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宋玄带人赶到与君楼的时候,宁殊薇正和夜齐风坐在窗边的位置把酒问青天,宁殊颜安静的在一旁为他们添酒,时不时还会被迫附和宁殊薇一句。
大堂一侧捆了几名大汉不停呜呜呜哭嚎,他们面前堆着好些东西,荷包,银子,包袱,甚至还有两三个鸡腿混杂着些酒味和血腥味儿,场面说不出的乱。
宋玄心头一紧,他在总衙接到与君楼小二的报案便知定是她扮作苏来出了王府,把手里的案子丢下便带人过来?路上听小二说了些大概心里揪得紧,见到宁殊薇安然无恙和人把酒言欢时,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又泛起另一种滋味。
“宋……”宁殊薇和宋玄的视线对上,她欢快
的跳了起来,径直跑到宋玄跟前看着双手撑开自己的眼皮看着他,嬉笑道:“宋捕长,你来了啊。”
低头看着她歪着脑袋撑大双眼瞧着自己,一脸黄里透红,丑丑的样子里居然透着些可爱,宋玄堵在胸口的气随着他的一声叹息散了干净,他扯下她撑眼皮的手,说道:“你喝多了。”
他的脸色很阴沉,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宁殊薇深知是自己偷跑出来惹了他不高兴,心里突突两下打算借着酒劲把这事儿盖过去。
“不多!”她抬起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儿桃花酿。一口酥来一口酿,神仙来了也不换。”她回过头垂着眼望向夜齐风,“对吧,狗盗。”
“什么狗盗?”宋玄把她的脑袋纠过来问她。
宁殊薇指向宁殊颜,“她说我和那个谁鼠偷狗盗狼狈为奸,我……”她把手放下巴上拖着脸,“……我娇娇小小的,鼠偷。他……”她又把手指指向了夜齐风,“……他那么大个儿,狗盗!”
夜齐风唰的一下黑了脸,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这个丑女人……
宋玄的视线从宁殊颜脸上移到夜齐风脸上,彼此对视线相撞,各持眼刀打了几十个来回。
宁殊颜颤颤巍巍走来,打断这场无形争斗,说道:“世子,这里便交给你了。”
“别呀!”宁殊薇一把拽住宁殊颜,一改刚才的醉酒憨态盯着她,“这事儿还没查清楚,二姑娘急什么?”
宁殊颜看她一眼便垂下头不言不语,她后悔了,应该听荷儿的话不招惹苏来,连带窗边那位弯刀煞神也是和苏来一伙的,两个人简直像是魔鬼。她小心瞧了眼夜齐风腰间那把已经入了鞘的刀,脑海里不禁忆起刚才夜齐风让她洗刀的场景,惊得她猛然一哆嗦。
又听宁殊薇道:“那几位大哥兢兢业业办事,总得有人做主,你说是吧宁二姑娘。”
宁殊颜悚然一惊,“不关我的事!”
“啊?你说什么?”宁殊薇凑近她问道。
“我……”才开口眼角的余光便扫到夜齐风把手放到腰间的弯刀上作势要拨刀,宁殊颜哇地一声大叫,“啊………我说我说!!”
“宋世子,救我!我可是永安侯府的人,我爹我爹他……呜呜呜……”宁殊颜抓住宋玄的衣摆,指着宁殊薇哭诉道:“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欺辱我,若不是为了引她出现,我也不会冒着自毁清誉的风险让人做这些事。”
宁殊颜一五一十交代自己让人做的事。她找人到黑市顾了一个小团体,专门□□报仇,他们涉猎广泛,只要你给够钱,想要任何效果都可以达到。
宁殊颜便让他们隔三差五来与君楼找事,事儿不能太大,但要能影响到与君楼的生意。于是便有了客人少东西,后厨刚做好的菜不翼而飞。
为了平息这种事,一般掌柜为了店的名声都会私下了结。毕竟闹大了知道在你家酒楼吃饭人身财产安全都没保障谁还敢来。
今日大堂里的动静算是大的,目的就是绊住宁殊薇,原本是想栽赃给她,没想到她自己跳进坑里去了。
自己跳就算了,带了个煞神把这个坑给搅得血淋淋的。
“世子,求你看在我爹和姐姐的份儿上,这件事……”宁殊颜恨不得现在找个地缝钻进去,“能不能……能不能就此作罢?”
