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华园血案震惊朝野,顾景彦在武宣帝龙颜大怒的时候,呈上了瑞王妃和周演暗通款曲,胁持王爷谋害皇子的事实。
甚至连西山猎场的营救,都被他曲解为周演的故意布局,顾景彦信誓旦旦道:“周演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取父皇信任。”
勃然大怒的武宣帝在看到证据后若有所思,小五岂会是软柿子,任由王妃和周演摆布?他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怒火平息,但为了稳住顾景彦,还是派兵去瑞王府缉拿王妃。
沈书允和洛神医他们,早就在周演和天机阁的掩护下离开京城。瑞王府人去楼空,只余下几个洒扫的仆役。
顾溪和换了一身素净衣裳,以四殿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进了未央宫,“儿臣参见父皇。”
他行礼时,特意露出了手腕上的御赐玉随珠,武宣帝眸光一闪,默契地屏退殿内闲人,看向顾溪和时,面有怒色:“你二哥行事再荒唐,你也不该下此狠手,灭他满门!”
死去的都是他的皇子皇孙,他怎能不痛心!
顾溪和跪在他面前道:“儿臣固然有罪,但一切都是二哥咎由自取,他色心不改,竟罔顾人伦,妄图染指自己的弟妹,此等渣滓,儿臣不除不快。”
武宣帝沉默了,怎么都没想到二儿子竟是因这等荒唐事送了命,他叹口气,“那周演的事,你如何向朕解释,你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
“儿臣是来请辞的。”
顾溪和将他与四哥的计划和盘托出,谋逆之事由武宣帝亲自下旨,才能令天下人信服。
“瑞王爷就是周演的证据,在儿臣离京后,会由四哥亲手奉上。”
削藩之事困扰武宣帝多年,他深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一石二鸟,既能平定藩乱还能镇压起义。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风险都转嫁到小五身上,他开口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父皇放心,儿臣定能全身而退。”
“罢了,你走吧,朕会如你所愿,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小五在大事上从不任性,既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武宣帝不会阻拦。
“父皇,保重。”
顾溪和起身离去,走出门时遇见了在外等候的夏若薇,他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垂手一拜,“母后,告辞。”
说完,疾步离去,夏若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半晌招呼侍女道:“回凤鸾殿。”
侍女一愣,皇后娘娘听闻永华园的案子,一大早就来面见陛下,怎么等了许久,忽然要回去了,她带着可惜道:“娘娘不等陛下了?”
夏若薇笑道:“不等了,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
侍女诺了一声跟在她后面,心道娘娘真是过于忧心陛下安危了,在这宫里,陛下能出什么事?娘娘明明记挂着陛下,这几日陛下去她宫里,她却不怎么搭理。
主子们的心思可真难猜。
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人对着空荡荡的王府傻了眼,顾景彦轻蔑一笑,这个时候逃跑等同于不打自招,周演即便留着一条命,这辈子也别想再翻出水花来,桃花源在京城永远也无法立足了。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商议道:“要不要再仔细搜搜?”
人没了,能搜到些皮毛证据交差也好啊。
刑部尚书看向了顾景彦,“大殿下,需要搜吗?”
自然要搜,搜他个底朝天,顾景彦刚想下令,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顾溪风捧着圣旨从马背上悠然而下,笑道:“大哥来晚一步,父皇已然下旨,彻底查封王府,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五弟离开前,他答应过的,要帮他看家。况且王府地窖里,还藏着数以万计带不走的财富,那些都是小白辛苦赚来的钱,要花在刀刃上,岂能便宜了旁人?
府中留下的那几个洒扫,都是天机阁的人,王府有他们照看足够了。
侍卫们领旨后,迅速在王府内外贴满封条,圣旨在前,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识趣地退了出去,不敢再靠近王府半步。
顾景彦很是意外:“人还没抓到呢?父皇怎会这么快就下旨?”
这个老四,瞒着他做了什么?
顾溪风面露讥诮,“大哥混迹朝堂多年,怎会不明白查案要彻底的道理,不过也多亏你提供的线索,我才能顺藤摸瓜,识破周演的伪装。”
伪装……
顾景彦心中一颤,莫非真如他想的那样,周演就是五弟?
