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了伞下来了,那把我刚才看着只想笑话的伞,现在我没什么可笑话的了。那伞真是大,两个人从楼里撑到车上,愣是一滴雨也没有淋到。

    坐在副驾驶室里,我不像刚才来的时候,那么困倦。现在的我可以一个晚上不睡觉,我真的非常清醒。

    我的母亲得了精神类的疾病,而我还只是一味地以为她仅仅是心理疾病,只要按时吃药,看心理医生就好了。我的妈妈其实之前看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但是她自视甚高,一般的心理咨询师又看不上,好的心理咨询师其实也不好找,适配的就更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心理咨询师有时候跟相亲看中一个伴侣的难度值是一样一样的。所以看了一小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之后,就不了了之了。我以为她不去看,是因为有点转好了,没想到到头来,是更糟糕了。

    我的妈妈是个老师,是个多年的优秀教师,她对待自己,对待他人都有一种职业性的高标准。就像刚才,也许她是想留着我多说话的,但是见我要离开,她也就不挽留。我为什么急着离开,其实也是因为我留下来,我们肯定会争执,为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但是争执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不如让我离开。

    车子已经从郊区往城市中央开,慢慢就拐上了高架,雨还在下,车玻璃前面的雨刮器一直不疾不徐地左右摇晃着,如同催眠师的道具。

    诶,我怎么办呢?

    我的妈妈,一辈子要强的妈妈,怎么就得了精神类的疾病呢?会不会是误诊?瞎想,怎么可能,我的妈妈肯定比我更早地想到误诊的问题,她肯定是多家医院看过,最终确诊的了。

    我看看陈诚,他到底是谁,为何跟我的妈妈貌似还蛮熟悉的样子。就算今晚他载着我来探视我的妈妈,我也还没有自恋地认为,他看上了我,然后讨好我的妈妈,打算走丈母娘路线,为了拿下我。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想:自己乱猜,不如直接发问。

    于是我开始问他:“陈医生,你怎么认识我的妈妈的了?”

    他认真开车,然后不太上心地回了一句:“杜老师,是我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教了我六年呢,我们何止是认识?”

    原来如此,不过是师生关系。

    我妈妈教导出来的学生何其多,很多毕业之后都回来看她,我蛮多个都认识的。至于陈诚,我反倒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并且好像也没有听我妈妈提起过。

    看样子要么是当年成绩一般,要么就是成绩太好了,飞得太远了,然后就没怎么回来刷过存在感。但是这样子不受宠的学生,现在是打算当这个老师的主心骨和顶梁柱了吗?我是有听说那种有几个孩子的家庭,那个不受宠的孩子,往往最终会对父母特别好,特别想得到父母的认可。我自己是独生子女,所以,没有感受,但是看陈诚的今晚的表现,我不知道为何就想到了多子女家庭的类比。

    算了,我妈妈的主心骨,肯定是我的了。陈医生作为曾经的学生,能这么关心自己的老师,已经算是很好了,不能指望别人太多,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要忙碌。

    我也不算是什么弱女子,我扛得住的了。今晚回去,就把检查报告拍照,明天一早传给我想找的那几位医生,总之敲定是否手术,然后再选择在这里手术,还是去上海手术。

    想到这一层,我觉得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慌张或者害怕,都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都有些在我妈妈面前站不起来,腿都使不上劲。

    也许仅仅是事情有点突然,我懵圈了而已。

    我看了一眼cd机,这次他居然没有继续开音乐,我们就这么沉默地一路往回开。

    我以为他会送我到学校,没想到他直接送我到小区,他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也许我一开始的猜测也是对的,他调查了我。

    他的车进了小区,他才问我:“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住在哪个单元了吧?”

    我跟他说:“停在这里好了,人车分离的小区,你进入地下停车场又开出来,太麻烦了,我自己走两步就到了。”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是怕我知道你具体住哪里,然后堵你的门?”

    我连忙否定:“没有,我真的觉得今天麻烦你已经够多,我房子就在前面一栋,走两步就到,而你如果开车就真的反倒更不方便。”

    他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区,看了看我,然后将那把大伞递给我,说:“那么随你,你自己走过去好了。你今天早点睡,明天大概是遍寻名医的节奏。”

    我没想到他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搞得我倒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毕竟放着他这个医生不问,放着他们医院不去,感觉自己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势利眼的感觉。被人点破,其实是很尴尬的,也就是为何劝人的句子里有这么一句:看破不说破。

    我撑着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里,看着他车子掉头,离开,我们彼此没有说再见。

    我是冷漠的,不是现在,是一直都比较冷漠。唯一比较热心的岁月,都是跟韩岭有关的,我对待韩岭,才是满腔热情,心甘情愿。韩岭是我的一曲旷日持久的单恋曲,我自己写歌词,自己作曲,自己演唱,自己听,我一个人演了全场。

    而安迪,作为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男友,我对他是认真的,但是热情却也是不够的,也许,我是一束烟火,在韩岭的那段单相思里,灿烂地绚烂了一片夜空,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安迪跟我分手也许是他有点渣,也许不过是他及时止损,他也许感觉出来我爱他不够多,或者其实我爱他也是在我当时的情境下的最大化了,但是他仍然觉得不够。毕竟当时我是恋爱小白,除了真心之外,没什么恋爱技巧。但是安迪是谈过恋爱的,在他的女友表格里,也许一开始觉得我好,接触之后不过尔尔,然后就罢了。我当年都问不出到底什么原因他要跟我分手,现在自然也不会去问,成了我生命中一段悬念。

    我今天是怎么了,太久没有人跟我表白了吗?陈诚的下午的表白目前看来也是玩笑的成分多于真实,我怎么就在韩岭和安迪的老路上思绪荡来荡去,诶,莎士比亚说: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我想改成: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多情者。

    多情总被无情伤。

    所以,我理性地选择成为了一个无情的人。可惜呀,真的被人翻开历史,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冷静。

    我在雨里站了蛮久的,看雨丝从路灯的光里垂下来,丝丝缕缕,仿佛织不完的线,是李清照说的吗: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诶……

    高跟鞋踩在略有积水的路面上,我告诉自己说:走慢一些,稳稳地走回家。穆亦心,你是一个人,所以,不能生病,不能撒娇,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一定要做到一个人如同一支队伍,坚不可摧。

    回到家,我把伞撑在阳台,然后坐在书房里,有序地将母亲的检查报告单一一拍照,传给夏医生和戴医生,这两位医生都是精神科的扛把子,让他们看看,我比较放心,或者直接带我母亲去挂他们的号。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两个医生算是我们家的故交,我母亲的病,他们却是不知道的,我母亲要强,所以,选择了其他医生在看。而这次,我不得不动用陈年的人脉,因为面子问题在健康面前,其实也不值分毫。当然这件事情,我母亲知道了,会不会跟我翻脸,我也是不敢确定的。所以,我同同时也要求他们千万不能告诉我母亲,我把检查报告发给他们的事情。

    这些个人,其实是我父亲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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