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杨虎娃从叶兰亭办公室出去时, 是猩红着眼睛出去的。
薛霁安原本正坐屋檐下在搭木榫,见到他这副样子,准备上前询问, 哪想杨虎娃根本不理他,倔牛一样抬脚就跑了。
薛霁安:“……”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杨虎娃的背影消失在村子巷头,迟疑了会儿,还是转身,去了堂屋。
“村长,杨虎娃他……”话还没说完,薛霁安止住了声音。
叶兰亭闭着眼, 一手支着额头,另一手放在眉心缓缓揉捏。她看起来好像有些疲倦。
今天需要她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薛霁安抿着嘴角静静看了会儿,没再开口,转身往外走。
可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叶兰亭已经睁开了眼,微有些倦意的眉眼神情复又变得清明:“薛霁安,什么事?”
薛霁安轻声道:“没什么事,工坊里的都忙完了, 杨虎娃回去了,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您忙了一天,休息吧。”
叶兰亭懒懒伸了伸双臂, 起身看看外头天色:“你也回去休息吧,都在这儿忙一天了。”
“嗯。”
叶兰亭刚要走,忽然想起,又翻身折回案前,将几张墨汁刚干不久的纸递给薛霁安:“这个你拿回去看看。”
薛霁安垂眸接过,见这几篇手稿上提的文章标题叫做《鲁迅散文集》:“村长, 这是?”
叶兰亭揉着肩膀道:“以前我读过的一个大文豪写的文章,背不太详细了,不过内容差不多,虽是白话文,但却是极好的文章,你拿回去好好读一读。”
她刚才坐在这里写了这么久,就是在给他抄文章?
薛霁安眸子一敛,掩下的睫毛颤了颤。
叶兰亭把手抄稿递给她,就打算进屋去躺下了,今天实在是被那群人吵得头疼,现在只想睡个清静觉。
薛霁安拿着手稿,待叶兰亭进了里头耳房后,过去帮她把办公桌上杂乱的手册和稿纸收拾好,又将半干的毛笔和砚台拿去清洗干净,重新摆上案桌。
收拾完后,薛霁安才出了堂屋。
“叶阿公,我回去了。”他跟叶爷爷打了声招呼。
“诶,那药膏记得给杨虎娃,能活血化瘀。还有你自己的病也要上点心,有什么不适反应的就告诉我。”
薛霁安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阿公。”
出了叶家院子,薛霁安去了杨虎娃家。
还未走进篱笆墙,就听到杨二婶的骂声,什么‘丢了管事的活咋办’什么‘白丢了半个月的工钱’,总之骂声沸沸,薛霁安站在篱笆外听了会儿,微微蹙眉,喊道:“二婶,杨虎娃在家吗,我给他送药来。”
没过多会儿,杨二婶从屋子里头出来,见着薛霁安,脸上堆起热络的笑脸:“哟,是二狗来啦!是小叶村长让你来的吗?”
薛霁安嗯了声:“叶阿公调了药膏,让我给杨虎娃送药来。”
杨二婶忙不迭迎出来:“老村长和小叶村长就是心好,虎娃今天闯了那么大的祸,他们竟然还关心他的伤。请村长放心,我刚刚都已经骂过他了,以后他再也不敢打架惹事了!”
杨二婶知道现在薛二狗是叶兰亭的左膀右臂,又和她家虎娃从小一块长大,就想能不能让薛二狗帮忙在叶兰亭面前求个情,让她不要扣杨虎娃的工钱。
但话还没来得及说,薛霁安就道:“我进去看看杨虎娃。”
“行,进来吧。”杨二婶往里头走,“他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我骂得口水都干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二狗啊,你和虎娃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比别人厚,虎娃这一下子被扣了半个月工钱,家里多困难啊,都揭不开锅了,就指着这点钱买米呢。你可得帮我们说说情,求叶村长别这么狠心,怎么能帮着外人扣自己人工钱呢。”
薛霁安说:“这叫小惩大诫,若是不立下规矩,以后工队天天打架闹事,那还要不要干活了,杨虎娃是队长,这事本就应该罚他。”
“好了,二婶子,您别再说了。”薛霁安推开木门,进了里屋,把杨二婶的念叨隔在门外。
进了屋子,薛霁安检杨虎娃趴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将脸闷在荞麦枕头里。
“脸都被揍成猪头了,压着不嫌疼?”
“给你擦伤的药膏,不要我可拿走了?”
等了一会儿,见杨虎娃还是不理他,薛霁安把药膏往床头一丢,就准备走了。
杨虎娃见他要走,猛地弹起来,瓮声瓮气道:“我揍了他三拳,他才揍了我两拳!有一拳还是趁我被村长叫住时偷袭的!”
