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会……”曹风一个劲儿的摇头,显然不相信苏软软的话。
“他怎么可能……你们在骗我。他……他怎么会……”他表情忽转,哈哈一笑,“对,你们在骗我,他说,他杀了人?凶器呢?他拿什么杀的人?他有说吗?啊?”
苏软软静静看着曹风变换的神色,没有立刻回答。
“是什么?他没说吧?因为根本就没有‘他承认自己是凶手’这样的事情。是你们,还是你们在胡说。”
“你问凶器吗?”苏软软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物件,“是这个吗?”
曹风猛然跳到地上,不知是盘膝坐久了还是心下仓皇,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跌倒。
他一边撑着木板床沿,一边踉跄着急步走到苏软软跟前,抓住她的手举到鼻尖处,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像没见过那东西似的左右扭转着头仔细的端详。
“文兴渊不仅自认了杀人的罪行,也交待了杀人凶器。这东西,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
苏软软手里的,正是曹风往日里用来调琴弦的铁扳手。
不过这当然不是文兴渊交待的,是她在看到丰兰后脑伤口和章以莲的伤口一致,记起来在文家取熏香的时候,从曹风木箱里翻落出来的东西。她让景廷时从文家寻了来,比对了丰兰的伤痕,完全一致。
曹风的手渐渐开始颤抖,嘴里喃喃:“不,不,他,为什么?不是,不是……”
苏软软几次要收回手,都被曹风用力的紧抓着,叹口气,她转头朝景廷时使眼色示意。
“嗯?啊?”景廷时没懂她的意思。
苏软软用另一只手朝曹风指了指,又朝牢房外扬扬下巴,景廷时终于会意过来,上前抓住曹风的手腕将他掰开,又拽着他肩头把人往牢房外带。
“你,你要干什么!”曹风一缩肩头,松开了苏软软。
景廷时挺胸仰头:“你怕什么啊,我能干什么,凶手已经抓到了,那你就没事了,可以走了。”
曹风不停摆头,身子连连往后退。
“怎么,大理寺牢房待着舒服?还不想走了么?”景廷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粗鲁的往外拖拽。
曹风纸片似的身板哪经得起景廷时的手劲儿,轻飘飘的就被拉到了牢房门口。他瞅着牢门的木柱子,双臂圈住一根,死死的抱紧不放手:“不,我不走。哥哥……我,我要见哥哥,让我见哥哥……”
“不行,他现在是凶犯,谁也见不了。”景廷时拒绝的直截了当。
“我要见他,让我见他,哥哥,哥哥——文兴渊,文兴渊——”曹风声音颤动着,逐渐变得大声,到最后喊得声嘶力竭。
他把头埋进圈住木柱的手臂里,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子一声声喊着,夹带着哭腔:“文兴渊,文兴渊——我要见他……文兴渊——他不是凶手,他不是凶手……”
景廷时拉他不动,任由他喊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头,双目赤红湿润,嗓音减弱:“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承认……”终是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般的,“他没有杀人,不是他,是我,我才是……”
窄窄的双眼皮闭目垂下,长睫掩盖不住泣涕如雨,白皙俊美的脸像是大雨下砸落的白梨花。
一滴泪一酸痕。
景廷时松了手,朝苏软软撇了撇嘴。
苏软软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为案子,也为眼前人的声泪俱下。
两人久久未说话,直等到曹风没了声,这才把他重新扶回牢中的木板床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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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软软重新打量着曹风,他此时低头安静的坐着,骨骼嶙峋的肩头撑着宽大的衣衫,长指紧紧的抓住自己一侧臂膀,似乎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眸色却闪亮,红肿的眼尾平添的让人心里酸涩。
白衣濯濯公子郎,天遣裁诗花作骨。
苏软软有些想象不到,也没法把眼前看起来瘦弱的少年和下手狠辣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他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丰兰脑后的伤口砸得又狠又准,芝兰玉树般的人是如何用他抚琴的手举着凶器面目狰狞的砸下去的?
真的是恨吗?这是有多恨?
“可以说话了吗?”景廷时抄手站在,低头望着曹风。
坐着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说吧,你说文兴渊不是凶手,你才是。那你是怎样杀的丰兰夫人?”
苏软软听见他很轻的吐了口气,没有抬头,开口说道:“就是用的那个琴弦扳手器。”
曹风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从哪里讲起,待景廷时又要开口问的时候,突然继续道:“我把她约到船屋上,趁她不注意,用铁扳手从她脑袋后面狠狠的敲了下去……”
他冷笑了一声:“哼,那船屋,她嫌脏。那天,我跟她说,我打扫船屋的时候在舱底发现了一箱东西,看起来好像是文老爷的。我让她去看看要怎么处理。她这才愿意上了那船屋看……”
“然后呢,你就把她装进了箱子里面?”景廷时问他。
“对,她好歹是渊哥哥的母亲。我用油纸把人包裹了好几层,又用蜡油在里外两个箱子上做了防水和密封措施,就当做是给她做的棺木吧。我用绳子套住木箱,把它悬吊到船下,固定在船屋的底部……”
“我以为这样可以把尸首保存住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密封做漏了,还是浸了水。”他放松了一些,语气疏松,像是在描述日常调制香料时哪个步骤错了。
苏软软忍不住开口道:“当然会浸水,你不知道你那一下根本就没有把人杀死吗?”
