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宣帝坠城而亡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周,观礼的人群中混着天机阁的探子,秦乐川是幕后推手,把顾景彦刻意封锁的消息火速传播开来。

    顾景彦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附近的州县都不愿听他调度,与此同时,先帝的立储遗诏也公诸于世。双生皇子结盟立誓,誓要斩尽天下佞臣,替天行道。

    白竹主持的郡制改革也取得了极大成效,耕战合一的策略更是吸引了观望的起义军,北方的战力群体终于能拧成一股绳,合力南下了。

    被夹在京城与灵州之间的鹿州与原州,被双生子气贯长虹的攻势吓破了胆。但他们不敢投降,毕竟坏事做多了,焉知顾溪风当上皇帝后不会找他们算旧账。

    百闻坊的人就是这时候找上门的,他们承诺会护送这些做贼心虚的人去北罗。

    临行前,他们把能带走的金银全都打包带走了,等到了北罗,会有人接应他们,帮他们重置家业。

    南边诸镇各有各的打算,有人庆幸自己安分守己,有人坐卧不安,他们手里的兵不够多,掰脚趾头算一算就知道打不过,要么跑,要么将功赎罪。

    同病相怜的江南节度使聚在一起合计一番,决定拥护储君,向京城发去战书。

    他们连夜整兵北上,候在京城附近,等储君一到,就自愿交出兵符,任君差遣。

    唯有蜀州和益州,对京城发生的大事置若罔闻。这两州节度使拥兵自重,但因为他们的存在,南夷才不敢冒犯大周边境。

    这么多年守疆有功,他们没找皇帝讨封赏,就是给足了朝廷面子。他们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只想尽职尽责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两州节度使都是驴脾气,既不贪图享乐,也不懂人情世故,压根儿不吃官场那一套,一言不合就要把外地的使者赶出城去。

    故而,蜀州和益州变成了大周最封闭最清净的两座城,城里头没有杂七杂八的势力,百姓的日子过得也舒坦。

    因他们无甚过错,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视为没有名分的异姓王,默许他们把持着西南边境。

    这两块地总要收回来的,顾溪风铁了心要集权,但看在他们戍边有功的份上,他可以只夺权不夺命。

    朝廷有难,他们无动于衷,这就是扳倒他们最好的罪证,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一切等回京再谈。

    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离别。

    顾溪和依依不舍道:“回京路远,这一次,我要去得久一些。”

    沈书允抬头看他,问道:“是不是打完这一仗,就能停下了?”

    顾溪和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笑道:“倘若一切顺利,这会是最后一战,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会来接你回家。”

    沈书允使劲抱了抱他,点头道:“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嗯,等我。”

    顾溪和走出院子的时候,撞见了皇后夏若薇,他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母后对他来说,已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与她疏远或亲近,都让他感到不自在,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只装作视而不见。

    夏若薇来凉州的这段日子,他对她仍是不冷不热的,尽可能躲着她。

    夏若薇因为心中有愧,面对他,也是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今天,她鼓起勇气喊了他的名字:“溪和,你等一等。”

    顾溪和蹙起眉头,但还是转身面向她道:“什么事?”

    夏若薇将一对平安扣塞给他,轻笑一声掩饰尴尬:“这是早年间在祈安寺求来的平安扣,刚好一对,给你和老四,保平安用,就当是母后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顾溪和冷笑一声:“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四哥?”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夏若薇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亏欠小五太多太多了。

    顾溪和皱着眉收好平安扣,不耐烦道:“我会替你转交给四哥的,你还有什么想交代他的话也一并说了,我会替你转达。”

    哪怕再讨厌她,顾溪和仍愿意给她体面和周到。

    夏若薇鼻子一酸,她从前怎么就看不到小儿子的好?