顾溪风火上浇油道:“比起王妃勾结山匪的宫闱丑事,父皇更在意的是皇子意图不轨,也多亏大哥,我才能找到扳倒五弟的证据,多谢了。”
他看了眼落锁的瑞王府,笑着将圣旨交给顾景彦,“好好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大哥,你输了。”
他策马潇洒而去,顾景彦咬着牙看完圣旨,心知自己又晚了一步,这立功的机会竟被老四抢走了。
他那天晚上就不该放松警惕离开王府,倘若早早收拾了周演,哪轮得到老四邀功!
可夜赴王府那天,他分明看到了五弟,他身上哪有受伤的迹象?可探子的情报不会有假……
是老四!
顾景彦终于反应过来,他定是扮成五弟的模样支开他,抢先一步发现了线索。为了邀功,他竟能做到这份上!
还真是小瞧了他。
王府的马车走在偏僻的小道上,沈书允推开车窗,看了眼身后远去的京城,秀眉攒起:顾溪和怎么还没跟上来?
马车里还坐着不明所以的纸鸢、揽玉和揽月,她们一大早就被夫人喊醒,在一群陌生侍卫的催促下,从妙手阁密道转移出城。
一路上,夫人忧心忡忡,她们几个也不敢多问,只时不时地看向窗外。外面枯树成堆,看得出来,她们走的不是什么正经官道。
夫人不会是犯了什么事,扔下王爷跑路了吧……
桃花源的所有兵力拆分成众多小队,分散在马车周围,脚程快的起兵先一步出发赶往凉州报信,脚程慢地打扮成挑夫商贩,默默关注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白竹也跟着王府队伍一起撤离,顾溪和尚不熟悉天机阁事务,需要他从中协助。和他同乘一车的还有洛时邈和梁红晏。
小红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局促不安地缩在角落里,他将手里的算盘递给小红晏解闷,笑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你二姐姐了。”
“我们要去凉州?”小红晏惊喜地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自从知道二姐姐去了凉州,他就跟着万师父勤奋习武,等他学有所成就能帮得上忙了。
“是啊,去凉州,”洛时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虽知道王爷终有一天会离开京城,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白先生,你和四殿下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天?”
“的确早有计划,但因王爷的病来得突然,一直没机会谈,”白竹笑了一声,“我知道洛先生忧心王爷,我既选择跟来,定会尽心竭力地辅佐王爷,不敢再有二心。”
“但愿如此。”洛时邈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心情复杂地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沈书允撩开帘子时,看到了一抹疾驰而来的浅色身影,她终于露出了笑容,“万千,快停车。”
马蹄声越来越近,沈书允提着裙摆走下马车,站在山道旁等着。
顾溪和勒紧缰绳,跳下马来,把缰绳扔在一旁的侍卫手里,大步流星地迈向沈书允。
侍卫们都看懵了,那是王爷?!
王爷是何时痊愈的?
“顾溪和。”
沈书允冲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我回来了。”
顾溪和唇角翘起,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必再遮遮掩掩,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示他的爱意。
万千与周演相视一笑,默契地别过头去。
纸鸢、揽玉和揽月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到这一幕纷纷睁大眼睛捂住嘴巴:王爷没傻?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们的动作和神情像是被寒冬冻住,一个个僵在原地。
等沈书允舍得松开手,万千和周演等人才纷纷跪在地上行礼,“属下恭迎王爷!”
王爷其实不在乎这些虚礼,礼是做给那些不知情的侍卫看的。
不知情的侍卫们见状也纷纷跪下来认主,向顾溪和表忠心。
顾溪和挥挥手道:“都起来吧,不瞒各位,本王此次离京是因为火烧永华园,安王一死,父皇大怒,本王身上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此去凉州,是为了成就一番霸业。本王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你们当中若有人想要退出,可以自行离开,本王绝不拦着。”
王爷这是要反了?