“可他得到了一百文赏钱,你被扣了半个月工钱。”薛霁安理智给他算账,“他收入一百,你损失五十,一加一减,他比你多一百五。”
杨虎娃:“……”
他不服气地道:“他那是遇到我们村长人好,肯因为他提个抗议就给赏钱,要是遇上旁人,不把他打个半死赶出大古村去。”
薛霁安又道:“可他得了这一百文赏钱,以后就会死心塌地服从咱们村长。旁边的赵家湾柳家湾知道了,也会愿意来咱们修路队干活,以后也都不敢再闹事。村长治人的方法比你高明。”
杨虎娃小声嘟囔:“我知道村长厉害,可我就是想不通,干嘛要便宜隔壁村的人,修个路而已,咱们自己村的人完全就可以。”
薛霁安跟他讲:“村长要的是效率和速度,咱们村劳壮力不多,就靠那三十来个老弱妇孺,等路修好起码明后年了。今天李员外家小姐又来订了一千个货,村长还打算过不久再办几个工坊,以后三天两头要往外进货运货,路要是不早点修好,不就耽误时间了吗,耽误了时间,工坊运转不起来,村里的人去哪儿领工钱?你就不能把事情往远处想想?”
杨虎娃低头,刚才村长也训他,说他做事只顾前不顾后,现在二狗哥也这样说,他是不是真的很蠢啊。
“以后做事别这么冲动,实在拿不定主意,先向村长请示过后再说。”
“我知道了,二狗哥。”
“药给你,上完药就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薛霁安从杨虎娃家出来后,才转道回了自己家。
他家位于大古村离老井较远的位置,在村子西头。
此时夜幕已降,薛家土屋里一个人没有,房子简陋而空荡,薛霁安进了堂屋后,摸黑点了一盏松油灯。
油灯昏暗,只能照亮半个屋子,隔远些就看不清了,薛霁安坐在桌旁,从怀里取出那几张叶兰亭给他的手抄稿,就着昏暗的灯光读起来。
“二狗哥!你回来了吗?”
隔壁院子响起小女孩清脆的喊声。
薛霁安听到声音,提着油灯出门去,见到踮脚站在栅栏边上的小女孩:“妮妮,你过来干什么。”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环髻,见到薛霁安,笑得很开心:“二狗哥,我娘终于同意我去村长的蒙学班学认字了!”
薛霁安也笑:“那是好事,妮妮聪慧,去了以后要好好跟村长学。”
妮妮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薛霁安:“我听嵩娃他们说,二狗哥哥也在蒙学班当先生了,是真的吗?”
薛霁安点头:“嗯,妮妮好好学,以后也可以当先生。”
“我也可以吗?”小女孩眼神一亮,而后不知想起什么,又黯然下来。
“二狗哥,你吃饭了没。”过了会儿,小女孩窸窸窣窣从栅栏里递过来一个野菜团子,“这是我趁娘不注意藏的,给你吃。”
“妮妮乖,二狗哥不饿,你自己吃。”薛霁安将女孩手掌里的菜团包起来,温和地道:“快回去吧,待会儿你娘找不到人,又要骂你了。”
妮妮家就在薛霁安隔壁。
她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分别叫招娣、盼娣、来娣,从名字就可见,她娘想要个儿子的心情是多么急切。
但等到第四胎还是个女儿时,家里已经再也养不起这么多‘赔钱货’了,于是招娣、盼娣、来娣三姐妹在十一二岁时就被半送半卖给别人当童养媳,现在大姐招娣和二姐盼娣孩子都已经生了,前年三姐儿来娣也刚被卖出去,就剩妮妮年纪还小待在家里。
但家里却对这个盼来盼去仍是赔钱货的四女儿尤为不喜,连名字都懒得取了,妮妮从小就被她娘换作‘赔钱货’‘死丫头’,动不动就是一顿打骂出气,就等她来了月事后赶紧将她嫁出去,给家里省几口粮食。
薛霁安家就在隔壁,是亲眼看着妮妮每天怎么被她娘打骂的,很心疼这个孩子,经常护着她,也没少被她娘一顿白眼讽刺,骂他自己都是个没爹没娘的,病秧子短命相。
妮妮长得很瘦,是那种从小就没吃饱的瘦,十岁了看起来还像七八岁一样,只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里面一点没有对生活苦难的怨怼,笑起来嘴角两个笑涡很甜。
上次在小河边,叶兰亭教孩子们唱歌时就发现了这小女孩很聪明。
也是直到叶兰亭当村长后,薛霁安被她点中培养,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每天都去叶家院子,三五不时会给妮妮带点吃的,妮妮她娘才没有打骂她那么凶了。
叶兰亭在村里的威望日益增加,工坊每天都红红火火,妮妮她娘观望一段时间后,打算也把妮妮送去叶家院子的蒙学班——反正在家也是白吃粮食,去蒙学班每天中午还能有一顿免费饭吃。