    她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笑着嘱咐道:“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她刚刚承受了丧夫之痛,万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顾溪和看到她鬓间的白花和隐忍的泪水,心忽然软了几分:“我知道了,你也回去吧,这里是风口,别着凉了。”

    说罢转身离去,夏若薇躲在墙角处,哭成了泪人。

    这些天她老是晃神,一恍惚就容易想到过去的事情,想起田间小路、蒲州侯府,想起母亲还有武宣帝……

    脑海里那些缺失的记忆,在听过阿娘的留声信后渐渐恢复,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一股脑儿地冲到心里去。

    那些记忆是不连续的,像是被刀子切碎过,需要她不断地拼凑修正,凑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来。

    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竟在少时的回忆里看到了武宣帝。原来在他还是王爷的时候,自己就认识他了。

    他们在梧桐树下荡过秋千,在麦田里放过风筝,在碎叶湖捉过鱼……

    她甚至还记得同他一起玩闹的心情,比荔枝糕还要甜。

    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第一次见武宣帝,不是在京城新侯府吗?

    刚登基的武宣帝亲自到侯府下聘,她躲在屏风后偷偷朝外看了一眼,只觉得武宣帝气宇轩昂,生得甚是好看。

    她的偷瞄被武宣帝抓包了,他也看向屏风,露出了一个亲切而狡黠的微笑。

    夏若薇的心瞬间凉了,顿时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笑的,她们很相熟吗?

    武宣帝,轻浮。

    不过,当皇帝的哪个不是朝三暮四嫔妾成群,武宣帝不花心才奇怪呢。

    苏乳母得知宫里下聘,碎碎念叨起来,她说武宣帝还是王爷的时候,身边就有了三房侧妃。她更失望了,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

    出嫁前,父亲反复叮嘱,武宣帝娶她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他说陛下心思深沉,娶妻纳妾都是为了拉拢权臣,而非贪恋美色。

    父亲劝她一定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要有做皇后的体面,凡事都要顺着陛下,莫要因争风吃醋给侯府招致祸端。

    父亲还说,帝王恩宠都是逢场作戏,莫要陷得太深。后妃的命运与家族兴衰荣辱与共,她在宫里做任何事都需三思而行,始终以夏候府的利益为重,以家族的名誉为重。

    她谨记父亲的教诲,在后宫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也从不期待武宣帝的爱,她的心也是凉的。

    得知武宣帝死讯的时候,迷惘多于悲哀,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心又酸又胀又麻。

    夜里频繁做梦,总梦到武宣帝,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的,最初的记忆也苏醒了,如梦似幻。

    她的心死在了十二岁那年,却因武宣帝的薨逝再次苏醒,忘掉的事情为何会重新想起?

    那些记忆只会折磨她,让她悔恨,让她遗憾,让她心痛!

    为什么会想起来,为什么不能一直忘却?

    她多想回到过去,回到十二岁那年,对那个懦弱的自己骂一句:“不许忘!”

    什么都不许忘,忘记了只会更加痛苦!

    不,如果能回到过去,她会手刃父亲,谁让他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是他杀了阿娘,杀了她,让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害得她辜负丈夫、辜负孩子!十二岁,是噩梦之源。

    为什么会想起来,为什么不能一直浑浑噩噩的活着,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吗?

    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夏若薇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似乎要把十二岁后压抑的眼泪都哭出来。揽玉和揽月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皇后娘娘,战战兢兢地立在远处。

    凉州府的侍女们也装作没看见,故意绕路走,尽可能不去冲撞这位娘娘。

    最后是沈书允走了出来,给她递了手帕,她不知道夏皇后因何而哭,茫然道:“王爷是不是顶撞您了?”

    夏若薇摇着头道:“不,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夏若薇到凉州的这段日子,沈书允也和瑞王爷一样,对她不冷不热的,倒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害怕尴尬。

    她也不知道怎么和夏若薇相处,但总避着也不像话。夏皇后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她总不能放着她不管,扶起她道:“这里冷,母后还是去屋里坐吧。”

    这是她第一次邀请夏若薇进屋,夏若薇受宠若惊,可一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她过意不去,进去了也无话可说,索性摇摇头道:“我听揽月说你在编书,你去忙吧,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她握了握沈书允的手,笑容苦涩地离开了。

    春色满园,回廊一侧的迎春花开得肆意,唯有她离去的背影,是一片暮色,是破碎沙漏里散落的黄沙,散作烟尘,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鬓边的白花落了,在春风里打着转儿,被吹到纸鸢脚边,纸鸢嫌弃地将它踢到草丛里,暗道晦气。

    沈书允叹口气,回到房间潜心整理《书画录》,唯有忙碌,可以让她忘记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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