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送三夫人回府,策马跟在马车一侧,半路,听到里面传出压抑的哭泣声。她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进到裴府,来到垂花门前,二夫人迎上来。

    阿蛮指了指马车,“三夫人喝了点儿酒,想起了一些事,心里不舒坦。”

    二夫人会意,唤两名婆子把三夫人搀下马车。

    三夫人眼睛红红的,表情哀伤,看到二夫人,却现出困惑茫然。

    喝醉了。二夫人道:“快送回房里,好生照看。”

    下人们称是,把三夫人安置到青帷小油车上,匆匆往里而去。

    二夫人又吩咐一名丫鬟:“带三小姐到二小姐的小书房去。跟她说,等会儿我要跟三夫人商量些事情,她只管看书消磨一半日。”

    丫鬟应声,疾步而去。

    阿蛮暗暗点头,笑道:“我跟夫人说说话。”说着,步上垂花门的石阶。

    二夫人跟上去,笑道:“荣幸之至。”示意随行的仆妇远远跟着。

    阿蛮边走边道:“夫人在信里提及,三夫人曾卧病月余。而在那之前,老夫人和大夫人急用一笔银钱,您可知道是何缘故?如果您记得,我便不需绕弯子查了。”

    这意味着一定程度的信任,二夫人已经知足,“容我想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与老夫人、大夫人为银钱生龃龉的次数太多了,从来不分时候,红白喜事过节过年的正日子都能争执一番。”

    她要是把这种情形都与蹊跷之事关联起来,那真能累死。

    阿蛮微笑,“您慢慢儿想。”

    二夫人给自己找着线索,那时裴铮在外征战,军需供应不力,敌兵凶悍狡诈,交战各有胜负,伤亡严重,所以……

    “想起来了。当时老夫人、二夫人想打点兵部的人,想着只要他们找由头下个调令,就能把大伯调到别处。

    “二爷、三爷和我,都说这是胡闹,一来就算调令下了,大伯也会抗命,那时的主帅与他,说情同父子也不为过,他统领的两万精兵,也是亲自带了好几年的,他怎么抛得下。

    “二来这等于给大伯埋下被人指责怯战的隐患,兵部的人不管同意与否,都难保有朝一日走漏消息。大伯一身傲骨,怎么能沾上那种脏水?”

    阿蛮点了点头。将士最可贵之处,就是哪怕身负重伤,也不肯下战场,哪怕明知前面是死路,也无惧无畏。

    二夫人往下回忆道:“老夫人、大夫人听不进去,自顾自找门路,银钱流水般花出去,跟兵部那些品级低的堂官家眷打交道,求她们帮忙往上疏通。

    “二爷三爷气狠了,让我帮他们想法子,镇压账房和各个掌柜——她们没钱可拿了,总不可能拉下脸四处借钱去。

    “我陪房里有一个做过多年大掌柜的,不消几日就帮着办妥了,横竖她们对账目一知半解,糊弄起来也容易。

    “她们要动外院库房里祖传的宝物,外院管事不见得每次都拦得住,我就……就让二爷、三爷跟她们提分家,她们是绝不肯的,那样就白张罗着让我进门了。”

    阿蛮微笑。

    二夫人见她没有不悦,轻轻透了一口气,“之后,她们开始打我的主意。

    “我早就防着这情形,把嫁妆安置到了陪嫁的宅子,房里没留值钱的东西。她们看过我已经空了的小库房,要我跟娘家借一万两银子。

    “我就让她们先把欠我的钱还清——初成婚,三五百两的,她们没少从我手里拿。

    “她们一通奚落辱骂,下九流的戏子都比我强的话都说了出来。

    “真把我气急了。我毕竟是当娘的人了,惯着她们,往后孩子怎么看我?索性也跟她们犯浑,说我的嫁妆都不见了,总不能是我自己弄没的,要拉着她们去族里评理。

    “她们不敢硬碰硬,气得直哆嗦,说要让二爷休了我,我就说要到顺天府告状,倒要问问青天大老爷,我犯了七出哪一条,顺带着请官爷帮忙找找嫁妆。”

    阿蛮莞尔,“之后,她们偃旗息鼓了?”

