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中到处是幔帐,大火攀着一沾即燃的布帘走。好在扑救的还算及时,看着阵势大,转眼间就已经控制下来了。
庄娴静被吓的不轻。
先是棺材里传出声响,后又四周起火。娇小姐哪经过这种阵仗,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丫头小芸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得亏苏软软从后面窜出来,把软成一坨的人扶着往外拖。
庄娴静也不知来人是谁,此刻也只管依扶着,随人处置。
景廷夜见着此情此景,也没多想,他原以为就算苏软软胆子再大,顶多也是偷偷的看看棺木中的人而已,哪知她竟然敢放火烧灵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原本就没消解下去的疑虑却是又增加了一分。
庄娴静听到景廷夜的声音,失神的眼睛重新聚焦,她抬头张望着,在看到人的那一刻,颤颤的伸出手,红着的大眼眶里眼泪一涌而出,脏兮兮的小脸瞬间就被冲刷出两道白皙的泪沟。
“九……九哥哥……”
景廷夜上前两步把人接过来。
庄娴静软着身子摇摇欲坠,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不对,是被熏了一层烟灰的梨花。
苏软软小声嘟囔:“不是我,她自己胆子小。”
景廷夜低声道:“是,你胆子大,竟然敢在灵堂放火,”他俯到苏软软耳边,“是想毁尸灭迹吗?”
苏软软惊异的抬头望他,原来他竟以为是自己放火烧灵堂。
景廷夜警惕的扫了扫一众在场的人,悄声又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小姐,小姐。”小芸找到了他们的身边,见到倚在景廷夜身前的人,想伸手扶过来。
庄娴静死死抓住景廷夜的胸襟不撒手,好似抓住的救命木头。
景廷夜无奈叹了口气,对小芸道:“把马车赶到门口去,我送你家小姐出去。”
小芸连连道谢,转身跑了。
景廷夜低头问身前的人:“能走吗?”
庄娴静小声啜泣,摇了摇头。
“得罪了,我送庄小姐去门口。”
景廷夜将庄娴静双腿抄了起来,把人打横抱起,迈出两步后,又转身对苏软软冷冷命令道:“跟上。”
-
把庄娴静送上庄府马车,又跟王姜告了辞,两人也启程回府。
景廷夜不问事情原委,劈头盖脸就对她一顿责骂和质疑,苏软软心中也是忿然。她不愿进车厢和景廷夜待在一个空间里,和马夫一人坐了一边。
冷静下来后,景廷夜心知自己是着急了些,但当时那个场面,他又能想到什么呢。
“进来。”
又是命令的口气,苏软软不悦。对庄大小姐就温言细语,还把人给抱上车,也没见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能不能走路。不管怎么说,我才是正牌王妃呢。
苏软软心里憋屈,没打算理他。
入春了,天气依然寒冷。她脸上沾了丝丝冰凉,飘雨了。
身后马车帘被掀了起来:“要我抓你进来吗?”
苏软软回身瞪着他,景廷夜却伸手递过来一张素方帕,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要顶着这副样子招摇过市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用手指蹭过脸一看,黑色的。
苏软软迟疑了一瞬,接过了方帕,默不作声的跟着景廷夜进了车厢坐下。
景廷夜坐在她对面,静静的看着她拿着帕子,赌气似的,胡乱的使劲搓揉着脸,不一会儿脸颊就被她搓红了。
终是看不过去,景廷夜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方帕。
手中一空,苏软软手还悬在脸侧,下一刻,景廷夜捏着方帕的一角轻轻的擦拭上她的额头。
苏软软抬眼瞥了瞥,只看见对方紧绷着的下巴和顺着脖颈收进衣襟的优美线条。
良久,只见那喉咙滑动了一下,而后一串声音贴着她头皮轻微震颤:“偷偷溜去灵堂了?”
“嗯。”
“看见景熠的尸身了?”
“嗯。”
“发现什么了?”
苏软软猛然抬头,嘴巴一张正想说在景熠胸口上看见的情况,对上景廷夜的眼睛,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凭什么要告诉他,他又不会帮自己,要不然哪这么费劲。
苏软软重新低下头:“没。”
感到头顶上传来微不可及的轻微叹息:“怎么起火的?有伤到吗?”
终于想起问这事儿了,起先怎么只顾着人庄大小姐呢。
苏软软没好气的:“我在后面没看见,回头的时候庄家小丫头已经把蜡烛推倒了。”
景廷夜没再说什么,偏了头仔细为她擦着脸。苏软软抢过方帕:“我自己来。”
-
晚饭也没吃,苏软软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天已黑尽。
她坐在桌案前沉思:今天她在景熠太阳穴处发现了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留下的。而最让人意外的是景熠胸口上的血色纹路,沿着心口呈树枝状蔓开,虽然只是极小的一块,但不可能不让人注意到。而她更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像在哪里看见过……
有人敲了敲房门,而后推开走了进来:“王妃,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是绿芷的声音,她挑燃了烛火,瞧见苏软软整个人蔫蔫的趴着。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回来,总是出门一趟经历了不好的事。
“先洗个澡?”绿芷提议。
苏软软没动,撩了撩眼皮。
“还是……先吃点东西?”绿芷俯身低头瞧她,脖颈上挂着的黑晶石从衣襟里坠了出来,晃了几晃。
苏软软猛然像想起了什么,抓住那黑晶石坠看了一眼又放开,抬头看着绿芷:“帮我打水吧,好好泡个澡再吃。”
“好。”绿芷见她又鲜活过来,笑着应承道。
-
“绿芷,你想念你父母吗?”
