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迟迢自剖妖珠, 推应向沂入天上天,到他自爆将流尘和九宝阁阁主拦在天上天外。
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紧随其后的非亦等人眼中。
迟迢做出了人生中最后一个选择。
或许不是为了救下六界众人,但他的确用自己的生命, 保护了无数生灵。
天上天的入口已经合拢了,周遭云雾弥漫,似乎有飘飘扬扬的雪霰散落腾飞,交织出一幅凄美的画卷。
像极了默哀。
为防被制作成傀儡,迟迢硬生生将自己挫骨扬灰, 尸骨都没有留下一丁点。
这一场起于征讨的闹剧终于在此时落下了帷幕。
所有人都是看客,他们说不出话来, 心情复杂, 有敬佩、有唏嘘、有惋惜, 但更多的是……愧疚。
非亦默默转过身, 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绷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东祝虽然猜到了一切, 但也没想到迟迢会用这样决绝的办法, 毁了自己, 也毁了可能威胁到应向沂安全的因素。
命格可以被安排,但每个人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还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
东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环住非亦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无声地安慰着。
非亦终究还是没有逃过, 经历了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甚至这一切更难以接受。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神君死去,但非亦却是眼睁睁地看着迟迢用如此壮烈的方式赴死, 连尸体都因为自爆没有留下分毫痕迹。
在之前的交战中,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
非亦衣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在此时弯了下来,喉咙间滚出喑哑低沉的泣音:“师尊,我只有……只有他一个朋友啊……”
他传信给我,向我求助,我决定要与他站在一起,我说过要保护好他,可我没有做到。
我亲眼看着他用自杀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浑浑噩噩的岁月里,我们曾一同对月饮酒,百万魔族大军压境,是他挺身而出,为我争取时间。
我们之间起于救命之恩,终于肝胆相照。
我为他准备了很多份贺礼,恭贺他与心上人结契,可是他最期待的结契典礼被毁了,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好好活下来。
非亦抬起头,双目赤红,一字一句咬得狰狞,几近颤抖:“就因为他身上流着龙族的血,就因为他是龙族,所以他要被人冤枉,所以你们要帮着幕后凶手,往他身上泼脏水,捅刀子!”
神尊和两名神将哑口无言,面上都浮出歉疚。
不信任是真,指责也是真,没有证据就妄下论断依旧是真,他们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无从辩驳。
“可最后确实他的死,保护了天上天,保护了六界,保护了那么多人,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啊……”
非亦双眼红的厉害,他捂着脸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
东祝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
非亦慢慢收敛表情,似叹息又似感慨,喃喃道:“我好不甘心,师尊,我真的……真的替他不甘心,替他觉得不值。”
骄傲恣意的妖尊,在心狠手辣的骂名下活了几百年,被算计被辱骂被责问,也被千夫所指过,无数人骂过他,说他一定不得好死。
这算不算是应验了呢?
如果算的话,那传说中的预言是不是也实现了。
妖尊迟迢,身负大气运,必将拨乱反正。
真正的凶手被揭露,所有的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拨乱反正了吧?
