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假的时候,姜义特意起了个大早。按着昨晚易梓给他发的定位和详细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易梓的家。
易梓听见敲门声的时候还没醒,双眼茫然片刻后想起来,回了一句“等会儿”,可外面的人不知道是讨嫌还是怎么的,继续敲门,弄得本来就早醒脾气不好的易梓更加燥,开了门之后一言不发——怕自己说不出什么好话。
易梓家里很整洁,而且不是那种死板无趣的光亮,而是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温馨。易梓随便给他拿了双鞋,然后就走了,没有任何语言和动作地表示了“请便”俩字,略有点凶。
好容易打理完自己,易梓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彻底开机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姜义已经找了一个好位置写作业,易梓转去厨房,顺嘴问道:“吃了没?”
“吃了,但如果你要做给我吃的话,我也可以再吃一点。”姜义扯着笑脸相迎。
然而同桌很无情:“吃了就别能量溢出了。”
姜义耸耸肩。
易梓是个理论学霸,操作废材——这个特点尤其应用在了厨房里。但易梓总是不甘心,有一颗不肯放弃,始终坚信能征服厨房的心。
于是,不多时,姜义就听见厨房传来了一声油锅炸裂的脆响,这一下把姜少爷吓得不清,笔在试卷上划了好长一条道,狰狞至极。
姜义不得不放下笔往厨房吼道:“你在造炸弹?!”
里面传来易梓暴躁不堪的回吼:“我他妈煎蛋!”
姜义几步走进去,只见油锅飞溅,那个可怜的鸡蛋打了一半进去,另一半已经光荣牺牲在大地上,十分安详。相比之下,那半个在油锅里的仍然躁动着跳跃,不时飞溅些残渣出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姜义把易梓往身后一揽,把他手上的锅盖抢过来,把油锅关了,很复杂地道:“有你我是真的服气。”
易梓在旁边抠着手指不说话,被姜义一根手指怼到了角落去——就像郑启欣女士那样严肃地命令他:“靠边站。”
易梓再次缩进了专属于他的小角落,许是站多了,姿势也并不窘迫,反而有点“归属”的从容,还不忘顶嘴挑衅:“你行?”
姜义拿了旁边挂着的围裙,睨了他一眼:“没见识了吧,给你开开眼。”
接着,姜义就轻松至极地煎好了两个荷包蛋,还有闲情雅致切了两片西红柿和几朵西兰花作为点缀,易梓能做的也只有加热牛奶这种傻子活而已。
姜义将一份完美早餐端到了他面前,在易梓伸手的时候又突然收回去,逗他:“牛不牛?叫哥。”
易梓抬头盯了他片刻,直接忽略了后面的要求:“牛。”
当然姜义也不可能真逼他,把人惹急了受苦受难的还是自己,于是把早餐放到他面前,坐到他前面玩手机。
一刻钟过去,易梓看着姜义好像在专心致志的玩手机,眼睛看着盘子里留着的西红柿和西兰花,悄悄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盘子,企图卡视野蒙混过关。
谁知盘子刚端起来,姜义就一把按住了,抬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吃完了?”
易梓理不直气也壮地点头:“嗯。”
姜义点了点盘子里的东西:“那这里面又红又绿的是什么?”
易梓:“装饰品。”
“放屁!”姜义按下他,盯着他,“是你的早餐!给我吃干净。你对得起我一番苦心吗?不仅要过来补习,还得承担你的早餐!你还对我劳动成果挑挑练练,易梓,有点良心,别挑食。”
易梓的良心在他这番话下,果真排成了一条障碍赛跑谴责着他,易梓怎么也过不去,只能味同嚼蜡地把这些蔬菜都咽了,也不说话,只摆了一张生不如死的棺材脸给姜义看。
姜义假装没看见,监督完回客厅继续写作业了。
当你来不及复习的时候,期末考试感觉总是来得特别快。
易梓被分在历化生一号考场,姜义是新转来的,所以在二号。
选历化生的一共两个班八十几个人,分三个考场,第一个考场都是六班的学生,第二个考场排头坐着几个,剩下的都是二班的。
易梓昨晚依旧晚睡,此时正趴在桌子上补觉,睡得不省人事四大皆空。姜义伸手去碰他眼睑:“你怎么回事?”
易梓懒洋洋地拍开他手,语气很凶:“别动,再吵你就滚。”
姜义:“昨天不是都说了让你早点睡的?”
