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君见到坤一时,已经是‘审讯’的半个时辰之后。
身边站着大理寺卿方明浩以及谢明成,顾文君看着收监在牢中沉默的坤一,耳边传来方明浩对其的讯问,而坤一只一味的沉默,顾文君看在眼里,心中以多少猜测此事怕另有蹊跷。
不仅是她,估计方明浩同谢明成也一概这般认为。
坤一只摇头说不知,其他的竟是半分也问不出分毫。
且不说背后是谁,倘若坤一一并承认,身为主子的顾文君也难辞其咎,届时赫连幼清发难西凉,于顾文君而言,只会越加被动。
而坤一能现身龙神祭庙,也仅能与那位有关。
西凉镇南王。
到底是顾忌顾文君的身份,待依旧没有从坤一口中套出什么实证后,顾文君便被放了出来。
顾文君回到府邸时神色也多少萎靡,东陵东跑西跑伺候左右。
她本就身子不佳,几乎一夜未睡难免困倦,等到准备安寝时,却见到了匍匐跪地面色惨白的坤九。
窗边的灯烛乱颤,一身血腥未祛,连跪拜都摇摇欲坠的坤九将头抵在地面。
“奴婢赶到时,并未见到活佛,只先后遇见三拨人,之后火光骤起,奴婢有幸逃脱,可不曾想到坤一会紧随而至。”坤九艰难的又砰砰的磕头。“世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坤一,坤一他全不知情。”她头上一片青紫,覆在腰腹的衣衫蔓上了血迹。
显然是伤口再次裂开。
镇南王派暗卫潜伏暗中观察,是为擒获还是暗杀一概不知。
坤九在执行前有意隐瞒,并未告知她,可见不是镇南王有意安排就是坤九私下决定。
虽五年前坤九曾表明忠心,但如今来看对方却是留了后手。
“奴婢死不足惜罪,只是坤一受奴婢牵连。奴婢愿一人承担,只望世子能将坤一救出。”坤九说着又磕起了头。
“你如何承担?”顾文君掀起眼,烛光跌落在她眼角,徒留淡淡的阴影。“难不成你还想亲自前往大理寺,承担后果?届时你也甭想出来了罢。”
坤九脸上一白,徒然无力的俯身拜道:“奴婢自知此法不妥,更会连累世子,是以万不会如此行事。”
坤九抬头目光直直的望向顾文君。“奴婢自请受罚,只愿世子对坤一能出手相救。”她的眸子在烛光下透出一股暗沉的光泽。“奴婢在与那些歹人交手时,已查探出他们的来路,皇城司、吐蕃以及凤楼的人皆在其中。”
顾文君心中一动。
坤九说着,递上一枚皇城司的侍卫令牌。
“皇城司如今听令长公主,奴婢斗胆猜测,摄政长公主应是投了暗棋。”
顾文君翻开令牌,确实是皇城司的凭证不假。
“奴婢人微言轻,唯有世子能凭此扳回一局。”
顾文君只捏着手中的佛珠。
她是知道,无论她插不插手,都卷在活佛一案。
只是如今再说其他也是无用,为今之计是尽快从坤九口中获得些许信息,方为上策。
“和你去的还有谁。”顾文君道。
坤九唇瓣翕合,她抬头看向顾文君,昏暗的烛火将上首的那位照的明明暗暗。
“是苏先生。”坤九道。
“苏晟?”
“是。”
坤九曾向她之前提起苏晟是镇南王的谋士,其身份似乎隐约在暗卫之上。
顾文君沉默不语,这不免让坤九越加焦急。
坤一如今被压在大理寺,能救他的也只有顾文君。
而她受命王爷前往龙庙知情不报,必然会让顾文君心疑。
这厢坤九心思百转顾文君全然不知,在从坤九口中得知赫连幼清极有可能参与其中时,她便有些想的出神。
只是顾文君还未想的明白,就见着坤九要以死谢罪。
顾文君看在眼里,多少也琢磨过味儿来。
坤九单方面的认为是她‘背叛’了她这个‘主子’,打算以命搏命。
顾文君沉默不语,只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事实上,她也并未全信的过坤九,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就算没有坤一这茬子事,以赫连幼清的为人也断不会让动摇皇权的人好过。
只不过自己成为目前她知道的‘受害第一个人’罢了。
何况,她此番进京,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另一方面却是要调查一个教派。
书中,此教派是赫连幼清在平定五柱国,开创盛世上绊脚石。
冥教。
初始在京城崛起,后该教派内成员渗入朝堂,干扰朝政。
赫连幼清为肃清朝堂,可没少和冥教‘打交道’。
当时她看的不仔细,记得不大清。
“世子?”
