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国家还没有推行剿杀猎妖人之政时,贵族们私下的娱乐一直和妖息息相关。
按照需求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发展现象。看惯了声色犬马,玩遍了妖童媛女,人间能享受到的一切六感享受,都是他们祖祖辈辈玩剩下的。不管是简单粗暴的酒池肉林,还是既当且立的附庸风雅,都已经让他们精神阳痿、再起不能了。
直到妖成为交易货币的一种。
不管什么珍宝金玉,银子掉在地上也只能响一下,妖却可以玩很久。不管什么玩法都能可以尝试开发,在人身上无法发泄的欲望在妖身上却显得顺理成章,互殴血斗、畸欲亵玩,不过是刚入门……
地下斗妖场,顺应这些太阳下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愿而生。
这些贵族也没想到,他们这些平日里虽然不能提到明面上,但从未被真正强制打压过的小爱好,会在今日如那道被撕裂开的石门一般,化为粉末。
而且还是被粉碎在那个人、那种妖手下。
刚开始,门口出现妖时,他们尚未感到惊恐。这片场地上发生过的离谱事而多了去了,区区一只妖踢门砸场算什么。
妖身后的那个人才使他们感到两股战战。大部分人都僵在座位上,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有反应快的人已经佝偻着背悄悄走了,想从后门暗道逃出去。面具下的脸,个个都是能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此刻却如夹着尾巴的狼,再无半点平日的凶残贪婪,只剩灰败躲蹿。
这都拜刚刚入场的少年所赐——本国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肇惕。
少年看着座位上企图隐匿身形、猫腰退场的各位贵族,笑道:“久闻地下斗妖场有趣,今日本王子来了,也想玩一玩。各位大人可愿陪我下个赌注?”
这下不光是坐着的人,走着的人也僵住了。
他们没听错吧?一向嫉妖如仇、最恨贵族收揽饲养妖物的大王子,竟然带着妖来参加车轮战?
不,这一定是钓鱼执法。座位上的骚动反而更甚了,趁着大王子的人手还没强制收押他们,脸上还戴着面具保得住老脸,赶紧溜之大吉。进入暗道后,里面一路三折九曲十八弯,小路甚多,各自通往不同的出口,大王子的人再多也没法一一捞住所有人的走向,运气好还能全身而退。
肇惕不理观众席,直接看向了怔怔站在雪於菟身边的男子:“小将军,你说呢?”
即使带着青铜面具,慌乱也肉眼可见,面具下的脸噌一下白了。
肇惕怎么认出他来的?
他此次来玩不光改换了身形、特地垫了棉花假体在胳膊腿上,连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做了处理,变得黝黑。亲娘见了都要愣一愣想这是哪家的粗使仆人,肇惕怎么可能认出他?!
肇惕这话一出,全场几乎是哗然了。在这个不经意问句别人身份都是大忌的场所,他却轻松说出改换身形后人的身份。已经站起来的人悔不当初,肇惕自小过目不忘一目十行,这下绝对是把自己的身形也给记住、认出了。
大家的情绪几乎是带着怨恨了。旧王未退,储君终究是冬天的竹笋,出不出得了头还不一定呢。他们又不是在这鱼肉百姓,玩点不是人的玩意儿还要被咄咄相逼,被逼急了,还有群情激反、法不责众这个道理呢。
而混乱的罪魁祸首却抛出了下一句话:“我与诸位大人玩个赌。”他粗粗扫了一眼观众席,人还真不少,“在场愿意参加这场赌局的,将自己的妖宠排上队,一个一个来与我带来的妖打,至死方论输赢。”
“我一共带来两只妖。只要这两只妖死完了,我便让步禁妖令的正式颁布。”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禁妖令,禁的不是妖,而是贵族豢妖风气。本来便是流传已久、大家心照不宣的玩意儿,偏这几年,随着肇惕年岁渐长,主意也大得离谱,竟然想要一步到位削灭此风。
这道传闻在上层中风传已久,本来一直以为不过是黄口小儿的纸上谈兵。年轻人嘛,总是急于通过一些激进亢越的行动来证明自己。
直到禁妖令真的通过了王的批准、开始试推行,才让人所有人发现一直不放在正眼里的稚牙幼崽已然成为暗藏血口的百兽之王。
面具下的小将军惨白着脸,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妖宠。
灵力高的妖可自由化为各种人形,而他养的那只却一直维持着一张脸。不知是其自己偏好还只是懒得出奇,那只蠢蠢的鹿妖作妖被人抓到时,总是会摆着那张一成不变的无辜脸。
它被肇惕的剑一芒穿心时,也还是那样的茫然脸。
“我赌。”面具下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变声丸处理过的嗓音流露出少年意气,间接自爆承认了身份。
“但我还要加一个条件。你若是输了,自请辞去监国之位。”
“小将军真的是……”被他爹宠得无法无天无脑子。但后半句话只能咽在心里,不能说出。戴着方形青铜面具的一位大人暗暗咬牙想道,他在朝堂上与将军府牵扯颇深,若是小将军这次折进去了,他少不得要被那老货差遣去上奏卖命。
看肇惕认出小将军的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再多看几眼估计就要把他们这些老货认全了。
他刚想去叫来使者,想办法将场地搞点破坏,让这场闹剧在混乱中淡去,却被邻侧一道声音拦住了。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这位大人登时缩紧脊梁,猛然转身,对说话人低声喝道:“是你将大王子引来的?”