聪明的侍卫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变幻莫测,有激动兴奋的,也有怯懦不安的,沉默片刻,有几个人站出来朝他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但更多人选择留下来,他们大多出身寒门,除了一条性命,没什么可失去的,还不如跟着瑞王爷闯出一片天来。
一刻钟之后,顾溪和看了眼留下来的人,开口道:“天下苦藩王久矣,世道不公,那就踏平这乱世!此次离京是为了匡扶正义,惩治奸臣乱党,你们既选择留下,便不得有二心。本王向来赏罚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
万千和周演率先答道:“卑职誓死追随王爷。”
侍卫们也纷纷附和道:“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王爷!”
对这世道有抱怨的,又何止顾溪和一人,不破不立,他的话戳中了很多人的心窝子。
纸鸢她们缓过神来,都慌慌张张地下了马车,扑通跪在地上,尤其是纸鸢都快吓哭了,她曾多次当着王爷的面说王爷的坏话,也不知王爷记不记仇,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揽玉和揽月则是因为激动,心跳到了嗓子眼,原以为这辈子都要守活寡了。虽然守活寡的日子过得也很潇洒快意,但王爷痊愈了,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威风凛凛的武安将军曾是多少名门贵女的梦中人,若放在以前,她们做梦都不敢想与王爷的缘分,如今他回来了。而她们稀里糊涂地成了王爷的侍妾,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们不安又憧憬。
但顾溪和没给她们遐想的机会,紧握着夫人的手,皱着眉道:“你怎么把她们也带上了?”
沈书允回道:“王府出事,她们留在京中,只会成为无辜的牺牲品,我不能放任不管。”
顾溪和指了指万千道:“你给她们俩拿一些银票,你们两个,拿了钱就走吧,王府还你们自由之身,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安身立命。”
揽玉顿时泪如雨下,磕头道:“妾身不走,妾身愿意当牛做马陪着王爷。”
顾溪和黑着一张脸道:“好好注意你的言辞,本王此生绝不纳妾,夫人心善对你们照顾有加,你们最好拎清自己的身份,不该想的别想。”
揽月缓过神来,磕头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留下来侍奉夫人左右。”
她向沈书允投去了哀求的目光,“夫人,世道艰难,离开王府,奴婢想不出还能去哪里寻安身之所。王爷心善,有银票相赠,可我姐妹二人哪有保命的本事,把这么多钱带在身上,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恳请夫人留下奴婢,奴婢定会全心全意侍奉夫人,不会有非分之想。”
揽玉见顾溪和神色坚决,也断了对他的念想,眼巴巴地看向沈书允,“奴婢什么也不要,只想留下来侍奉夫人。”
她不敢想象,在这荒山野岭,腰缠万贯的她们会遇上怎样的险恶,况且她与揽月身无长处,在宫里学的都是伺候人的本事,她们伺候过那么多贵人嫔妃,只有瑞王妃教她们自尊自爱。
这世上,还有比瑞王府更好的去处吗?
沈书允想了想道:“人是我带出来的,总不好丢她们在荒郊野外,等到了凉州,再决定她们的去留吧。”
“多谢夫人。”揽月揽月齐声道。
“既是夫人的主意,你们就多留几日吧。”
顾溪和不再看她们,领着沈书允上了一辆空马车。
短暂的休憩之后,车队再次前行。
“真好。”
顾溪和抱着沈书允不肯放手,下巴枕在她肩窝上,痴痴笑着。
“好什么好,”沈书允给了他一巴掌,“你现在可是乱臣贼子,造反的王爷……”
她替顾溪和委屈,这样的骂名不知要花多久才能洗清。
顾溪和倒是看淡了这些虚名,他装疯卖傻才几年,战神之名就被消耗殆尽,人生不过百年,他何须在意千百年后的毁誉得失?
“无愧于心,则立于天地。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便足够了。”
那本《战神往事》浮现于脑海,扉页上的话更让他铭记于心——
“我心中关于英雄的模样,皆来源于他,大周战神,当名扬天下。”
所有的虚名都不及她一句话的重量,他在乎的,唯有她的看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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