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渊被关押在另外一间牢房中。

    这里才能算大理寺真正的监牢,阴暗、冰冷,到处充斥着腐朽的味道。要是在这里被关久了,身上的鲜活气会被一点点吞噬,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的再不是活人气,而是叫做绝望的东西。

    景廷时从狱卒处拿来火把,把牢门外墙上的油灯全都一一点亮了,才看清楚人。

    文兴渊端坐在谷草堆铺设在角落的“床”上,一动不动,把自己隐在黑暗里。和曹风变化无常的情绪截然相反,他此时冷静得就像这牢中冷冰冰的石墙,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任何起伏。

    “文兴渊,你为何要为曹风顶罪?”苏软软质问道。

    “顶罪么?”文兴渊语调平缓,“他……这样说的?”

    “曹风已经自首,交代了作案的所有细节。他杀害了你母亲,你却还为他顶罪,为什么?”

    “不算顶罪,我早知晓他害死了我母亲,不仅没有把他送去官府,还包庇他,为他隐瞒。我……大逆不道,这和我亲手杀了我母亲有什么区别?”

    “可曹风说,你是被他胁迫的。”苏软软顿了顿,看着眼前毫无波澜的人,继续说道,“你第一时间发现了母亲失踪,想要去报官,曹风阻止了你,并毫无隐瞒的告诉了你真相。他威胁你,如果你报官,他就将你们那‘荒唐一夜’的事公之于众,诬陷你,让所有人知道你好龙阳。”

    “你怕声誉被毁,怕世人唾骂,所以你选择了替他遮掩。甚至在高碧花婆婆报官后,模仿你母亲的笔迹,伪造信件,让高婆婆撤了案。是吗?”

    等了好一会儿,角落里的人才有了动静,他道:“是。”

    “既然如此,那曹风死罪已定。你,要见见他吗?”景廷时问道。

    角落里的人安静的像一尊石像,良久,才见他摇摇头:“不必了。”

    -

    丰兰的案子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顺利告破。

    据曹风后来交代,章以莲也是被他杀害。

    那日她从北凰山下来后,无意撞见曹风和文兴渊两人在林中的对话。知晓了两人的不耻之事,惊慌离开时被发现,情急之中曹风顺手用手里的扳手器敲晕了她,却因失了轻重将人给砸死了。

    曹风死罪难逃,文兴渊有包庇之嫌,但因双方口供一致是被胁迫,再加上死者是其母亲,他自身也是受害者,诸多因素综合之下,只判了三月的劳役之刑。

    景廷时写了奏折递交上去,得意洋洋的等着皇上夸他。

    另一边,他非要再请苏软软宴谢一番,选了个日子,定在了庆宾楼。

    一同赴宴的还有多日不见的荆九夜。

    他除了默不作声的消失了几天,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景廷时又请了阮沁姑娘来弹琴助兴,几首雅曲之后退场,三人的话题由曲子渐渐聊到了文家案子上去。

    因后来的案情荆九夜没有参与,景廷时添油加醋讲得眉飞色舞,自己是如何分析那只木箱的沉底之处,是如何打捞等等。其中讲到苏软软验尸,说她是女中豪杰,他们大理寺的差役都憋不住吐了一肚子,她却还能坚持着把尸体身上的信息查验仔细。

    “你们说章以莲和丰兰的遇害时间相差只有几月?那为何章以莲的尸首呈白骨,丰兰却是尸蜡状?”荆九夜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这个嘛,主要是尸体藏匿环境不同,所以腐烂程度不一样。再加上曹风有意对丰兰尸体做了保存处理,虽然并没有处理的很好。温度、环境,甚至于死者本身的胖瘦,这些都是会有影响的。”苏软软解释道。

    景廷时翘起大拇指:“专业。”

    苏软软忽然灵光一闪,问他:“你们大理寺需要聘请专业的验尸人吗?你看我如何?”

    景廷时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阿软,你这样的才能我们哪敢聘请,应该是重金相求才是。”

    苏软软正色:“不开玩笑,我想找个差事。”不想做被人供养的宫廷后妃,不想受制于人,想凭一技之长自力更生。

    景廷时口无遮拦:“不是,阿软,你这马上不是就要成婚……”

    桌子底下被踹了一脚,他立马改口:“……成婚陪嫁西秦公主了么?找什么差事,你还缺钱不成?”

    “缺。”嫁妆只有西秦马,安玥公主半路带走了财物,她没多少钱财在身。而且,将来恐怕不仅缺钱,还会缺自由。

    “啊,这……”景廷时面有为难,瞧见一旁沉默的荆九夜,“九夜哥,九夜哥……”原是想让荆九夜说两句什么,却见他完全陷入沉思之中。

    “九夜大人……”苏软软也发现了。

    荆九夜这才被两人叫得回了神。

    “九夜哥,你怎么了?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

    “我在想,文兴渊一开始为什么要认罪?”荆九夜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你们只是证实了死者是丰兰,并没有拿出什么实质的证据指认凶手是谁,他为什么要认?”

    苏软软道:“据他自己所说,大概是因为愧疚,那是他母亲,心里悔恨吧。”

    荆九夜又道:“如果他不先认罪,你们觉得曹风后来会自首吗?”