“……”
短暂的惊愕了一下,继而他又冷笑道:“是吗?原来没死呀。早知道多砸几下就万无一失了。”
“曹风,你是人吗?丰兰夫人没有对不起你什么,欠你什么吧?你杀人没有丝毫愧疚吗?丰兰夫人没有死,她原本还可以活的。她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她肯定做过挣扎,但是头部重伤,小幅度的动作根本于事无补,她或许是轻轻的动了几下,把箱子上的蜡封摩出了一些小口……你把她敲晕,活活封死在了箱子里……”
曹风脸上依然挂着冷笑,静静的听苏软软说。
苏软软接着道:“你原本把箱子固定在船底,一直藏在水下,可几天前,易渠河滩忽然发现两具白骨……那天我们在船屋碰见你不是偶然吧,你是因为心虚,去船屋上检查藏匿的尸体。你发现十王爷和我注意到了这个船屋,担心我们会查到你船底的箱子,于是把箱子拖了上来,割掉了捆绑的绳子,想让箱子沉河飘走。”
“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曹风平静的承认。
“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杀丰兰夫人?仅仅就因为……就因为你对文兴渊有那样的想法,你恨她阻扰了你们?”景廷时不解的问道。
“没有!”曹风忿然否认,“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我只要能留在渊哥哥身旁就够了。”
“是她,是她自以为是的认定是我在勾引渊哥哥。我没有,我没有……她不信,说我恶心,还说渊哥哥也恶心。渊哥哥是他亲儿子,她也觉得恶心。还说我像我阿娘,骂我阿娘。骂我和阿娘一样下贱……”
曹风语调时高时低,一会儿平缓一会儿狂躁,总让苏软软觉得他处在一种疯狂的边缘。
“所以你就选择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苏软软道。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如果只是为我自己,我可以忍的,我有什么不能忍。只要我留在文家,留在渊哥哥身边就好,我什么也不求。”曹风又冷笑道,“丰兰夫人,哈哈哈,真是一个好夫人。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丰兰这个人,清高又傲慢,不过是个区区五品知府的没落家族,连亲戚朋友都不会与之来往的,她哪里来的优越感,怎么什么都觉得高人一等呢。偏偏外表还要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明明心眼小的容不下一粒沙子,还要表现得十分大度的样子。”
“我被文老爷带进门,她明明是看我不顺眼,还强装着处处对我好。她根本接受不了我阿娘,怎么可能接受我?我就奇了怪了,她做这些是给谁看呢?”
“整个文家,我知道只有渊哥哥是真心待我,我怎敢对渊哥哥怀着那些不轨的想法呢。”
苏软软心中疑虑,曹风否认对文兴渊存有不一般的感情,可高婆婆明明说是亲耳听到,几乎也算亲眼看到……两人做那不耻之事。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她还没开口,景廷时倒是先憋不住了,他问道:“曹风,我们听高碧花婆婆说过一件事,你和文兴渊有一晚,在他屋子里……难道高婆婆说的是假的吗?那晚上她和丰兰夫人是在文兴渊门口亲耳听到,后来还亲眼看见你从文兴渊屋子里出来的,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呢?”
“原来是那晚吗?”曹风恍然似的,“是,没错,我那晚是在渊哥哥屋子里。”他咬了要嘴唇,“那晚……那晚是个意外,但这并不代表我对渊哥哥有什么想法,我不敢,也不会。”
苏软软还是听得纳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为何那般恨她?还杀了她?”
“哼,我杀她,是为了渊哥哥。”曹风冷冷的道。
“……”
“丰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完美的人,还要渊哥哥也以她为标准。你们知道渊哥哥为了让他母亲满意,把自己都逼成什么样了吗?他没有童年,不能顽皮,不能放纵,更加不能犯错。为了维护他母亲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他压抑自己,不敢宣泄不敢倾诉,没有一刻可以松懈。”
“渊哥哥不想入朝为官,想像文老爷一样在书院里待着,可他看见丰兰对待文老爷的态度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只得按他母亲的想法,一步步去参加各种科考……”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苏软软问道。
“自然是渊哥哥告诉我的。就是那晚……渊哥哥实在压抑得受不了了,他抱着我哭,他说他活得很累,甚至……他甚至说他想要死掉……那是我见渊哥哥第一次敞开心扉,也是唯一的一次。后来,他又变得那般‘完美’……”
“丰兰是压在渊哥哥心底里的阴影,我要帮渊哥哥除掉他的阴影……”
苏软软道:“因为这样,所以你有预谋的杀害了丰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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