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有细致处理我妈妈的问题,因为学校里出了另一件事情。

    lisa老师班级的一个小女生claire,读小学二年级,学英语时间还不到一期,只能算是这个学校里的新学生之一。下课后,跟另一个小朋友吵吵闹闹,居然被推到了,然后就是脑袋朝下,磕在地上了。比磕出一个包更严重的是,刚好地上有一支铅笔,笔芯断在前额上了。

    笔芯断在里面,是斜插进去的,倒是没出一点血,但是三四毫米的笔芯黑黑地插在前额上,肯定是要去医院□□的了。

    双方孩子的父母都不在场——四点来钟,那些个父母都还在写字楼里上班呢。推人的小朋友的奶奶一看出事了,拎着自己的孩子溜之大吉——不上课了,回家了。等我知道的时候,是其他同学来告状,我当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lisa的教室。lisa还年轻,有点慌乱,努力想维持好课堂秩序,让大家安定下来,可惜于事无补。

    看到我进来,lisa都像见了娘亲一样,向我奔过来,解释自己在课间批改作业,没注意到,不是不管理。我当然知道,一个老师管理十来个小朋友,哪能各个都看得住。我自己就是在一线教书的,什么场面没碰到过。

    现在不是处理老师情绪的时候,是安稳客户的关键时刻。

    我马上跟claire的外婆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对不住您。孩子,立即到医院去,把铅笔头取出来才行。我亲自开车,亲自带她去看医生,您别慌。”

    claire的外婆已经都快要哭了,她帮女儿带孩子,原本想着分担女儿的负担,却不曾想让孩子受了伤,觉得自己没法跟女儿、女婿交代。

    我安慰她说:“不要担心,我会给孩子看最好的医生,现在就出发去医院。”

    四点之后的马路,刚开始还顺畅,但是越来越堵——晚高峰的前奏被我们赶上了。我的nicooper虽然比较小巧,但是在洪流一般的马路上也是寸步难行的。外婆一直在嘘寒问暖着孩子,又打电话给自己的女儿,说明情况。

    语气中又是自责,又是将对方孩子一通咒骂。真的是咒骂,语气是比较怨毒的。我努力开车,不想说话,我觉得对方的孩子是小孩子,双方是一起玩闹的,很难鉴定谁对谁错。即使对方小孩有那么点坏,但是咒骂是没必要的,至于对方的奶奶遇事逃跑当然是值得鄙视的,该找她赔偿的,后面也不是不可以追责,但是咒骂人家就有点low了。当然,很多老人也不高级,这个是事实。对自己人护短,对他人敌意是很重的。

    等我们到明城医院的时候,只能挂急诊了。急诊的医生看着这个孩子的状态根本就觉得是小题大做:毕竟就在我们跟医生沟通的过程中,来了一例车祸之后,半边身子血血淋淋的男人,又来了一个打架打破头的。但是急诊科还是帮claire安排下来一个年轻的急诊医生了。只是急诊室居然是没有特别小的手术刀,更不用说是可以把这个铅笔芯头挑出来的工具。年轻的急诊室男医生用打针用的针头的斜角打算把它挑出来,本来没出血的,这么一弄,小孩子哭得哇哇响,因为挑开皮肉的过程当中见血了嘛。

    claire的外婆更是心肝肺都心疼得碎死了,我也看不得孩子哭,但是她外婆那么夸张,搞得医生都没法下手,我也是无语的。医生跟我讲:“小朋友的妈妈,你把孩子摁住呢!”我其实想跟他说这个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学校的学生。但是算了,跟一个医生解释清楚人际关系也无什么用处,他要的不过是孩子的配合。我于是温柔安慰孩子,但是却一起把孩子头把住。

    但是,工具不行,急诊室的医生手法也不行,孩子的头上的皮破了,但是还是不够深入,没法把铅笔芯的头,取出来。

    急诊科医生头上都冒汗了。

    他不得不跟我说:“我们工具不行,你要找眼科医生,他们的手术设备可以做这件事情。”

    眼科医生,陈诚不就是吗?问题是,他今天上不上班了。不管了,找他。

    用人的时候朝前,问题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用不上。

    于是我对自己对人对事都不够主动,遇事找不到人帮衬这个事情,不得不检讨自己的断舍离。

    但是可以找安妮,她可以帮我联系陈诚,fiona应该也可以,她应该有陈伊娜的父亲的电话。两个人的微信我都发了,先回过来的是fiona,大概是因为校长发信息给她,她比较重视。

    我打电话过去,陈诚“喂”了一声之后就问:“哪位?”

