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做晚饭时,芜荑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闲散慵懒晃到膳房,里面蔺白正忙,没瞧见她,便自己站在门口,依靠着门等了一小会儿。
蔺白端着碗转身时,不经意抬眼间,倩影便撞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他顾不上停手,磕了两个鸡蛋在碗中,便一边打散一边看了眼她的身后。
空空如也。
芜荑反应过来他在看谁,回道:“姬簌在书房看书呢。”
“哦。”
蔺白将打散的蛋液倒进锅中,热油瞬间滋啦作响,蛋香随之飘了出来。
他翻炒几下,撒了些许盐,将鸡蛋盛出,然后转身,“大人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芜荑轻轻摇头,“没什么事,就是过来随便看看。”
她闲着也是无事,蔺白便用干净巾子垫着,从蒸笼里端出一盘糕,顺手拿了小勺子放在上面,并找了个凳子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那大人就过来吃点糕吧,打发时间就行,别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芜荑顺从走过去,接过垫着白巾子的白釉碟,撩着裙子坐下。
乳白盘子中,白黏糯弹的桂花米糕摆成两层,上面零星撒着几颗干桂花。
芜荑用小勺挖了一小点放到嘴里,浓郁桂香和清甜米香瞬间盈满口鼻,连带着呼吸间都是桂花香气。
她咽下这一小口,抬头看着蔺白:“还记得吗?咱们搬来这儿的第一顿晚饭时,我也是这样端着一盘糕坐在门口等你。”
蔺白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接话道:“记得,那天给大人做的玫瑰牛乳糕,晚饭时候大人还吃多了。”
芜荑挖糕的动作一顿。
后面这半句,其实可以不要。
她又送了一小块到嘴里,似感叹道:“没想到,一眨眼都过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想想,就跟昨天似的。”
蔺白用一块毛巾擦着手,低头垂眸,站的笔直,夕阳打在半边脸,睫毛镀上一层金色,温润中增添高雅魅惑。
尤其眉心那一点朱砂痣,低眉垂眼间,仿佛有睥睨天下的悲悯。
蓦地想起那天她与遐南君二人说起来让他离开,蔺白潜意识里有了芜荑为何会无端说这些的猜想,但他不想深究。
如果逃避有罪,那他现在应该十恶不赦。
他一直故作安稳、无事发生,其实无意中听到的她与遐南君的对话、遐南君对他的告诫、她的眼神、亦有他的脸……
桩桩件件的,他并不想用还没有发生的事,来打破现在的安宁……或许要称之为彼此心照不宣维持的安宁。
蔺白放下手里的毛巾,没有搭话往下说,因为并不知道继续下去话题会是什么走向。
他说:“那大人现在这里吃着,或者端去和姬簌一起也可以,我先去忙。”
芜荑唇齿咬着勺子,看着他已经转身的背影,后知后觉愣愣点头,“哦,好。”
声音很低,传不出多远就散在这桂花香中。
芜荑低着头,用勺子挖着糕,却怎么都挖不下来,糕黏黏的有着弹性,有些困难。
好久,她才挖下来一点,送到嘴里。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口鼻中都是这个味道,所以已经尝不出来第一口时的味道了,只有丝丝的甜还流连在舌尖,挥之不去。
芜荑食不知味地放下勺子,想跟他说一声自己先走了,又担心打扰到他,便如第一天时那样,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不过这次,她手里端着那盘糕,重新换了只勺子。
一路来到书房,姬簌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过来,瞧见是她,开心地抿嘴笑,肉肉的脸上抿出一个酒窝。
芜荑不慌不忙走过去,“见着我就这么高兴?”
“嗯。”姬簌用力点头,像是极力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我喜欢大人,所以见着大人我就很高兴。”
芜荑单手端稳碟子,另一只手提着裙角跪坐下,逗着他:“见着我来抽查功课的时候也高兴?”
“嗯……”姬簌小脸瞬间垮下来,抿着唇,有些小尴尬,像是在纠结。
过了一小会儿,他再次点头,不过没有刚才那样用力,小小声道:“也高兴的。”
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芜荑也不为难他,把桌上的碟子往他那边一推,“吃吧,蔺白仙君新做的。”
说罢,想到蔺白方才嘱咐她的,她又对着姬簌重复一遍,“少吃些,不然待会儿吃不下饭了。”
“嗯嗯。”姬簌嘴里小口咀嚼,含糊应着。
一旁的芜荑往凭几上一靠,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动静几不可闻,但作为白鹿,天性耳朵灵敏的姬簌耳朵微动,转头看了过来,脸上担忧又严肃,一派老成。
姬簌问:“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芜荑被他刻意扮出的沉稳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孩子家家的,吃你的糕。”
姬簌捂着自己的脸,揉了揉,“大人不要以为我脑子笨就什么都不懂,小孩子对情绪最敏感了。”
芜荑瞧着他明明小少年模样,举止做派却依旧稚气,心软顺着他,“是,姬簌什么都懂,不过呢,你还是好好吃糕吧。”
姬簌道:“那大人以后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我父王说过,心里闷着什么话,说不出就好了。”
芜荑笑着点头:“好,以后有就跟你说。”
九重天芜荑宫
归云在收到自己大人传回来的‘来吧’两个字后,便带着兰文,就先将魔界来人安顿在宫中,准备第二天一早带他们去无穹顶。
出了房间走远,兰文揽着她的手臂,唏嘘道:“没想到这蔺白竟还有如此身世,魔族魔君……”
兰文走着突然往前蹦跶一下,惊喜道:“这种身份应该堪配大人了吧?”