她愈发搞不清这个苏来到底什么来头,宋玄跟她十分熟稔的样子,就连那个弯刀煞神也帮着她。
宋玄让人把孔武有力几人绑走了,看向宁殊薇,问道:“你说呢?”
宁殊薇低头看着脚尖,喃喃道:“与君楼的进项以前非常可观,现在……”
宁殊颜一听顿时不干了,听这意思她还想让自己赔钱不成?
她急道:“据我所知,这与君楼已经是我姐姐名下的产业,我姐姐才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得失,你一个外人,与你有何干系?”
她的话音刚落,几道视线全落在她身上。
宋玄面无表情盯着她,左边脸上印着‘老子很不爽’,右边脸上印着‘说话注意点儿’,脑门上则是横批:白痴,滚!
夜齐风扫她一眼便收回视线,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默不作声往大门走,走至宁殊颜身边时,他低笑道:“姑娘的丝绢不错。”
宁殊颜被宋玄盯得手足无措身体僵直,听到夜齐风的咬着牙微微发抖不敢出声,连带呼吸放得极为缓慢。心中哀鸣不已,她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同时遇上两个煞神?
见夜齐风自觉的走了,宁殊薇示意连叔关上门,把大堂清场。
她拉了张椅子给宋玄让他坐,自己则走到宁殊颜跟前冷笑道:“原来二姑娘知道这是你姐姐的地方啊,那你更该赔了。也不多,三万两……黄金,亲自送你姐姐手里,可好?”
她笑盈盈的样子让宁殊颜想到一种老虎,吃人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宁殊颜气得发抖,别说三万两黄金,就是三万两银子她也拿不出来,“苏来,你别欺人太甚。”
“啊哈?欺人太甚?我没听错吧。”宁殊薇转动着手腕,掰着她的脸看向那滩未干的血迹,“你看那儿,你忘了吗?手起刀落,削铁如泥,我干的哦。”
“疯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宁殊颜挣脱她跌跪倒在宋玄脚边,哀声道:“世子……不,姐夫,姐夫你救救我。”
姐夫?
听到这儿宋玄不自觉挺了挺腰背,正要开口他又听到宁殊颜说道:“苏来她……她就是个疯子,她刚刚和那个人一起杀人了,她杀人了。”
一起?
谁和谁一起?
宋玄猛地看向宁殊薇。
却见宁殊薇坐到宁殊颜身旁的桌子上,双手撑着桌面,翘着腿嬉皮笑脸道:“可是……是二姑娘你洗的刀啊,洗得还挺干净。”
“我没有,不是我。”宁殊颜摇着脑袋和手,“不关我事。”
“她有。”宁殊薇察觉到宋玄不善的目光,冲他扯了个标标准准露八颗大白牙的笑,“姐夫姐夫,她是帮凶,负责善后的那种。”
“咳……”耳根有些发烫,宋玄轻咳了一声,“说黄金的事。”
“黄黄金……”宁殊颜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这样揭过苏来砍人之事就为了赔宁殊薇三万两黄金?
她垂下头思忖了半晌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宋玄厉声道:“你也只是个被宁殊薇外表所迷惑的肤浅之人,她美她弱小她无助她可怜全是放屁,宁殊薇她就是虚有其表的恶心鬼,痴痴傻傻多年还有疯病,处处得罪人,任谁娶回家都是个累赘。你和苏来,一个上赶着去求娶,一个为了她不惜得罪永安侯府与我为敌,你们统统都是白痴。不瞒你们说,这些年若不是我在中间周旋宁殊薇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宁殊薇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如我,你们都蠢死了。”
“说完了?”宁殊薇抱着胳膊看她喘气,难为她一口气说这么多。
好家伙!
要不是你从中周旋,我他妈也不用装傻装八年,不用遭众多贵女排挤。
“别人欺她辱她都是我帮着她,从小到大我都让着她帮着她。”宁殊颜越说越理直气壮,腰也挺得越来越直,“她每次犯傻闯了祸都是我在一旁求情,知道永安侯府的人哪个不说我的贤良,你们……”
啪……
宁殊薇一巴掌打在宁殊颜脸上,打断了她不要脸的话。
“我忍不了了。”宁殊薇甩了甩手,犀利的问道:“八年前的立秋,宁殊薇在蔷薇院捏泥人,你到院子里找她,故意踩坏她的泥人却沾了一脚泥,是谁将她按在泥堆里用带刺的荆条抽打她?”