东祝知道他是被刺激到了,一时走不出来,钻了牛角尖,悄悄和一殿对了个眼神,示意他跟神尊先回妖界。
迟迢身死,应向沂进入天上天,他们要赶在流尘与九宝阁阁主回过神来之前,把青老和应鱼救出来,控制住妖界的情势。
再耽搁下去,机会就白费了。
一殿收拾好心情,和神尊一起回了妖界。
东祝看向天上天入口:“等回魔界再哭,现在振作起来,为你的朋友报仇。”
他们要给一殿和神尊争取时间。
只要能够拦住流尘,妖界的傀儡就发挥不了作用。
非亦咬牙切齿,召开骨杖。
东祝伸出手:“借我一根。”
神品法器虽好,但还是吹奏弹奏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打人的话,骨杖十三更趁手。
非亦将手里的骨杖递给他:“九宝阁阁主交给你。”
两个都是凶手,但流尘更该死一点。
东祝没有异议,嘱咐道:“拖住他们就好,别太拼命。”
他怕非亦不管不顾,要为迟迢报仇。
说他自私也好,怎么也罢,非亦这条命来之不易,是他花了一身修为与千年时间换来的,不能轻易丢了。
骄傲的魔尊垂下眼眸,放轻的声音还带着悲戚的嘶哑:“我知道,我这条命是属于师尊的。”
为挚友报仇义不容辞,但他也不能为了报仇抛弃东祝。
拖住就好,他心里有数,迟迢一定希望自己的仇,是心上人亲手报的。
天上天的入口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被迟迢摆了一道,流尘大骂出声,催着九宝阁阁主再输入力量,同时他自己也试着输入力量,企图打开天上天的入口。
结果可想而知。
九宝阁阁主沉声道:“没用的,不是天上天承认的人,无法打开入口。”
“你不是拥有那什么神树的力量吗?为什么你也打不开?”流尘快气疯了,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该死,都怪迟迢,如果不是他横插一脚,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还想骂眼前的人,如果不是九宝阁阁主看重那张脸,他早就对迟迢下手了。
现在倒好,不仅妖珠被抢了,就连傀儡也制作不了了。
但流尘还保有理智,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九宝阁阁主内讧。
他心里窝火,恨恨地骂道:“迟迢,迟迢!真不愧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妖尊,对自己都那么狠。”
能把自己挫骨扬灰的,六界中找不出几个。
九宝阁阁主自言自语:“毁了,迟迢死了,那张脸也毁了……”
那是巫行翮的脸。
他眉心紧蹙,按住了自己的头。
脑海中有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内容依稀是,自己盗走了彼岸花丛中属于巫行翮的魂魄,放入了白龙蛋里。
之后迟迢就从那颗蛋中破壳而出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九宝阁阁主倒退几步,双手捂着自己的头,拼命的回忆着。
似乎是……一个人让他这样做的。
是谁?究竟是谁?
耳边嗡嗡作响,指骨撞在面具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九宝阁阁主猛地睁开眼,后背满是冷汗,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神树。”
是神树让他那样做的。
是神树想杀了巫行翮!
包括之前,也是神树让他将巫行翮打落冥河底。
他是神君用神树的木头制作出来的,天生拥有神树的力量,也要贯彻神树的旨意。
明明神君制作他的初衷,是想让他帮巫行翮渡过死劫,可最后却是他,亲手杀死了巫行翮。
神君创造他的时候,融入了一丝自己的心血,借此以令他爱自己所爱,亲自己所亲。
神君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保护巫行翮,但没想到,心血所带来的爱意终究无法抵抗神树下达的命令。
九宝阁阁主心底一片冰寒,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巫行翮那张脸。
他几乎分不清楚,那是巫行翮还是迟迢。
迟迢挖出妖珠的时候,他明明想到了一切,可以阻止对方自爆,但他却没能出手。
更有甚者,在应向沂进入天上天之后,他明明可以跟着进去的,却像被人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不是迟迢阻止了他,而是神树在阻止他。
九宝阁阁主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只是神树的一枚棋子。
那要毁灭四族,毁灭神树,毁灭天上天的念头,真的是属于他的吗?
还是说,那是神树灌输给他的?
对他传达命令的是一个人,那个人是神树化成的。
九宝阁阁主呼吸一窒,拼了命地回忆着,想要看清楚那张被模糊过的人脸。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记忆中的那张脸都像是被雾笼罩住一样,怎么也看不清楚,只有简单的五官轮廓。
是很熟悉的轮廓,令他生出一种不久前才看见过的感觉。
可不等他想清楚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裹挟着强大魔力的攻击就袭来了,破空声凌厉至极,透着一股子狠厉劲儿。
九宝阁阁主迅速后撤,看到灰白色的骨杖在眼前劈落,非亦借着这股力道翻了个身,又攻向一旁的流尘。
东祝紧随其后,骨杖直指九宝阁阁主:“你想毁了天上天,是不想做巫行翮的附属品了吗?可惜,没有巫行翮就不会有你,无论你接不接受,你都是一个工具——”
是神君用来救巫行翮的工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九宝阁阁主就疯了一般冲上来。
魔族最擅长攻心,失去了理智的敌人,更容易露出破绽。
见计划很轻松就达成了,东祝挑了挑眉,略有些惊诧。他还准备了一堆话,想要刺激九宝阁阁主,谁知道这么轻易就做到了。
