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在京城的西北方向,路途遥远,风餐露宿是少不了的。寒冬时节,山里的猎物都藏了起来,他们离京时匆忙,带出来的干粮细软不多,需要节省着用。
天冷,馒头和烧饼被冻成冰块,嚼起来格外费力。顾溪和见她嚼得实在辛苦,每到饭点,都会找个地方砍馒头,把馒头剁成小块小块的,再送到沈书允面前。
渐渐地,看瑞王爷刀劈馒头成了一桩乐事,有人试图模仿,但都无法做到王爷那般利落,准头不好的,馒头会直接从板子上弹走,有时会误伤周围看戏的人。
他们从看热闹的心态,逐渐转变为学习的心态,琢磨王爷出刀的手法和技巧。无形中,也拉近了他与将士们的距离。
顾溪和很少摆架子,话又多,时不时会与部下调笑几句,有他在的地方欢声笑语一片,故而逃亡虽苦,将士们都没有怨言。
猎得野兔野鹿的时候,他只留下一部分拿给随行的女眷,剩下的优先分给快要饿晕的人,自己却啃着冷硬的窝窝头。
分到肉的部下对顾溪和心怀感激,早就听闻瑞王爷爱惜部下,原以为是夸大其词,直到真正遇上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留下来的侍卫都庆幸,他们跟对了人。
顾溪和将切好的馒头块端到沈书允面前,“前面就是岐州了,天机阁在那边有据点,过了今夜,补给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沈书允的确没吃过这种苦头,望着雪白的馒头块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这是荒山野岭间唯一能果腹的东西了。
顾溪和倒是吃得很开心,看他吃得香甜,沈书允手里的冷馒头也仿佛变香了,但心底生出一丝疼惜,“你从前在甘州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样?”
“行军之人,风餐露宿乃是常事。有时在一个据点一埋伏就是两三天,这期间不能生火做饭,就靠这些干粮度日。深入敌营,粮草补给供应不上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我都习惯了。”
沈书允垂头不语,她习以为常的安稳,是多少人过苦日子换来的。
“书允,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顾溪和心里是自责的,他愿意尽他所能给沈书允最安稳的生活,但世事无常,眼下的局势早已脱离他的掌控,连累她陪着自己颠沛流离。
篝火映着她的脸颊,她抬头时眸光温柔,眼里亮晶晶的,“我没生气,我心疼你。”
顾溪和恍若跌进温泉里,浑身都热乎乎的,他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傻瓜,总是为别人想。”
“可你不是别人。”沈书允小声地别过头去。
害羞时的她不再是戴着面纱的冷静智者,闪躲间流露出的娇俏神态戳得顾溪和心痒痒,他捉弄似地问道:“不是别人,是谁?”
说起来,沈书允还从未好好地喊他一声夫君呢。唯一的一次,是趁她醉酒时教她说的,不作数。
沈书允自然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夫君那两个字就像烫嘴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她闹了个大红脸,小声道:“你心里清楚。”
顾溪和笑道:“不急,等圆房的时候再叫,也不迟。”
真计较起来,他与沈书允的确称不上夫妻,与她拜堂成亲的是四哥,洞房之夜过得糊涂,他们没有夫妻之实。
充其量,自己算是她的恋人,她叫不出口,也是情理之中。感情的事需要循序渐进,急不得。
听到圆房,脖子上仿佛有团火一瞬间烧到脸上,沈书允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温度……
她稳住呼吸猛然站起身来,“那个,我有点冷,想回去休息。”
她落荒而逃,顾溪和何尝不是心跳如雷,夜夜抱着心爱的女人入睡却不能碰,对他来说既是恩赐又是煎熬。
圆房的事情他偷偷想了很久,可他脸皮薄一直不敢提,今夜终是壮着胆子说出来了。
原以为她多活了一世,在这方面会比他有经验,到时候还能多教教他,没想到她竟比自己还害羞。
这件事,还是等到了凉州再说吧。
顾溪和迎着冷风吹了许久,直到心里没那么热了,才慢悠悠地回到马车上休息。
他像往常那样抱着沈书允入睡,可一睡下,喉咙又开始发烫,他只好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夜里梦回洞房花烛之夜,竟将那晚的荒唐事重温一遍。
沈书允睡得浅,被他突然的颤抖惊醒了,忙去摸他的额头,很烫,像是发烧了。顾溪和在迷蒙中捉住了她的手,喃喃道:“你碰了本王的身子,要对本王负责。”
“我何时碰过……”
反驳的话忽然哽住了,促狭的马车里飘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气味,灼热的气息从心口涌至喉咙,她伸手探了探顾溪和的裤子,果不其然,王爷这是做梦了……
还是那种梦……
沈书允已经能想象到他早上起来窘迫的样子了。
好在马车里有备用的衣物,沈书允轻手轻脚地翻开箱子,将一套崭新的衣物提前找好,放在他枕边。
这种感觉,怎么像老母亲照顾刚刚成年的儿子?