说话的人戴着四角尖尖的菱形青铜面,说话也是刻薄的尖细,显然是吃了不少变声丸:“不光是我引来的,他手里那只妖还是从我手里买的。”
听闻此言,方形面具大人马上簌簌转身,看向立于肇惕不远处的八骨蜘蛛妖——这妖刚褪去外面的人皮,毛茸茸的肋骨肢节正搔着半人半蛛相的脸,唯独一双碧玺绿的眸子颇通人性。
这妖光是站着就有气势压倒。但这里的人眼睛早就被养得刁钻无比,马上敏锐地察觉出,这只八骨蜘蛛虽然身形庞大健硕,但从特定角度看去,就可以看到肋骨内部已生出点点黑斑——这正是八骨蜘蛛老化的标志。内行人才知道,八骨蜘蛛老去时不残不萎、不弱不缩,反而如同将生命最后的能量一次性燃烧殆尽完,愈战愈猛,直至在最后耗尽气力的一战中轰然消减。
也正因如此,不日日接触赏玩妖的外行人,还只以为正在老化的八骨蜘蛛妖战力强盛,正当壮年锐不可当,实际早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激烈战斗都是在加速燃烧它的生命。
而方形大人的站位刚好能将其肋骨内侧看得一清二楚。以他多年的眼光看去,这妖至多战斗二十场便会骨散魂消。
他看完后,也不言语,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你做的局?”
那人却不再说话。仿佛刚刚没说话一般,只静默地叉手置于膝上,只在里凿了两个小洞的青铜眼眶直勾勾地看向肇惕所站的方向。
那姿态像极了在草丛中蛰伏等待猎物最放松一刻的毒蛇。
而肇惕看着他对面的人宣布加入赌局时,瞄到其露出袖子的拳头攥紧到发抖,嘴角扬起了极微小的弧度:“好。我答应你。”
就是这刻。
戴着菱形面具的人陡然站起:“我也赌。”
斗妖场的穹顶设计巧妙,极小的声音都能在蜂窝状结构中回荡放大,响彻全场。
仿佛有了领头羊的一呼,其下的羊群便会紧跟着百应。场内又陆陆续续响起十几人的参赌声。
方形大人汗流浃背,是兴奋的。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开始监国后便大刀阔斧改革、尽忤贵族利益的大王子,从小被万人称颂而无所不为的大王子,终于能在今天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肇惕向来是个不以正眼看路、却从不会摔跤的人。很不可思议吧?有些人的出生真是天命所庇,蒙着眼走路也能遇到引路狗,仿佛这世间气运尽偏爱集于他一身。
这种人,做王刚刚好。做王子,就过了。
贵族们早已是群怨压抑已久,每家每户都有被这大王子整过的记录,今天是这家入宫请安回来后发现满园子的妖只剩头,明天是那家开宴会发现上的菜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妖姬胸肉。
简直是罄竹难书!
日日结新仇,桩桩叠旧恨。强烈的愤怒与毁神的欲望掺杂入上脑热血,在场的每张青铜脸,苦肇惕久矣!
“我参赌。”
“我也参赌。”
“我参赌!”
小将军抚着雪於菟的下巴,感受它粗粝的舌头一下下舔着自己的手心,冷笑道:“你的另一只妖是?”连敬称都没了。不骂傻逼就不错了。
肇惕一抬手,越宁忙不迭地双手奉上装着红眼乌龟的笼子。
小将军哑然:“就这?”
在全场此起彼伏、却出奇一致的喊声回荡中,肇惕清凌的眼珠横扫过去,眼皮慢慢放下又抬起,将所有扭曲爆发的恨意收入眼底:
“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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