要是赔钱货自己争气,能考进工坊里做工那就更好了,每个月能给家里挣六十文钱回来,如果这样的话,就不用急着将她卖去当童养媳了。
“回去吧。”薛霁安对妮妮道:“明天早点起来,辰时之前就要到村长家,知道了吗。”
妮妮乖巧点头,依依不舍地转身回了自己家。
薛霁安站在院边等了会儿,果然又听见隔壁谢氏那粗浑的骂声,他皱了皱眉,轻叹,转身回到黑漆漆的屋子,继续借着松油灯的光亮读手稿。
直到半夜三更,松油灯‘啪’地一声熄灭了,屋中再也没有光亮,薛霁安才摸黑起身,进了里头屋子和衣躺下,静静盯着漆黑的床顶,眼睛一眨不眨。
狂人日记,人人吃人,吃人之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诸如谢大娘之流,又何尝不是吃着自己四个女儿的血肉,却理所当然,叫骂声比谁都要大。
薛霁安心绪翻涌,一瞬间有股寒意从头凉到了脚。
他厌恶这个吃人的世界。
……
第二天早晨。
叶兰亭见到蒙学班里又多了几个小女孩,略显腼腆局促地和嵩娃东娃他们坐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她有印象,上次在小河边见过,唱歌很好听。
叶兰亭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妮妮,来了蒙学班要认真听讲哦,每天都要检查前一天课业的。”
妮妮紧张地点头:“我会认真学的,村长姐姐。”
“嗯,乖。”叶兰亭站在黑板前,接着前一天讲的千字文开始教,新来的几个孩子等会儿再单独补习,否则人多了进度不一致会耽误课程。
妮妮一来就跟着学稍难的诗文和字,也没有什么概念,反正村长姐姐怎么教,她就怎么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学习天赋,一个时辰的课结束后,叶兰亭将她和新来的两个女孩叫到一边,一问,妮妮居然全都记住了。
叶兰亭欣喜地摸摸她脑袋,夸道:“妮妮真聪明。”几乎不用扫描npc属性,她就能判定妮妮的天赋一定很高。
妮妮眼睛亮亮地盯着叶兰亭,她从小到大,只有两个人夸过她,一个是二狗哥,然后就是村长姐姐。
他们都是好人,她真喜欢他们。
叶兰亭见蒙学班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就让负责做饭的刘大娘多煮一些小米粥和窝窝头,孩子们都还在长身体,送她们来的父母未必没有想着让孩子到她这里吃一顿免费午饭的想法。
现在叶兰亭手里可支配的银钱已经足够宽裕,便让送货去镇上的运送队每次回来都买两袋黍米和粗粮,只要是工坊里的工人和蒙学班的学子,中午饭都管饱。
妮妮第一天来蒙学班就吃到了两个窝窝头。一顿两个窝窝头,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她娘只给她吃可以映出脸的稀米汤和野菜团。
妮妮吃得很珍惜,暖乎乎的窝窝头刚从蒸屉里取出来,放在手里还很暖和,咬一口嘴里全是粮食的香味,本来没觉得肚子很饿,嘴里嚼着嚼着,突然就觉得好饿好饿,是以前从没吃过一顿饱饭那种饥渴的饿。
叶兰亭见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对她们道:“以后吃饭之前要先用香皂洗手,洗手的地方就在那边,有专门给大家公用的香皂。手上有细菌,直接往嘴里送食物容易肚子疼的,知道了吗?”
孩子们端着碗,蹲在屋檐下,一排黑溜溜的脑袋朝叶兰亭齐齐点头。
叶兰亭眼神温柔地笑起来,这些孩子都是她大古村未来的希望啊。
母牛还是得买,孩子们的营养都太差了,长得又瘦又矮,多买几头母牛产奶,以后可以定个规矩,只要来蒙学班的孩子,每人一天发一碗牛奶,一个鸡蛋,保证他们营养的同时,也能让父母们意识到培育孩子的重要性,不再随意将家里多余的孩子贱卖。
想到这里,叶兰亭觉得有必要开一次全村大会,给村民定几个规矩,首当其冲的就是把女儿卖去做童养媳这条,她决不允许。
今天下午不忙,吃完午饭后,叶兰亭就叫上薛霁安跟她一起去后山查看红薯的生长情况。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成熟了。
沙地有益于红薯的生长,当初开采出来的荒地现在已经变成一片茂盛的藤叶,藤叶下就长着红薯。
一般一根红薯藤能结三到五个红薯,叶兰亭扛着锄头,蹲在田埂边上,找了根最近的藤叶,把叶子往旁边一掀,一锄头挖下去!