工具。
这个字眼彻底激怒了九宝阁阁主,尤其是他刚想起了那些事,立马联想到了自己被神树当成工具的事。
被派去刺杀巫行翮,盗走彼岸花丛中蓄养的魂魄,搅动六界的风云,促成迟迢的死……就在刚刚,他这个工具似乎是被放弃了。
九宝阁阁主愤怒不已,将所有的怒意都对着东祝发泄了出来,每一招都用了十成的力量,甚至空手去接骨杖的攻击。
他的真身是木偶人,手臂上看上去像是皮肤,但实质和木头差不多。
骨杖敲在他身上,发出一道又一道声音。
这些响声传到了天上天,失魂落魄的应向沂捂着腹部,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了神树。
要救迟迢,要救迟迢……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两人早已经双修过,互不排斥彼此的力量,妖珠被进应向沂的丹田后,很快就和他的身体融合了。
属于迟迢的强大力量修复着应向沂受损的丹田,痛感逐渐消失,应向沂身上只剩下一些外伤没有痊愈。
那些伤口都是流尘的力量造成的,但仔细看能够发现,对比迟迢的伤口情况,应向沂的伤口恢复了不少。
也就是说,有一股力量,在缓慢的修复着流尘在应向沂身上留下的伤口。
应向沂跌倒在神树旁边,不停地拍打着树干:“出来!你出来!我知道你在,你救救他,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那截神树树枝从他怀里掉落,滚到了神树旁,有亮光从上面一闪而过,和神树散发出来的庞大光芒融合在一起。
灿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应向沂,温暖的力量缓缓涌进身体,应向沂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温泉里,暖洋洋的。
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没多久,就看不出一丝异样了。
应向沂怔愣一瞬,空茫的眼底涌起零星的希望:“救他,救迟迢,不用管我!”
神树是天上天的力量源泉,拥有强大的能量,肯定可以救活迟迢。
光芒忽闪,随着他的央求越来越暗。
一道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对不起,他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
“怎么可能!你在骗我,你可以救他的,你可以的……”
应向沂崩溃失声,神情恍惚,不停地吼着。
他无法接受迟迢离他而去的事实,靠在神树的树干上,又哭又叫。
直到嗓音嘶哑,万般不舍的心绪化成一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上苍要这样对他,夺走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如果不是因为迟迢,他根本不会选择留下来。
他们明明已经走到了最后,他们都要结契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
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他肯定不会因为失去而痛苦,可已经尝过依偎的滋味,应向沂想象不出来,自己要怎样才能扛过今后的漫长岁月。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过干脆就这样吧,一了百了,他在黄泉路上跑得快一点,就能追上他的迢迢了。
可丹田里的妖珠毫无征兆的发起烫来,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想要阻止他一样。
应向沂猛地惊醒,小心翼翼的按着丹田,试着感觉其中的变化:“迢迢,是你吗迢迢?”
妖珠滚烫,像一团火,将他坠入冰窖的身体暖热。
应向沂突然想起一件事,迟迢将妖珠给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我不会死,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应向沂感受着丹田处涌出来的热意,逐渐偏向前者,将一切当成了真的。
应向沂试着分出一股灵力,小心翼翼的触碰妖珠,生怕碰坏了它一样。
谁知灵力刚碰到妖珠,就被吸住了,无法挣脱。
应向沂眼睛一亮:“是你!是你!”
一定是他的迢迢感觉到他了,在和他拥抱,如同妖珠不放开灵力一样,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应向沂忙着逗弄妖珠,不确认对方就是迟迢不罢休的架势,完全没搭理忽闪个不停的神树。
神树上的光芒闪了一阵子,见吸引不了应向沂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变了策略。
巴掌大的小光团从树上落下来,正好砸进应向沂怀里。
小光团和上次在迟迢头顶做窝的那个一模一样,应向沂愣了下,想起在树杈上打瞌睡的迟迢。
见他出神地盯着自己,小光团颇为激动,亲昵地蹭了蹭应向沂的掌心。
不是迢迢。
应向沂的眼神恢复清明,嫌弃地皱起眉头,反手将光团丢了出去。
小光团:“……”
小光团:“???”
看着应向沂用衣摆擦拭掌心,小光团崩溃不已:“你在嫌弃我吗?”
它可是堂堂神树,六界最珍贵的东西。
应向沂眼皮不抬,冷淡道:“我只是讨厌他以外的人碰我,东西也不行。”
迟迢最喜欢黏黏糊糊的小动作,做条条的时候,喜欢用脑袋蹭他的掌心,变成人形时,喜欢用手指勾他的掌心。
不需要别人的示好和亲近。
他的身体,他的一切都是迟迢专属,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染指。
应向沂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光团,认真问道:“我的迢迢没有死,我能感觉到他,请你如实告诉我,你能不能救他?”