别人给什么好的意见易梓都会应,但这也是最让人恼火的,他会应,但不一定会听,这边好好地答应完,那边依然我行我素,叛逆得很。不然郑启欣女士一天天地提醒他不要不吃饭,他嘴上应得迅速,转头也照样不吃,所以落下了胃痛的毛病。
易梓觉得他烦,干脆将拿本书罩在头上,没好气道:“闭嘴。”
班上的同学们把位置拉开摆考场,拖拖拉拉的声音喧嚣着,有些同学资料书多,没办法,只能商量着看能不能摆讲台上。
最后那两人书出奇的少,在六班一片书海中成了两条不是什么好榜样的溪流,随之课桌也松快好搬,易梓按照以前的规格,提前把座位拉到最后几厘米距离,就又开始睡觉。
班长谷菲看了眼这情况,忧心道:“这怎么快考试了昨晚也不睡个好觉啊,这要是今天在考场上……”她赶紧捂住,“呸呸呸”了几声,避免乌鸦嘴。
这后面已经排满了,如果要挪的话只能让易梓去补旁边的空位,可别说是现在这个可能暗含起床气的情况,就说平常,也没谁敢惹他。
谷菲先是去求助沈佳:“佳哥,你就去叫叫他……你俩关系好,我不敢……”
沈佳搬座位搬得轻松,往后拉一下对齐就行了,嘴里吊儿郎当地嚼着泡泡糖,吹了一个泡泡咬破:“班长大人,这要是别的事呢,我都能帮您呼唤一下这位,就算是扭秧歌……这个也算了当我没说,但现在,恐怕不行。”
“我害怕。”
谷菲看着沈佳这个第一天分班过来的时候就给校霸踢了一脚,并且一个月下来只有她敢在非必要情况下跟两位校霸聊天的女人,眼含殷切。
沈佳把学习用具收拾收拾放在一个漂亮的布制笔袋里,上面勾了几朵花,缀成一片很可爱,谷菲作为一个小女生的心思一下子被转移:“诶,你这笔袋这么好看哪买的?”
沈佳看了眼某店标价三千二的笔袋,道:“别人妈妈做了送给我的。”
谷菲也不愿意太麻烦:“啊,好可惜。”
两个女生又就着漂亮文具的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才终于转回正题。谷菲双手合十:“你就去叫叫嘛,马上就要开考了,可我们班考场还没布置好,我会被彩姐骂死的。”
“我真的害怕啊,易梓其实其他时候都还好,但就是……”
起床气特别大。
先不提他那一起床时瞬间的死亡凝视,他那起床气可能还会造成暴力行为。
曾经在原来特招a班上,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突然前面有两个男生发生了矛盾,一下升级到手脚冲突,在推搡的过程中不小心撞上他的课桌,一下子把他给摇醒。
易梓醒过来脸色很差,看到他的表情整个班渐渐安静下来,没一个人敢吱一声。
大约十五秒后,易梓把课桌整个掀了,连前桌的课桌都被撞得东倒西歪——还好是课间操时期前面的同学出去玩儿了——冷冷的,周围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他冷声道:“再吵一个试试?”
那会儿连走廊上都安静了。
沈佳总结保命经验:“所以说,别吵他睡觉。”
姜义有心想让人多睡会儿,跟谷菲道:“班长,要不我搬。”
谷菲帮他开道——指挥同学们把座位往前挪一点——由衷地感谢,恨不得握着他的手,上下划出一百八十度的弧线唱了起来:“听我说谢谢你。”
铃声响起,易梓抬头,眼睛聚了会儿焦,发现姜义从右边变到自己左边,垂眸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想通了,但没说什么,把桌上准备好的考试用具抓起来就走。
主任的方言广播腔响起:“请各考生注意,现在开始进入考场。带好05毫米黑色水笔,2b铅笔等作答工具……”
他们是去隔壁七班考试,七班的同学还没有出来,六班的就先在外面等着。
沈佳拿着笔在手指上转着,百无聊赖地跟易梓聊天:“你这几天几点睡的,看这黑眼圈重的——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
易梓看着她手指上上下飞舞的笔,手指暗暗有点蠢蠢欲动,但由于他是个连鸡蛋壳都能打进锅里的手残,所以还是忍住了,以免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没感觉。”
沈佳笑着道:“果然还是要离你远一点,一不留神被校园暴力了多不好。”
他坐在第八个,沈佳坐在第七个,她向来开朗,尽管跟班上一些同学并不熟,也很快跟隔壁同班同学勾搭上:“问你哈,这种题型的步骤是不是……”
易梓一进教室找到座位就又趴下。
这个天气还没有很热,空调没开,嗡嗡的风扇转来转去,偶尔掀起试卷的边角。
窗外有阳光洒进来,星星点点,有人嫌燥得慌,把窗帘拉上。
一整天的考试终于结束,由于还没到下课时间,整栋教学楼熙熙攘攘的讨论着题目。易梓数学好是出了名的,数学最后一大题最后一小问挺难,几个人有对答案不确定的想借试卷看看,又不敢吵人睡觉,一堆人驻扎在那里徘徊良久,互相怂恿。
“勇士,证明你实力的时候到了!”