就是那个时候原身陨命,宁殊薇的身体成了苏来的魂魄寄居的壳。
宁殊颜望着她瞳仁猛的一缩,满脸不可思议,这件事当年知情之人都被母亲处理了,苏来是怎么知道的?一时竟忘记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应该要叫两声以示委屈。
宁殊薇甩了甩手腕,趁其不备又在她另一边脸上扇了一巴掌,又问道:“六年前的冬至,永安侯府举家前往慈安寺祈福。大雪封山,是谁诓骗宁殊薇去豺狼众多的后山找发钗?让衣着单薄的宁殊薇在山里呆了整整一天,若不是遇到叶家二姑娘,宁大姑娘恐怕现在骨头渣都找不着。”
那时两个加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的姑娘杀了两匹狼,躲在山洞里相互抱着取暖,撑到叶府的人找来。
和叶青青便在那时候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她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让宁殊颜红肿着脸颊还没来得及发火又听她掷地有声道:“云安夫人邀各家千金赴桃园会,又是谁联合易五姑娘在她脸上胡乱涂抹?把她化成跳梁小丑般出在云安夫人面前把夫人当场吓出了心病晕倒,自此宁家大姑娘疯病的传言肆意广传。你说你没欺她辱她,宁二姑娘的脸皮何不剥下来运去造城墙?”
宁殊颜似乎终于找到痛觉了,连连后退,“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是谁?”宁殊薇扯着笑,露出一口白牙幽幽说道:“当初大姑娘有两个丫头,一个是枝枝,一个是……”
“你你你……你是叶子……不不。”宁殊颜吓傻了,对方那露着森白大牙的样子突然和多年前那个大龅牙的丑丫头身影重叠,她尖叫道:“啊!!你不可能是叶子,她已经被我喂……”意识到自己失言,宁殊颜连忙捂住嘴不再说下去。
宁殊薇却是蓦然放大她一直刻意垂着的眼,“宁殊颜你再说一遍,你把叶子怎么了?”
没人注意到宁殊薇每数列一条过往,宋玄身上的气压便冷一层,头也更低一分。他的指甲已经陷进椅子扶手的木头里,似乎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那是她自己蠢,与我……啊!!”宁殊颜的话没说完便扼住了喉咙发出短促的尖叫。
宋玄奋然起身飞快的闪过去掐住宁殊颜的脖子从宁殊薇眼前飞过去,随后宁殊薇便听到一道强烈的破裂声,是宋玄刚坐过的椅子四分五裂倒在地上。
宁殊薇看过去,宁殊颜已经被他掐着脖子整个身体也被提起来怼到了墙上。
“咚!”
宁殊薇听到宁殊颜的后背和墙碰撞间传出一声闷响。
“宋玄!”宁殊薇急急唤了一声。
她吃惊宋玄的变化,她眼里的宋玄开朗且温和,望着她的时候总是春风满面,眼里的柔情似要将她溺进去。而此刻的宋玄殷红着双眼因她的呼唤而稍稍歪了下头,整个人布满了噬血的阴霾,不似夜齐风那般变态开花,现在的宋玄像是地狱里迸出的一团火焰,遇神烧神遇鬼烧鬼。
宁殊薇跑过去盖住宋玄的手,这一盖让她更为惊心,对方的手冷得不像话,她定定的看着他,轻声道:“宋玄,别!”