    二夫人讪讪的,“当日把我撵回了房里,随后又变着法子提过不少次,我都用那一套应付,末了老夫人连我的晨昏定省都免了,说看到我就折寿。”

    这种自己都觉得泼辣的行径,也就是行昭差人问起,否则断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了。”阿蛮停下步子,“往后三夫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记下了。只是,”二夫人眼中有了些许不确定,“当年我们那样做,对么?”如果二人的昏招成事,那么,裴铮便不会殒命沙场。

    “做得对。”阿蛮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都是真正的将士的肺腑之言。”这是她可以替裴行昭回答的。

    二夫人释怀,情绪到底有些低落了,“太后娘娘可还好?糟心事这么多,我只盼着她能看淡些。”

    “不用担心。”阿蛮道,“太后娘娘要着手的事情多得很,顾不上一直跟谁置气。”

    二夫人想想也是,心安几分。

    阿蛮道辞出了裴府,又处理了些事情,回了宫里,把二夫人所说的一切转述给裴行昭。

    二夫人当初与老夫人、大夫人掐架的情形,裴行昭听着也忍不住笑。对付混账东西,可不就得耍横用昏招。

    随后再综合起来梳理一遍,便猜出三夫人被那样欺凌,那对婆媳已经快被二夫人气疯了,当日便用容易拿捏的三夫人撒气。

    至于三夫人,言语中有刻意回避不提的。那对婆媳不可能不说急着用钱的原因,而三夫人在事前一定知情:自己的夫君和二房夫妻有那么多举动,她或者下人会不知道?性子闷,又不是瞎子聋子,况且,三叔会跟她只字不提?

    因为事关裴行昭的父亲,三夫人不敢说。

    不论是怎样的原因,都不能成为那对婆媳那样羞辱欺凌三夫人的理由,一如不论怎样的原因,都不能成为三夫人促使哥哥病故的理由。

    裴行昭只是需要梳理清楚枝节罢了。

    傍晚,燕王来给太后请安。

    裴行昭失笑,命人带他到书房。

    燕王身着蟒袍,手里拿着一个公文袋,进门就交给阿蛮,一本正经地行礼请安。

    裴行昭示意他落座,命宫人给他上了一盏大红袍,从阿蛮手里接过公文袋,“是什么?”

    燕王笑眉笑眼的,“上午听说裴三夫人进宫来,想起以前查过太后所有亲友,花费的功夫不可谓不细,本以为是无用功,如今想着也不尽然。”

    裴家的亲戚,裴行昭从不敢说心里有数。没法子,以前委实顾不上这些,总是哪个跳出来,就记住哪个。“有心了。”她说,“要用这些换什么?”

    燕王蹙了蹙眉,心说这是看不起谁呢,心念一转,道:“晋阳最迟明日午后进皇城。宫里少不得为她接风洗尘。她早就说过,回京后要与太后当众切磋棋艺书法,臣只希望明日太后赏脸,让臣开开眼界。”

    裴行昭略等了片刻,“说完了?”他说的,是她没道理更不可能回避的。

    “……说完了。”燕王悻悻的。送人情给她,她都闹得人满心不痛快。

    但再一想,也不能怪她。

    人们只知道他曾跳着脚地要娶她,却不知道,是因很深的过节而起。

    他初衷是把她娶回王府,面对面地有理有据地把事情掰扯清楚,要是她缺理,就随他处置,要是他缺理,就凭她发落。结果,也不消说了。

    裴行昭颔首道:“好。不妨帮晋阳想想为难哀家的法子。”

    燕王不搭理她,喝了一口茶。

    裴行昭看着他犯难,心说你怎么还不滚?我总不能前脚收了好处后脚就端茶撵人。

    茶是真不错,燕王眉宇舒展开来,道:“上一次太后与晋阳对弈,是在江南,相传有上千人围观,两位下盲棋,各有一胜一负,最后一局则是和棋,那可是一段佳话。”

    裴行昭说场面话:“是晋阳让着哀家。”

    “臣看法相反,所以很期待明日的比试。”

    裴行昭笑了笑,“怎么看都无妨,只是,晋阳明日恐怕没心情与人对弈。”

    燕王对她此刻这种笑很熟悉,憋坏的小老虎似的,脱口道:“还要给她添堵?差不多得了。她二十八了,架不住总吃闷亏。”笃定杀人放火的事儿是她的手笔。

    裴行昭睨着他,“又要给哀家乱扣帽子?”

    “没那意思。”燕王笑出来,刚要接着说话,却有宫人在外禀道:

    “回太后娘娘、燕王殿下,皇上要与燕王一起用膳,差遣宫人来请。”

    裴行昭道:“正好,燕王正要去给皇上请安。”

    燕王脸黑黑的起身道辞,心里在想:皇上怎么跟个二愣子似的?

    不就是怕他没分寸,要帮小太后避嫌么?但怎么能这么行事?幸好连他自己都知道裴行昭有多看不上他,宫里的人心里更是门儿清,不然成什么了?

    也好,就过去议议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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