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下身,将那方染血的帕子扔到了他的头上,眼神里满是鄙夷。
九霄无知无觉地跟着攥紧了拳头。
“汪汪”
闻人于宵仿照着狗叫低嗥了两声,引来男人的一阵捧腹大笑。
他一个人笑了一会儿,又喝令全院子的人跟着一起笑,一时间院儿里言笑晏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什么说书堂。
男人终于笑够了,清了清嗓子,戏谑地向后退了两步,拍了两下手掌:“好狗,过来!”
闻人于宵艰难地撑起身子,缓慢蠕动着爬到了他的脚边。
男人还嫌不尽兴,只见他撩开袍子,岔开双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从我腿下钻过去,然后求我,断你的脚筋。”
九霄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头脑中轰然炸开,下一刻他已经跃到了男人身后,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只可惜,他对这场梦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已经快要不成人样的少年,一点点从他的□□爬过来。
大概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他攒着最后一口气,拽住男人的衣角,如他所愿那般低声哀求:“求主子,断我的脚筋。”
话音刚落,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男人用脚踢了踢他,确定不是装得后,努了努嘴,显然已经兴致乏乏。
“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先饶你,和你女人一命,下个月的鬼狩日,你跟我一组,做我的形龛,也不算亏待你。”
九霄不知道所谓的“鬼狩日”“形龛”究竟指得是什么,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鲜血淋漓的一团,而后缓慢而决绝地,向那片花圃走去。
还有最后一件事,他需要亲眼确认。
随着男人走远,两个仆从开始着手收拾,闻人于宵被一个身量大点的背走,另外一个瘦弱点的则跑到花圃这边背小的。
他跟在这个仆从身后,亲眼看他拽着女孩儿的胳膊,为她翻了个身。
饶是带着满脸或黑或黄的脏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自觉后撤两步,再无法视而不见。
他的眼神流连过她紧紧皱成“川”字的眉心上,最终落到了她额头上那块不小的黑斑上。
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女孩儿,真的就是奈川吗?
这个梦境,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不等他多想,一阵疾风瞬间将周遭的一切吹散,化成扉屑,散入另一场空无的梦里。
“闻人于宵,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
喜欢——
小月,我喜欢你。
「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迈,天地……」
「天地……」
“天地归心。”
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蓦然投入的一束光,又像是深陷泥沼时握到的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
“你终于醒了。”清越的女音在他床边响起,随即伸来一条巾帕,九霄想都没想,死命握住了眼前的这只手。
那姑娘吃痛叫了一声,等九霄顺着胳膊看清谢皎皎的脸、还有一旁脸色奇差无比的段胥时,他这才松了手。
“谢姑娘,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只觉得头脑在隐隐作痛,梦里的那些故事正迅速被一双无形的手抹除干净,等他想抓住什么时,只看得到梦外,他阖眼前曾发生过的事实。
“阿灯、不,是言清,”谢皎皎缓缓攥紧拳头,红了眼睛,“她在婚宴的万民酒里下了毒,几乎全部北阁成员都被她杀死了,只有你中毒浅,捡回了一条命。”
“那、那现在她人呢?”
“在昭国,她接受了昭王的册封礼,现在已经是月妃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平淡地陈述这个不争的事实,“九霄,我们都被她骗了。”
“不……她、不是她。”
他记起他昏厥前奈川说的那些话,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好徒儿”,那绝不会出自奈川的嘴巴。
或许,是某个意图不轨的人霸占了奈川的皮囊,而那个人,还是他曾经的师父。
不、应该说,是闻人于宵的师父。
方才被擦去的痕迹如同走马灯般再次涌现,那个被百般羞辱后仍旧为自己搏一丝生机的少年,那个与自己并无二致的,闻人于宵。
谢皎皎漠然开口,声音分外的冷:“我知道你不相信,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可是你去鸣沙山,去看漫山遍野的墓碑,我哥、我嫂子、我爹、我爷爷,他们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谢家、段家如今几乎是被灭族,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嫡系一脉成年的更是只剩她一个,还没回过神时,北阁的担子就已经兜头砸了下来,即便有谢胥倾力相助,也不过是从废墟里替她撬出一丝缝隙来供她稍作喘息。
可真有了空闲,她却又不敢歇息了。
她记得出门前,爹爹还在叮嘱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写完罚抄的那三遍家训,大嫂要她帮忙把她最宝贝的长戟抛抛光,哥哥他……
当时她还在和他闹别扭,那时,她在门里,他在门外,他跟她说:
“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再也……等不到了。
“不是她。”九霄神情茫然,声音却异常笃定。
而这样的笃定,谢皎皎却听不明白了。
“好!那你现在跟我走!”她再也冷静不下来,猛然起身指着他鼻子喝道:“我们去鸣沙山,你当着他们的面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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