耳边传来坤九的声音,顾文君微微回了回神。
“也就是说你们到时,活佛已经不见踪迹。”顾文君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是。”
“将你当时看到的,以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详细和我再说一遍。”
坤九目光微亮,忙点头应是。
既是避无可避,也仅有迎难而上。
顾文君第二天起床时已日上三竿,先是招来掌事向宫内递了个入宫的折子,便被人侍候洗漱,约莫过了晌午,才得了入宫的回复,坐在车内的她闭着眼,只觉得说话都热得很。
顾文君来到凤翔阁后,在外室静等了半响才见到施施然的赫连幼清。
殿内放着冰,顾文君吃着茶,手里捏着水晶葡萄,有一下没一下的打量着四周。
就在这功夫,她见到了赫连幼清,对方身着一袭青色宫装,昳丽的面容下,一双眼瑰丽无双,偏个她眼底清冷,平白的将眼尾的那股子女儿家的娇媚,生生化为了一抹初春的凉,仅仅轻轻一瞥,便无端的升起艳丽清寒。
万般种种皆似入了画,仿若落了瑶池,跌了红尘的画中仙。
顾文君心中忍不住一叹。
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心思太诡谲了些。
虽已不是首次入宫,但向来觉得京师就是个是非地的顾文君自认为谨小慎微,她见赫连幼清入座,便起身一拜,继而开始寒暄。
赫连幼清起初还算配合,她问一句,对方回一句,只不过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文君总觉得赫连幼清神色越来越冷,想了半天也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什么。
难不成对方已经懒得和她废话?
顾文君暗搓搓的摸了摸下颚,想必谢明成将坤一的事已禀明赫连幼清,对方就等着她开诚布公。
顾文君眸光微闪,视线从手中的茶碗上移开,落在了上首的赫连幼清身上。
只这一眼,四目相对。
顾文君心下一怔,只觉得心口一跳,继而有什么仿若在心口迸发,好似火树银花一般,猝然的乱成一团。
赫连幼清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让顾文君委实看不明白。
只是待她再想细看时,对方却偏头同一旁的司琴吩咐起来。
赫连幼清眉间微蹙,显然是不耐了。
“于活佛一事,不知殿下有何成算?”
果不其然,坐在上首的赫连幼清听了,冷笑道:“若不是世子点明,本宫还以为世子是要和本宫闲话家常。”
怎么听都是反话。
“家常也不待这一时。”顾文君垂眼浅笑。“殿下既知,臣也就直说了。”她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活佛遇袭,臣深感痛心,说来惭愧,昨夜才知是臣驭下无方,给诸位大臣造成困扰,万望殿下海涵。”说着顾文君起身就是一拜。
“世子一句驭下无方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赫连幼清轻笑一声,偏那一丝轻笑卷着慑人的冷,听得让人耳朵都钻上了寒。
顾文君垂眼笑道:“与其说是臣摘得干净,不如说是殿下好一个釜底抽薪。”
赫连幼清好以整暇,眉宇间浮起漫不经心的慵懒。“这话本宫可就听不明白了,世子前一个驭下无方,后一个釜底抽薪,倒是没一句重点。”
有没有重点你心里没数?
只能在心里小声哔哔的顾文君掀起眼看向赫连幼清。
“殿下既有意让皇城司等众和吐蕃派过来的刺杀者一同进入龙神祭庙,便该知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赫连幼清仍旧是那副眉目慵懒的模样,全不似挂在心上。
顾文君心中微妙。
“皇城司负责保护活佛安危,至于吐蕃的刺杀,本宫却是不明。”赫连幼清接过司琴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只是世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潜台词就差没说顾文君居心不良,早有安排。
这锅甩的好,顾文君不仅要接,而且还要接的玩出个花样。
“瞧殿下说的,这吐蕃的刺客都被您抓到小密室了,做臣子的,哪能不知呢。”顾文君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赫连幼清眸光一冷。
“你还真是胆子不小!”
几乎是在一字一句。
左右五年前都撕破脸皮,如今维持表面功夫当真是累得慌。
“殿下说笑了。”顾文君声音低婉,好似情人在耳边低语,平白的生出几许缠绵的情意来。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臣。”她掀起的眼帘,一抹浮于皮表的缱绻和顺几近揉碎在眼角眉梢。
温柔殆尽。
“可不觉得自己是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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