自从上一次归云姑姑和她说了,凭蔺白身份很难与大人结为仙侣后,她就一直觉着可惜,替二人难过。
没想到峰回路转,上天居然给了这么一个机会,魔君和尊神虽然还有些差距,但也比一个凡人要好上许多了。
归云见她高兴地要不知所以然了,一把拉住她让她平静些。
“你傻呀,那魔族一向和其他几界不对付,若是魔君和大人结了仙侣,那还不得吵翻了天。”
“他们才不敢呢。”兰文呶呶嘴,嘟囔道:“大人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他们也从来都不敢,结伴侣这事儿是大人私事,他们说说也就罢了,难道还能上奏帖不成?”
“那还真说不准。”归云道:“除凡间以外四族,皆与魔族面和心不和,若是两人结了伴侣,少不得什么幺蛾子。大人最喜欢安静,有实无名倒像是她的作风。”
“有实无名,是不在姻缘石上结伴侣,但是一切和寻常仙侣一样么?”
“嗯。”
得了归云肯定,兰文啧啧敬佩,“大人就是大人,办法真多。”堵了天下人的嘴,又成全了自己。
就是魔君有些可怜,也没个名分。
不过也很好啦,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还少了外界吵吵嚷嚷的声音,安安静静过自己日子有什么不好。
想完,兰文亲热揽着归云,敬佩道:“姑姑,你真的好懂大人哦。”
归云任由小姑娘又抱又蹭,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做错了事,大人也没有责罚,而是安慰她。
归云道:“其实外人觉得大人是尊神,总是各种心思揣摩她,其实大人这人性子简单,直白地看反而能看透她,这样一来,什么都好猜。”
“哦。”兰文似懂非懂点头,然后又抛诸脑后去了,继续亲亲热热抱着归云。
她喜欢和归云姑姑在一起,所以有她在,她就不用那样费劲去猜人的心思。
翌日一早,魔族的来人,也就是左右两位长老,早早地出了客居,去了庭院中等候。
芜荑宫不收仙侍,皆是仙娥,二人为了避嫌,所以尽量靠着宫门的角落里站着,离着仙娥的距离远一些。
归云起床梳洗后,便在小仙娥的带领下,去了宫门口,站定,冲二人一拜,二人虽然着急却也客气回应着。
归云行完礼,手中掐了个诀,三道红光从她指尖飞向自己以及魔族二人的手腕上,化作三条红线。
“这是进入无穹顶的请约,诸位放心,待出了无穹顶以后便会自行消失。”
二人理解点头,毕竟无穹顶等闲人不能进的规矩,四海皆知。
归云客气笑笑,带着二人去了无穹顶。
芜荑今日起的早,收拾齐整就在主殿等着,早饭都没用,蔺白则在偏厅看着姬簌用早饭,没有过来。
归云一行三人到了宫门口,她上前一步,将门推开,带着二人进去。
穿过花瓣窸窣落地的庭院,来到主殿阶下,归云快走一步拉开距离,转身,与他们二人面对面,魔族二人及时止住脚步。
归云双手交握在腹前,微微弯腰后道:“诸位稍等,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说罢,转身,走上台阶,推开主殿厚重门扉,又顺手掩上,挡住了魔族二人试图窥探的目光。
魔族的左护法是个直爽性子,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续了一脸的络腮胡,面色颇黑,一双眼瞪得牛眼一般,声音粗犷但不无礼。
右护法则与他截然不同,面白无须,双眼更能藏住事儿,身量正常稍瘦,语调徐徐,声音有些低沉,一身的书卷气,也更谨慎内敛一些。
左护法伸手,戳了戳身边的右护法,有意压低声音,但还是比较响亮:“你说芜荑大人会让我们带魔君回去吗?”
五十年前,他们魔君突然心血来潮,安排好他们俩和几个长老看顾着魔族,自己抛下一干事务,跑到凡间投胎去了。
结果他刚走没多久,浮屠山上的幽枝草就被人给偷了。
那幽枝草是魔君特意嘱咐过一定一定一定要看守好的。
当时他们着急得不行,百般商议后,便决定一边找幽枝草,一边在凡间找到魔君,用点儿措施让魔君先‘死’在凡间,元神先归位再说。
结果他们在凡间找了整整五十年,愣是一丝儿魔君气息都没有,急的那几个那几个长老直上火。
谁也没想到,前几天,魔君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了凡间,而且是哪里都有,他们魔族派了好多人分几路去找,最后居然找到了芜荑大人头上。
那幽枝草都被偷了多少年了,就是现在把魔君找回去了,也指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可对魔君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只能尽快让魔君回来自己再找找,万一呢,万一偷了的人他没吃,不就还有及时止损的机会么。
就算抛开幽枝草不提,若是大人不放魔君走,那魔族可就群龙无首了,非得生乱不可。
所以说,无论如何,魔君必须得回去。
右护法也不也不确定,毕竟芜荑大人对蔺白纵容都传遍了,什么都依他,这时候他们来要人,大人未必给啊。
他摇摇头,示意左护法噤声,不要失了礼数。
左护法慌也似的,手捂着嘴,眨眨眼又疯狂点头,怕右护法不明白自己意思,松开捂嘴的手,拉长语气,气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又飞快的捂上。
目睹全程、习以为常的右护法:“……”
罢了,除了他的武力,不就是这份让他‘追狗绝不撵鸡’的淳厚,才让他做了这个左护法。
很快,归云从屋内,打开了主殿大门,并把门开到最大,阳光轻柔大方的照了进去,座上的芜荑便在这明亮中,高贵娴雅、端庄迫人。
归云站在屋内,一手掌心向上,胳膊向内一伸示意,“二位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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