她挖偏了,锄头将其中一个红薯挖成了两半,白中带粉的薯肉露了出来,叶兰亭赶紧用手将红薯藤连泥巴带根扯起来,一看,居然长了四个红薯,都长得挺好,大的比成人巴掌还大,小的也有拳头大小。
叶兰亭把挖坏的那个红薯捡起来,擦去上面的泥巴,咬一口中间的薯肉:“嗯,还挺甜的,水分也很多。”
“你尝尝。”她把剩下那一半递给薛霁安。
薛霁安放进嘴里咬几口,有些惊异这果根的口感,点头:“好吃。”
“看来已经成熟了,明天就可以让人来挖了。”
叶兰亭把剩下那三个红薯拎回去:“给阿公阿婆也尝尝,沙地红薯蒸熟了更甜。”
……
还没等到第二天叶兰亭找人去挖红薯,外出闯荡的赵汾和郑姑回来了。
他们提前两天回到了大古村!
在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驴车出现在了大古村村口,正遇到修路队的村民结束一天的劳作,见到满载而归的驴车,村民纷纷上前询问。
“赵汾,郑姑,你们从哪儿回来的呀?”
“是啊,都半个月没看见你们了,你们是不是到外头做生意去了?”
“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这趟你们赚了不少钱吧?”
有眼尖的人发现,驴车上堆满了货物,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其中还有一台看起来像纺车的东西。
大家都很好奇,他们这半个月干嘛去了。
赵汾和郑姑跳下车,笑着对围过来的乡亲道:“我们还要赶回去向村长复命,这些东西都是村长交代买的。”
原来是村长交代的呀,难怪呢。
只是短短半个月不见,二人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好像跟他们这些人不太一样了,毕竟见过一些世面了。
村民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议论。
进村后的路就多是一些窄巷子,驴车最多只能开到村里老井边,车上的东西只能让人搬到叶家院子。
赵汾和郑姑二人忙着卸货,不一会儿杨虎娃过来了,见到他们也很高兴:“赵叔,郑姑,你们回来了,村长早就在等你们了!”
“东西我来搬吧,你们先去见村长。”
“那行,后头那辆纺车你小心着点,别磕着了。”
郑姑叮嘱了一句,就和赵汾先去了叶家院子见叶兰亭。他们也迫不及待要把这次游历所见经历告诉村长了!
两人还没到叶家院子,老早就有人先跑去报信了。
“村长,赵汾和郑姑回来了!”
叶兰亭听到声音,便从堂屋里出来,见到赵汾和郑姑正从院前的小路往这边上来。
居然提前回来了,看样子,他们带回了不少好消息。
叶兰亭微微一笑,负手回到办公室,等待二人前来复命。
赵汾郑姑两人很是激动,这趟他们出去见识和收获都很多,一进堂屋,就朝叶兰亭揖手禀报:“村长,我们回来了。”
叶兰亭坐在案后道:“先坐下喝口水,这趟出去收获如何,都说说吧。”
赵汾让郑姑先说,郑姑便道:“村长让我去打听郡里的布料丝线价钱,还有城里人的喜好,我全都打听到了。”
“上河郡的布庄种类很多,绫、帛、素、丝、布、麻,基本都有买的。其中麻最便宜,五十文一匹,但棉布和丝帛都贵,一匹棉布要八百文,一匹素稠要三吊钱,其中丝帛绫罗又分很多种,都要十几吊钱一匹,全是官老爷们才穿得起的。”
“上河郡有钱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鲜艳的颜色,衣裳裙子喜欢绣花,她们不在乎衣料贵不贵,只在乎花样好不好看,总之是怎么花哨怎么穿。街上的普通人家也多是穿素布衣,但样式都很好看。不像我们这里的人,穿衣裳先看耐不耐砸,方不方便干活,他们要好看合身是第一位。”
“我在一家杂货铺买到一架纺车,花了一吊半钱,但那老板说这种纺车纺一匹布只需要二十天,两个月就能赚回本钱。”
郑姑想了想说:“要是我们能纺出丝帛绫罗来,拿到城里去卖,一匹能赚十几吊钱!或者专门给城里人做样式花样,也能赚钱。”
叶兰亭听了,在工作日志上记录下来,点点头,暂时没做任何评断,而是再问赵汾:“你呢,此行有什么收获?”
