的距离里,道:“我不与你这醉酒之人说了,一点儿正形都没有。”
“我醉了?”殷旭顺势亲了亲她的手指,握在掌心里,顿了顿,道,“真醉了才好,偏偏凡事都清醒着,还要被你埋怨。”
“是不是在武安侯那儿……”
“不提外头的事。”
“我想知道。”莺时坚持道,“我还不是因为你在外头的事才受的委屈,自然要问清楚,这样才好……”
她咬着唇,垂眉思虑的模样看来认真,又带着几分为难,惹得殷旭心疼之余又好奇她究竟要说什么。
“才好什么?”殷旭不像方才抱她那样紧,算是摆出了些“正形”的样子以示对她的在意。
周围一时寂静,唯有彼此的呼吸声,一快一慢,好似一声追着一声,总也无法同步。
“才好……”莺时不知此时做什么才合适,便又去拽殷旭的袖角,只捏了一点儿在手里,道,“才好知道自己以为的委屈与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也就不会像今晚这样不光没能安慰你,还给你添了不痛快。”
虽说莺时如今并不似过去那般与殷旭亲近非常,但这些话听在他耳中,只比曾经那些撒娇情话更引他心动。
“姣姣。”殷旭的声音有些难耐地发颤,重新又钻进她的颈窝里,不知餍足地蹭着,道,“确实委屈你了。”
“与你说了这些,我便不觉得委屈,只是又恨自己没办法帮你排忧解难。”莺时道,“文初,你曾经说我若像是玉坠子似的跟着你便好了。如果,我真那般了,你……答不答应?”
“嗯?”殷旭不解道,“你真能变成玉坠子?”
莺时认真看着他,道:“倘使我进进出出都跟在你身边呢?”
殷旭仔细体味了莺时这一问,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已答应你可以出园子散心,怎的如今已是觉得郢都城里不好玩,要跟我去那些满是铜臭的地方?”
“这几日为了出园子的事,我连平献都几乎得罪了。你不在,我总是没底气的。”莺时道,“我只是想着,反正要出去,我与其在外头闲逛,磋磨时间,还不如跟在你身边。一来,能时刻见到你,二来,我哪怕只能学会点儿生意上的皮毛,也能与你多有共同的话题说。”
且不论此言究竟是莺时有意讨好还是当真有这样的想法,殷旭已是被这番说辞哄得高兴了不少,神情渐渐松快下来,嘴角亦挂起了笑意,道:“确实是这样想的?”
莺时只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出,便稍作退让,道:“你当假的也好。”
殷旭心中更悦,竟就笑出了声,道:“我懂你的心意,但我去的那些地方不适合你去。我们还跟原来一样,你注意身子,我不多限你出入。等我们真正成了亲,我搬来这儿跟你一块住,如何?”
“你搬来这儿?”莺时惊道,“那……府上诸事?”
“我自是安排好的。”殷旭将心事藏在平和的眼波之下,仍笑着去看莺时,道,“不乐意这样的安排?还是你想跟我住去府上?”
“听你的。”莺时不敢操之过急,只能这样答应,又问道,“那婚礼也在这儿办?”
殷旭却只是一笑而过,将莺时往怀里搂了几分,道:“酒意似是又上来了,你说,该如何?”
屋内烛火似是暗了一些,阴翳铺在他眉眼间,织了暧昧不明的笑意,只让此时的空气变得焦灼黏腻,仿佛比盛夏还要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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