    苏软软沉默了。

    的确,曹风似乎很在意文兴渊,当得知文兴渊帮他顶罪后,反应很激烈。虽然他们拿出了凶器故意诈他,但如若不是文兴渊先自认凶手,曹风要是抵死不认罪,恐怕他们还得花上很多力气去找新的证据和线索。

    “九夜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景廷时脑袋疼。

    荆九夜轻笑道:“我只是觉得,曹风和文兴渊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相?”

    景廷时一听急了:“怎么,你是怀疑我断错案子了吗?”

    “不是。”荆九夜道,“我接触过文兴渊,他是个非常聪明又理智的人,曹风杀人早晚会被查出来,只是可能会多花些时间而已,他犯不着顶这个罪,这不多此一举吗。反倒是因为他这个举动,倒让曹风立刻就认了罪。”

    苏软软心下一惊:“你是说,文兴渊算计了曹风?”

    荆九夜摇摇头:“不好说,曹风的杀人动机,是想让文兴渊从母亲无形的巨大阴影下得到解脱,如果这真是解脱,那对于文兴渊而言,母亲的消失是好事。”

    景廷时和苏软软都不说话。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闹嚷,楼上楼下都是杂乱的脚步声。景廷时打开包间的门,拉住一个从门口跑过去的客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人一脸兴奋的表情:“喻真,是喻真来了。”

    苏软软心奇,走过去问道:“甸园的那位喻真?她来有什么稀奇的吗?何以大家这么激动?”

    那人道:“当然稀奇了,喻真不轻易出园,一般人就算去甸园她也不会见。”

    苏软软仍旧不明白:“那又如何?”

    那人不耐烦的道:“你这姑娘,你懂什么,跟你说不清楚。”说完直奔楼下而去。

    隔壁包间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推开,一位额角垂发的公子拿着一壶酒,跨着长腿迈了出来。

    他走到廊檐处,朝底下汇集在一楼中堂的人群望了望,似自语又似在答苏软软的问话:“5岁诵百诗,7岁能创作,10岁名扬临阳城,成年后更是“才色双绝”。得不到的说她放荡,入她青眼的都以为占了便宜,哼……”他嗤笑道,“哪里知道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些待沽的玩意罢了……”

    他一脚搭上木栏靠着楼柱坐下,一手举起酒壶,仰头张嘴接住倒下来的酒。垂发分开,露出额角一道长长的疤。

    荆九夜朝那人瞟了一眼,没有理会,转身对苏软软和景廷时道:“还有一点,据我所知,一个男人如果他不好男风,那他面对男人就不会起反应,更不会做出过激之事……”

    “九夜哥,你是怀疑……”

    “你们通过熏香比对,不是已经证实那日在甸园的是文兴渊么,”荆九夜朝楼下轻轻抬了抬下巴,“不如亲口问问当事人。”

    苏软软也朝着楼下看了眼,犹豫了一下,对景廷时道:“小拾,借我点儿银两。”

    景廷时不知道她想干嘛,从怀里摸出钱袋正想打开来掏银子。苏软软直接把他手里的钱袋一把拿过来,奔着楼下而去。

    一楼的柜台间被人群围绕着,苏软软仗着身形瘦小,寻着空角挤到了柜台前,她把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往台前一扔:“喻姑今天要置办什么,我全结了。”

    掌柜拿起份量不轻的钱袋,先是从里掏出了锭银子,再一掏,竟是片小小的金叶子。立马乐呵呵的让小二把围着的人给驱散,又亲自领着两人进了一间雅致的包房内,再三嘱咐有什么吩咐务必叫他,这才掩了房门退了出去。

    喻真并不见怪,大大方方的坐下,对苏软软道:“阿软姑娘,你不似外面那些男人,对喻真出手如此阔绰是有事让我办吗?”

    喻真开门见山,苏软软便也不想绕弯:“喻姑,我确实有事想要问你。只是这件事涉及到你的私隐,也有些难以启齿,还请喻姑不要怪罪的好。”

    喻真眸色一动,吟吟笑道:“姑娘如此坦荡,但问无妨,喻真一定如实相告。”

    苏软软舔了舔嘴唇,终是开了口:“那日十王爷带我们去你甸园听曲,你还记得吧。”

    “嗯。”喻真点点头。

    “其实在进园子的时候,我们听见一些声音……是你屋子里传来的,男人的……呃……喘息声……”苏软软还是说得磕磕巴巴。

    喻真偏头看着她:“对,我屋里有人,怎么?”

    苏软软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道:“我们知道那人是文兴渊,我就是想问,你和文兴渊有做那事吗?”

    “啊?”许是没料到苏软软要问这个事,喻真没反应过来。

    愣怔了片刻,喻真忽得捂嘴笑了起来。

    问的时候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现下被喻真一笑,苏软软难为情的耳根发热,兀自解释:“喻真别误会,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一桩人命案,不是我嘴碎想打听的。”

    苏软软怕她没听明白,破罐子破摔似的干脆直截了当:“我们就想知道,文兴渊是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

    好一会儿,喻真才敛了笑,回道:“文兴渊么……我倒是挺喜欢他的,”她转脸看着苏软软,“不过,他的确是不喜欢女人的。”

    “!!!”

    苏软软问:“那,为何那日……”

    喻真直言不讳的道:“那日他来找我,原本是想让我帮着扳正他‘歪曲’的心里,可是没用,这好像是天生的,他对我完全没有反应。所以后来,我只能用男人的‘模样’,他才得以‘快活’。”

    “他……”

    “是的,他喜欢男人,而且……他是下面那一个。”

    苏软软听得连连吃惊,忽的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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