    我自报家门并且讲明白来意。

    他当时已经收拾东西快要下班,但是仍然答应我们去二号楼的眼科去找他。

    我带着孩子去的时候,他已经在等我了。

    我看着他,略略有些尴尬,但是不是求人吗?姿态还是要有的。

    我打算去挂个他的号,他说不用了,直接带进去吧,孩子的伤口要紧。

    他仔细看了伤口,然后给孩子打了一针麻药。接着拆开了一个绿色的手术包,在一个仪器之下,慢慢地运作,他很专注。于是刚才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了,手术室里比较安静。过了一会儿,他让我出去挂了号,因为待会儿开点消炎药要用到。

    我照做了。

    然后回来,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专注地做事,没有斜阳的余晖,可是,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做事的样子会发光。

    过了蛮久的,对伤口做了缝合,缝合得也很细密。他说好了,claire也站起来,看着像是没事人一样了。

    等我们出去的时候,claire的妈妈已经到了,她妈妈连珠炮一般把我数落了一番,她强调了两点:一,孩子在学校出的事情,就是学校看护不周,一切责任都在学校,学校不仅应该赔偿医药费,还有营养费。二,孩子那么小,要是脸上留下疤痕,以后小姑娘就难看了,所以,还要日后去美容祛疤,费用也应该由我们承担。我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真的,一直沉默。我知道她外婆为何会咒骂对方的孩子了,也明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母女是一样的,就是我们受到伤害了,那么我们就是受害方,我们是弱者,弱者就应该被保护,所以,全是你们学校的错误。好一个巨婴思想。

    我不想争辩,因为我认同,一个小姑娘的脸面是重要的。所以,我不打算反驳,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但是,陈诚却替我解围:“刚才做手术的时候,为了缓解孩子的紧张,我跟孩子聊了一下。我问过小姑娘,如何受的伤,小姑娘说是跟另一个小朋友玩儿,不小心摔倒了,磕到的。所以,小朋友玩闹,不小心磕到也是有的,再者,你担心的留疤问题,你要相信孩子的修复力,也要相信我的手艺,大概率上是不会的。”

    妈妈虽然对医生还算是尊重,但是语气上一点儿也不见得示弱:“我们家孩子,是学习舞蹈的,脸是多么重要的了。”

    陈医生接着说:“别担心,会好的,现在都快七点了,孩子也饿了,赶紧回家吃饭去吧,有什么问题,下次再来医院,但是大概率上,不需要了。消炎药我已经开了,祛疤的药,医院门口的药店就有,买一支就好了。会好的,别担心。”

    我提出来送孩子回家,claire的妈妈说自己开车来的,不需要了,然后她们就走了。

    我对陈医生道谢,他淡淡地说不必了。

    但是他转头问我:“杜老师的手术,你打算怎么弄?”

    我看看他,说;“遵医嘱。接下来就是选医院和医生,还有时间,我妈妈有说什么时候吗?”

    他冷笑一声,说到:“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你妈,又不是我妈。”

    但是他看我一脸无助的样子,真的无助,因为我被家长骂了半天,一句话也没反驳,其实都成了内伤。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我是真不知道,但是你妈妈的病倒也是不急的,因为这个就是慢性病,急也急不来。不如你跟你妈妈多沟通,看看,什么时候合适。”

    我乖巧地点点头。

    然后客气地跟他说:“我请你吃饭吧,现在都有点晚了,你应该错过饭点了。”

    他表示不用了,他要回家,辅导陈伊娜的功课去,到家里随便吃点东西好了。

    是的,他是个父亲,孩子的作业大过天。

    “那我下次请你吃饭。”我继续表达我的谢意。

    他点点头,说:“好的了,可以。等我下次有空,我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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