小光团闪了一下:“除了救他,你就没其他想问我的事情吗?”
“和他相比,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六界的存亡也不重要吗?”
应向沂沉默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吹散了:“六界的存亡,与我有关系吗?”
就算很重要,又和他一个普普通通穿越过来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外面有很多想成为救世主的人,你如果去问他们,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言下之意,他的答案一定不会让神树满意。
小光团闪的更快了,颇有些气急败坏:“太上忘情,为了一个死人,放弃成为六界共主的机会,真的值得吗?”
“不是一个死人。”迟迢皱了皱眉头,小白龙永远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儿,“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他。”
小光团:“……?”
你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个字眼上?充满诱惑力的六界共主被你吃了?
神树十分怀疑,应向沂的脑子是不是被迟迢给糊上了。
应向沂思索两秒,把储物戒里的木偶人和坟碑拿出来,一一摆在神树旁边。
蔫哒哒的小光团猛地亮起来:“你想知道关于这两种东西的故事吗?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千年以前的事了……”
应向沂没来得及阻止,便由着它叨叨了,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和丹田里的妖珠玩耍。
他必须通过一些事情来确认迟迢还在他身边,不然他会疯的。
神树激动地讲述了在一千多年以前,神君是如何砍掉他的枝干,制作了那个木偶人。
末了,还骄傲地感慨道:“用我的枝干制作的身体十分强大,活了过来,脱离这副躯壳也能存活,和真正的人差不了多少,还拥有我赋予的强大力量。”
应向沂早就猜到了,心想九宝阁阁主可和真正的人差很多,身体都像是木头组成的。
不过力量确实很强大。
小光团沾沾自喜,通过炫耀九宝阁阁主的强大,来炫耀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应向沂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提起九宝阁阁主,神树没有丝毫不喜,就像提起了一个令自己十分骄傲的孩子似的。
可就在不久之前,九宝阁阁主选择了和流尘合作,就因为流尘说他们的目的都是毁了天上天,毁了神树。
想要杀死自己的“娘”,怎么也称得上是逆子了吧?
神树有可能圣母心到完全不介意的地步吗?
应向沂表示怀疑:“他那么厉害,也是神君创造出来的。”
小光团不服气:“神君只是给了他形体,就像用泥造人,神君只不过是捏了一下,最重要的材料——泥,和将泥变成人,都是我的功劳!”
应向沂明白神树的意思,神君只是单纯的制造者,九宝阁阁主所拥有的其他一切东西,都是神树赋予的。
包括思想吗?
千年之前,掀起四族之战,令四族被灭族,如今又想毁掉天上天……这些究竟是九宝阁阁主要做的,还是神树赋予他的任务?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应向沂直觉这背后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你这么厉害的话,我用你的树枝制作一个迢迢,他是不是也能活过来?”
小光团语塞:“他,他不行的。”
应向沂眸光一暗:“他为什么不行?”
神树忽闪,小光团讷讷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你能制作出来,能让他活过来,那也不会是真正的迟迢。”
应向沂心头一痛。
虽然他不打算这样做,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会很难受。
小光团跳到了木偶人身上:“就像是它一样,就算能活过来,也终究不会成为真正的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应向沂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如果是工具的话,是不是证明九宝阁阁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神树的授意?
虽然知道迁怒于人不好,但九宝阁阁主和迟迢的死脱不了干系,一切和神树有关的话……应向沂忍不住去怀疑。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神树休想安安稳稳的生长下去,就算流尘等人不动手,他也会亲自毁了天上天。
不过现在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应向沂眯了眯眼睛,突然道:“跟我说说神君吧,一路走来,我听过很多与他有关的事情,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小光团从木偶人身上跳到白坟碑上,灿金色的力量灌入,碑面上的字又亮了起来。
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小光团道:“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可惜没有长脑子,还是死在了七情六欲之下。”
应向沂挑了挑眉:“哦?”