短短三个字让宁殊颜得了喘息的机会。只见宋玄无声朝宁殊薇偏过头,那双布满红丝的眼似乎慢慢找回了焦距,掐着宁殊颜的手也轻轻松了一点。
他哑着嗓子望着宁殊薇道:“她既不知悔改,杀了干净!”说罢他手上的劲儿又紧了两分。
“呃……你你你……我……晋王府……”宁殊颜脚踢手拍,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惊得她瞳孔缩紧,“我我……错错错了……”
宋玄偏头看向宁殊薇没说话。
“贱人自有天收。”宁殊薇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慢慢扣起来滑入他的手心再插入他指缝间,他手心冰凉而粗糙的触感让宁殊薇心惊不已,她冲他摇头,“没必要,脏手。”
宁殊颜顺着墙壁跌落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宋玄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她脸上的担忧与心疼,一把将宁殊薇揽入怀里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我若早些回来,早些认识你……”
“有些人过早不行,过晚不行。”宁殊薇轻轻顺着他的背,“而你,刚刚好。”
宋玄后背微僵,心中泛起丝丝的甜,闷闷的说道:“下次别和其他人喝酒。”
额………
所以刚才的暴走是掺杂了些醋坛子打翻后的情绪啊。
终究还是二姑娘承担了所有。
“好!”宁殊薇失笑。
劫后余生的宁殊颜捂着脖子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看着相拥的两人,震惊得合不上嘴。
心里无数念头像是打翻了无数个瓶瓶罐罐般噼里叭啦一直碎个不停。
最后唯有一个“宋玄和苏来有一腿”的念头立在那儿狂推不倒。
“你们……咳咳咳……”宁殊颜刚开口便呛住。
被打断的两人回过神来,忘了,还有个灯泡。
宋玄把宁殊薇拉到身后,冲宁殊颜沉声说道:“赵将军已回京都,你……好自为之。”
这一句便已足够,姓赵的将军全北丰仅有一家,护国大将军一家回来了,宁殊薇的生母便回来了,她定然会将人接去将军府。若从永安侯府接宁静远还能拦上一拦,可宁殊薇现在已经不在侯府,而在王府。依着赵萌的性格,定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被欺辱,若是知道宁殊薇这些年在侯府的日子,知道宁殊薇病重侯府没人管才被接到王府……他们整个侯府都要准备好迎接赵萌的报复。
可宁殊颜想到的却是另一层。要不说宁殊薇是个傻子,尚未与宋孟陬成亲便住进了陈王府,这要是传出去宁殊薇的名声不用搞也臭了。而宋孟陬也不过是利用她那张脸和她身后的护国将军府。
仿佛看穿一切的宁殊颜挺直了腰背,轻蔑道:“呵呵,宋世子明着大张旗鼓求娶我姐姐,暗地却和她……好一个暗渡陈仓,宋世子也不可如此。”
宋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冲宁殊薇说道:“拧断她的脖子算了。”
“嗯……怎么不可以呢!”宁殊薇赞同的点头,“毕竟她知道了我们的秘密。”
宋玄接着道:“总衙里有种化尸水,沾上一点点连头发丝也不剩。”
“哇哦,好残忍。”宁殊薇夸张的捂了下嘴,又在宋玄胸上轻轻戳了一下,“世子你好坏,可我好喜欢呀。”
“喜欢便好。”宋玄耳根又烫了,手指在身后无意识搓着笑望她做作的样子,神情柔得能掐出水来。
宁殊颜顿时感到阵阵不适,觉得荷儿有句话说得对,她的运气着实没有宁殊薇好。
今儿便是最好的证明,遇上的全不是正常人。
他们每说一句她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喊道:“你们两个疯子,狼狈为奸。”
“嗯?”宋玄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个反应,“没有鼠偷狗盗吗?”
哎?
宁殊薇看着他。
世子爷的脑回路这么清奇的?
“你……”宋玄利刃般的目光把宁殊颜整愣了,愣头愣脑加了句:“你们鼠偷狗盗狼狈为奸,不要脸!”
宋玄这才满意的移开视线,几不可察的扬了一下嘴角。
宁殊薇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宁殊颜,道:“我们狼狈为奸,那二姑娘你……”
他们俩的态度简直丧心病狂,更加坐实了宁殊颜脑中的想法,宋孟陬其实并不是想真的娶宁殊薇,而是要和护国将军府攀上关系,姻亲便是最好的选择。眼前的苏来在宋孟陬面前处处维护宁殊薇也是为了讨好对方而已。
陈王府的势力和护国将军府联合,定是陈王要反。
宁殊颜摇着头,惊恐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宁殊薇走到宁殊颜跟前帮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裳,道:“其实同为女子,外表固然重要,但这里……”她戳了戳宁殊颜的心口,“若是坏了黑了,还不如把它剜了喂狗。”
“你说呢?二姑娘。”随即她又顺手将对方耳边搭拉下来的发丝别在她耳后,没有等她回答,宁殊薇接着柔声问道:“所以,你刚说你把叶子喂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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