“勇士也想多活几年啊,我还处于风华正茂的大好青春呢。”
易梓被他们叽叽喳喳得烦,睡不着,把试卷从手臂下抽出来,半死不活地往前一递,几个人受宠若惊,几双手伸了过去,比接旨还手忙脚乱:“谢谢谢谢。”
然而递了也没用……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
对了个寂寞。
这位大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大题从来不往问卷上填东西。
为了确保一天考完,上午考两门下午考两门晚上考两门,早读时间取消,午休时间缩短,晚上晚自习也拿出来考试。
但是试卷简单,所以倒也不是很累。
丁彩晚上回自己考场监考最后两堂自选科目,根据教育局的零碎消息和学校自己估摸,估计是两堂一起考,三个小时做两张试卷,跟理综差不多。
她这个考场分配得比较尴尬,有两个班的人,刚好把所有可自选科目全部都凑齐,于是她手上就有四套卷子要发。她提前整理好,突然一个老师跑到她考场来:“彩姐,你班上……那个易梓和沈佳。”
丁彩手上还忙活着:“易梓?还有沈佳?他们俩怎么了?”她晚上的时候没来得及去看一眼她班上的人,但根据这俩玩意以前的尿性,一瞬间青筋暴起,脑子里跳出很多个想法,都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方面。
逃校了?
跟谁发生肢体冲突了?
不服老师管教了?
这场考试说不考就不考了?
那老师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一个老师过来:“小丁,你们班那个姜义怎么回事儿?”
丁彩:“……??”
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这三个人是想造反吗?!
易梓现在在医院。
刚才他正好跟姜义在外面吃完东西,林盛突然就打电话过来,含糊地说了几句,涉及内部也不能多说,几经辗转,最后演变成了这样。
淮隽是现在临川市市局的心理学顾问,他手臂伸着给旁边的护士包扎,上面好像是小刀划出来的,不算深,如果仔细看,甚至有些恐怖的条理和分寸感。估计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有喋喋不休的毛病,碎碎念着让他注意这注意那,呵斥了好一阵。
易梓坐在淮隽对面,只是看了一眼那伤痕就低下头,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机的壳,十分有分寸和礼貌。
淮隽大概是为了躲避护士小姐的唠叨,先聊了些无所谓的:“你的同桌在外面等你吗?”
易梓很想问他有同桌这件事是怎么流传甚广人尽皆知的,但略一思索就知道传播途径大概是:他妈妈→他爸→整个警局这样的扩散程度。
哦,对,指不定还有对面的公安局。
易梓有些烦闷地点了点头,脸上全是青少年被侵犯隐私权的不爽。
淮隽的声音很温柔,有种让人静下心来的魅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医生的职业要求:“你们今晚考试吧?期末考?”
易梓看了眼时间,耸肩:“已经开考了,来不及了。”
淮隽笑着摇了摇头,好像站在当今学生身上感同身受似的:“这大晚上的……济欢对尖子生的要求确实是格外苛刻。”
易梓听他语气倒有点过来人的意思,挑挑眉:“您以前也是济欢的学生?”
淮隽道:“算是,在那儿上了一年的高三。”他看着易梓略惊讶的眼神,无奈道,“我也就比你大八岁,济欢建校十年,属于合理范围,不至于用这种眼神看我吧,我还是挺年轻的。”
确实24岁也很年轻,易梓点点头,想开口,但最终又止住。
淮隽看出他的欲语还休,轻松道:“想问什么可以问,没关系的。毕竟我也看情况回答。”
易梓双手交叠:“我只是想问一点很八卦的——那你和凌副支队不是差了9岁?”
淮隽似乎被这个有趣的问题逗到了,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自己跟凌副支队的关系,只是笑着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易梓只是经常听见林盛在家里提起这俩“小孩”,凌謇是林盛的徒弟,他是认识的,据说是个gay,不过易梓总是对此存疑——觉得凌副支队那副工作狂的样子,像是一个无性恋者,这辈子打算跟警局和罪犯过。而淮隽是前不久刚调来总部的,年头不长,新闻不少,林盛一方面觉得他工作能力很强,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小孩邪得很,心里不太正气。
易梓掰着指头,似乎有点想中和一下这有点血腥的现场:“据说现在三年就是一条代沟,就像我跟我爸有八条代沟,能跨到马里亚纳去,那你跟凌副支队不是有三条代沟?”
淮隽对护士小姐致谢,有些不太自在地弄了弄纱布:“看起来你跟你父亲的关系很好。”
易梓耸耸肩,没否认,只道:“我跟我妈好些。”
淮隽问他:“那这么算,你跟你妈妈有几条代沟呢?”
易梓略想了一小会儿:“虽然我爸跟我妈一样大,但是我跟我妈可能有但是没我跟我爸……”
淮隽温和地笑着:“按你这么说,代沟可以消除,所以,我和凌謇也可以消除啊。”
淮隽没在这个话题停留过久,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眼睛最近是不是不用用药了?”
易梓点头:“前一段时间停药了。”
淮隽换了个轻松的坐姿:“那么,能跟我聊聊你的眼睛吗?包括是怎么出事以及后续的再次伤害。”
易梓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有些抗拒,礼貌又疏离:“多谢,但我觉得我对此的心理阴影没有严重到需要心理医生来介入的程度。”
淮隽道:“其实按照专业的角度,每个人大概都需要看看心理医生,看医生并不意味着精神一定有严重问题,你可以把心理医生当做一个普通的倾听者,”他做拉拉链状,封住自己的嘴,“还是个有职业道德规范,不会泄露出去的倾听者。”
易梓看向了桌子上的水瓶:“我能喝口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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