苏软软泡在木桶里,温润的热水浸透着全身,舒缓了不少疲倦和沉郁的心情。
绿芷在一旁替她整理着换洗的衣物,闻言停下来想了想:“我进宫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希望他们和弟弟一切平安吧。”
“那西秦呢?你有想念过吗?”苏软软问。
绿芷手里继续叠着衣服:“刚离开的时候吧,我以为我会不习惯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了,我发现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很安心。”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初你说要带我离开,我还不是很相信。我不喜欢红绫她们,可是在宫里,左右也是要遇到的,你也不过是跟我一样的,能带我离开哪里呢?”她转回头看着木桶里的苏软软,“可是你真的带我离开了,躲开了红绫,还直接离开了西秦宫。虽然不知道为何你成了安玥公主,又为何会嫁给了九王爷,不过我相信你,也跟定你了。”
苏软软被绿芷一番话说得有些心热,用手掬了一捧水浇到脸上,水流顺着她长长的睫毛滴落,她仰头闭了眼:“你这么相信我,要是他也这样相信我就好了。”
“嗯?谁呀,九王爷吗?”绿芷递过干毛巾,让她拭干脸上的水。
“绿芷,二殿下被人害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他怀疑跟我有关。”
惊闻这个消息,绿芷手顿住,接着又听苏软软继续道:“今天我们去二殿下府上,灵堂起了火,他竟然怀疑是我放火要毁尸灭迹。”
苏软软接过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渍:“哼,让他怀疑,我就不告诉他我发现了什么。”
“王妃……”
“别,绿芷,别这样叫,”苏软软打断她的话,“这个称谓听着真是不顺耳,私下还是叫我‘阿软姐’吧。”
“嗯,阿软姐。”绿芷乖巧的改口,“其实我就想说,你别跟王爷吵架了,咱们以后都得生活在王府,你好好给他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她瞄了一眼苏软软的神色,见她没有生气,大着胆子又继续说道,“王爷总归还是挺好的,比我以前见过的那些王孙公子都要好。”
苏软软:“绿芷,怎么才一天你这看法就变了,早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绿芷:“我就是仔细想了想,你说王爷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也并没有太为难我们,我还以为……”
“怎样?”
以为会被关起来。
“没有。”绿芷道,“还有外面传闻的那个将军,再想想可能也是个误会了,打仗嘛,肯定会很凶狠的了,不然敌人怎么会怕呢。对吧?”
苏软软侧头盯着她不动,绿芷终于被盯得不自在了:“好了,我今天听叶嬷嬷讲了九王爷的一些事情,就觉得他还是挺不容易的。”
果然……
苏软软轻笑一声,这叶嬷嬷还真是用心良苦的。
“泡的差不多了,衣服给我吧。”苏软软准备起身。
绿芷从屏风上拽下一件挂着的里衣,替她裹在身上。
屋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有人轻轻的叩了叩门:“王妃,王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苏软软朝绿芷眨了眨眼,示意道:瞧吧,又来找我麻烦了不是。
绿芷睁圆了一汪大眼,殷切注视着苏软软:往后的生活就靠你了。
-
书房在东北向。
苏软软进门后见到景廷夜换了一身灰白的便衫,衣料柔顺贴身,肩背挺阔着,在桌案前坐得周正。
案侧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侍卫制服,也是英气斐然。
见她进门,侍卫略一低头施礼:“王妃。”
“裴护卫,这么晚还在和王爷……议事?”苏软软左右瞧了瞧两人神色回道。
“裴原,你把之前说的再给她说一遍。”景廷夜扬了扬下巴。
“是,王爷。”
裴原转身朝向苏软软。
“我陪十王爷去刑部走了一遭,关于二殿下的事情得到一些消息。”他娓娓的道,“二殿下是死于中毒,毒药不详,验尸记录说口唇乌紫,眼有血纹,手指、脚趾乌黑发青,身上也有大小不一的青黑块。总之是中毒无疑。”
苏软软点点头,她看过景熠尸身,情况大致不差,但直觉裴原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耐心的等着裴原说下去。
“关押的三人:二殿下的随从和两个宫女,已经审讯过,那名叫舒青的宫女扛不住,已经招认了。说是受人指派在端来的茶点中下的毒……”
“所以,结案了?”苏软软察觉的疑点很多,如果刑部就此结案未免太草率。
“还没完全结案,不过也算结案。”裴原道。
“怎么说?”
“舒青还没有招认出背后的指使者,已在牢中服毒自尽了。时间差不多就在我和十王爷刚到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去牢里提审,就听说没气儿了。”
苏软软没有问舒青的情况,摇着头嘴里喃喃:“不对,不对。”
裴原转头看了一眼景廷夜,又回头问道:“王妃觉得哪里不对?是人死的时机过于巧合?”
“不是,”苏软软看着裴原道,“裴护卫,你确定刑部的验尸记录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吗?你有没有记漏什么?”
裴原捏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我确定,就是这些特征,其它没有了。”
“那就真的是不对了。”
“哦?王妃是觉得刑部验尸有误?”
“不是,是不够详尽。我见过景熠尸体,确实是中毒。可照你所说的验尸记录,还有两处特征没有说到。”
苏软软抬头看着景廷夜,继续道:“景熠的太阳穴处有一道圆形的淤伤,而他的心口处……还有一个网状的血痕,是跟着皮肉下的血管脉络走向,很小一处,但是十分清晰,而且……”
她一字一顿:“和谢穆死时胸口的血纹极其相似……”
就像枯死的树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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