算起来,他也只有十九岁罢了,自己的年纪足够当他姐姐了。
命运竟把她俩凑到一块儿,沈书允笑着摇了摇头,在他额头上留了一个吻。
凌晨时分,顾溪和被瑟瑟凉意冻醒了,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窘迫地红了脸。确认沈书允还没醒,他惊慌失措地抓起枕边的新衣换上,将旧衣物藏在矮凳下,若无其事地躺了回去。
真是太丢脸,太难为情了……
顾溪和良久才调整好情绪,一个人跑到外面吹凉风。
洛时邈素爱养生,循天时而起,汲日月之精华,在草地上练剑,看到顾溪和时朝他打招呼道:“王爷今天起得好早,刚好教我剑术。”
他素来只练五禽戏,今天怎么改练剑了,顾溪和揶揄道:“时邈兄,这是弃医从武了?”
洛时邈叹口气道:“这不是不想给你们拖后腿吗?”
在安王府被绑架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阴影,他也想像顾溪和那样,一身武艺,能在危急时刻保护重要的人。
“剑术和医术一样,临时抱佛脚是没有用的,我可以教你几招防身用。”
洛时邈摇了摇头,“不要防身用的,有没有那种出其不意一招毙命的剑术。”
“你想来狠的?那本王就教你一招,你看好喽。”
顾溪和给他演示了一遍,“这一招是通过暴露自己胸前要害引诱敌人,再以膝盖偷袭敌人下三路,在敌人慌张防守的时候,右手绕后猛刺敌人喉咙。用这一招,速度一定要快,这样才能错开敌人的进攻,慢了,受伤的就是你自己。”
“多谢王爷赐教。”
洛时邈记忆力不错,很快就记下了招数,有模有样地练了起来。
“时邈兄真想练剑,还是要从基本功练起,万千不是在教红晏习武吗?你干脆让他连你一块教了。”
“好主意。”
洛时邈笑望着他,忽而眼睛一亮,勾起唇角,“王爷今日面若桃花,可是做美梦了?”
顾溪和咬着牙回道:“神医滥用医术,你师父知道了不会打你吗?”
“师父疼我,才舍不得打我。”
洛时邈嬉皮笑脸,在他彻底发火之前,脚底抹油开溜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岐州,依旧是走山道,那里有天机阁的人负责接应,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据点。
这座寨子里有很多空房间,风餐露宿的人终于能歇歇脚了,顾溪和决定在这里休整一日,待备齐干粮细软再继续赶路。
天机阁的人备了好酒好菜,沈书允看到热腾腾的汤面时,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吃到热气腾腾有盐分的食物了。
纸鸢、揽月和揽玉也像饿了许久的小猫崽,对着热乎乎的包子傻笑。
吃饱喝足之后,沈书允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衣服。走到院子里时,看到顾溪和正坐在井边洗衣服。
一双手被冷水冻得通红,沈书允心疼道:“怎么不用热水?”
还有很多人等着用水,热水供应不上,顾溪和舍不得用热水洗衣服。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冷。”
沈书允蹲下身将他的双手捞了起来,训斥他道:“冷水刺骨会得风湿病的,手病了,还怎么拿剑?”
“别碰,水脏……”
顾溪和红了脸。
“又不是没碰过,你等着,我去打热水。”
“哦。”
顾溪和讷讷的,愣了半晌才追上去,“我自己打就好了。”
洛时邈站在窗前笑望着这一幕,“王爷只有在夫人面前,才像个孩子。”
白竹笑了笑没说话,神思却飘向关外,眼神也变得温柔。小红晏抱着木剑跑了进来,白竹的神思被牵回,俯身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他两腮被冻得红红的,白竹将他的围巾往上提了一提。
小红晏抬头问道:“白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到凉州?”
白竹语气轻快:“快了,再往西过两个关卡,就能见到你二姐姐了。”
洛时邈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团子,也忍不住摸着他的头道:“小家伙没大没小的,逢人就叫哥哥。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天机阁分舵主,你该尊他一声白先生。”
他的话略带讽刺,直到今天,他还是不能接受小白和四殿下联手“坑骗”瑞王爷的事实,有意与他划清界限。
小红晏却嘟着嘴道:“是白哥哥让我这么叫的,才不是没大没小。”
白竹笑容平静,假装听不懂他的暗讽之意:“是啊,时邈兄见外了,您还像从前一样,唤我小白就好。”
洛时邈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拉着小红晏往外走,“走,我们找万将军练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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