赵汾一开口就道:“村长,李含香将我们的香皂送到上河郡,一枚卖到整整了五百文,最缺货时,甚至七八百文都有人在抢。”
叶兰亭皱眉,问:“你可有打听李含香姑母一家在郡上是做什么的?”
“她姑父是郡县衙门里的师爷,捐的官,他名下的铺子没人敢管,咱们的香皂东西又好,所以一送过去就成了抢手货,现在上河郡的富家小姐们,都以买到一枚大古美肤皂来炫耀身份。”
叶兰亭失笑,这种炫富显摆的风气还真是到哪都有,她又问:“香皂成了有钱人的抢手货,有没有听说洛城的动向?”
“有,洛城那边也出现了卖咱们大古美肤皂的,但根本不是咱们的货,是仿制的。只是仿得劣质,一眼就能认出来真假,所以我听说有一些商人直接把从李含香姑母手里买到的香皂又转手卖到了洛城,价格又翻了一倍。”
叶兰亭心道,难怪李含香那么着急的要她赶制两千枚货。
她沉吟:“这事我知道了。其他的呢,跟我们镇上的东西比,什么东西物价在涨,什么东西物价在跌,民间最近在议论些什么事,朝廷可有什么新政策,只要是听到有用消息,都与我说来。”
赵汾此去专往那种街头巷尾钻,还真打听到不少消息,是在闭塞的镇里根本听不到的。
他道:“听说北边几座城市又在打仗了!朝廷颁布了盐引,私人不允许贩盐,贩的被抓到就要坐牢。还有最近粮食在涨价了,北边打仗,靠近上江几座城的粮食都要往前线运,有很多流民逃窜了我们南方来,最近恐怕又要乱了。上河郡很多富户都在开始悄悄囤粮。还有就是铁铺也被官府管制了,以后买铁制农具都要上报官府。”
赵汾从此事隐约感觉到危机与商机并存:“但凡事险中求,即便朝廷禁了私自贩卖盐和铁,还是有很多人铤而走险,官商勾结,从中谋取巨利。”
他又道:“虽然咱们宝河镇是个小地方,战乱估计漫延不到咱们这里来,但村长,咱们也要事先做好准备,万一城里开始抢粮,咱们穷苦农民又没有钱,可就得闹饥荒了。”
叶兰亭眉梢微沉,朝廷管制盐和铁,在战乱时期是正常的,一旦战乱,流离失所的难民四下逃窜,必将引起粮价上涨和疫病流传。
“北边为什么打仗?”叶兰亭要先搞清楚,北边打仗是因为边境侵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听说……是什么前朝逆贼作乱,朝廷派兵镇压。”
叶兰亭惊讶得整个声调都提高了些:“前朝逆贼?”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盛朝,皇帝老儿才刚坐上去不久?
赵汾点头:“五年前那次征兵就改了国号叫大盛,我记得我爹还在时,那时皇帝还姓陈。后头几十年一直战乱,再后来,皇帝就换人做了。”
叶兰亭想了想,问:“那这五年里,朝廷有增加过税赋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前朝的赋税已经很高,再涨咱老百姓就没活路了。几年好像因为什么庆典大赦天下过一回,免过一年税。后来就又恢复了。”
叶兰亭的指节在案桌上缓慢地叩了叩,陷入了沉思。
一般来说,有能力推翻腐朽旧朝建立一个新朝的开国皇帝,能力都不会昏庸到哪儿去,五年时间除了征过一次兵,没有加过赋税,还免过一年,看来这个皇帝老儿应该是能坐稳的。
那么也就意味逃窜北方的前朝余孽折腾不起什么浪花,顶多纠集残余旧部打几个小仗,战事应该不会往大范围漫延,这么判断的话,他们这个位于西南版块的小乡镇,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也不能大意,毕竟北方流民开始往南方逃窜了,叶兰亭当即决定,从明天开始,让杨虎娃训练一个村民自卫排,镇上的铁铺如果还没得得到限制铁器流通消息的话,也尽快先去购置一批。
任何情况下,首先要保证村民安全。
其次最重要的事,就是准备足够全村村民度过今年年关,守到明年开春播种这几个月时间的粮食。
然后叶兰亭便开始思索,……既然盐和铁被管制了,也不让倒卖,那么糖呢?
香皂很快会被洛城的大商户挤压吞噬,而她有制糖的技术,是不是可以剑走偏锋,另外开辟一条生财之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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