这个结论,似乎和他听到的所有版本都不一样。
在一殿和东祝等认识神尊的人,以及只听说过神君的世人眼里,他是为了拯救苍生而死。
小光团从头开始讲起。
天上天独立于六界之外,一直被奉为最神秘的地方。
世人各有种族,生来便带有力量和天赋,神君降生在天上天,生来就拥有统领六界生灵的力量。
起初,他的确做的很好,人人称赞,觉得他是世间最公正的存在,是名副其实的六界共主。
高不可攀,稳坐神坛之上。
直到一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叫巫行翮,来自仙界,将神君拉下了神坛,将他拉入了能叫人万劫不复的滚滚红尘之中。
身为执法者,要高高在上,摒除七情六欲,才能更好的审判世间万事万物,作出正确的选择。
神君本来是最接近这个位置的人,但在他和巫行翮相爱后,他产生了普通人才会有的情感,也渐渐变得不像一个神明。
当他一次又一次为巫行翮破例,甚至在推算出对方命中有死劫后,逆天而行,打造了一具木偶人,来为巫行翮换命格。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神明该做的。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此之后,神君搅乱了冥府秩序,为了救活巫行翮,又在妖界、神界闹了一通,引起来六界之人的不满。
天上天之所以能够长久屹立不倒,就在于世人的敬仰和尊崇,神君的所作所为,使得世人不再相信神明。
后来,四族之战发生了。
神君力挽狂澜,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神明,拯救众人于水火之中。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就在世人即将歌功颂德之际,神君却因为一己私欲,选择放走了四族之战的罪魁祸首。
“为了那个巫行翮,他不顾世人,任性妄为,屡次作出错误的选择!”神树愤愤不平,“明明已经通过四族之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只要他能够放下一切,就还是曾经那个受人敬仰的神明。可他偏偏放弃了,因为害怕影响巫行翮的命格,他竟然放走了凶手!”
在此之前,应向沂已经将一切猜得差不多了,神树的叙述既为他解答了一些疑惑,也暴露了很多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发现是,在神树讲述的故事中,四族之战不像是一次劫难,更像是一次处心积虑策划的考验。
对神君的考验。
应向沂心里一沉:“六界共主要无心无情,因为他产生了七情六欲,所以无法做好一个神明,对吗?”
小光团亮的欢快:“没错!身为六界共主,就不能有感情,他的能力什么的都不错,可惜渡不过情劫。”
情劫。
应向沂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突然冒出一种诡异的想法:迟迢是他的情劫吗?
如果他的确是神树选中的人,那迟迢会不会就是神树为他设置的情劫?
就像巫行翮之于神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一定也渡不过这场劫数。
迟迢于他,是情之所钟,也是生命最根本的意义。
“你想成为六界共主吗?”
“不想。”
神树焦急道:“为什么不想?”
应向沂不答反问:“我爱迟迢,我有七情六欲,你觉得我能做六界共主吗?”
神树答得毫不犹豫:“当然可以!更何况迟迢现在已经死了,如果你——”
“闭嘴!”
应向沂面沉如水,喝斥完之后,起身往远处走去。
迟迢的死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他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这件事,神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正好碰到了他的逆鳞。
刚才冒出很多新的想法,应向沂一边释放灵力逗弄丹田里的妖珠,一边思索,试图将所有的事情理顺。
小光团蔫头耷脑的回到了神树中。
拥有强大力量的神树,不仅没有对呵斥自己的应向沂动怒,反而近乎乖巧的缩在原地。
它不敢去打扰应向沂,就连树上散发的光芒都没之前灿烂了。
一人一树分居两地,互不干扰。
应向沂捋了没一会儿,就被丹田里的妖珠吸引了全部心神,把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妖珠在他的丹田里做了窝,没有化成妖力帮助应向沂提高境界,反而在吸收他的力量。
应向沂半点担忧都没有,只觉得惊喜。
等妖珠吸收了足够多的力量,会不会变成迟迢?
虽然知道这是奢望,不符合实际,但应向沂还是忍不住用美好的幻想来麻痹自己。
慢慢吸收灵力的妖珠就像一个胃口大的奶娃娃,怎么看怎么可爱。
应向沂想起给条条喂奶的经历,将灵力分成小股,认真地投喂。
他有注意到,妖珠整体是深绿色的,和迟迢眼睛的颜色相同。唯独中间有一道红色,极为突兀,像一条裂缝。
随着妖珠吞吃的力量越多,那道裂缝越来越细。
看着突兀的红色一点点被绿色浸透,应向沂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不知这种舒爽出自何种缘由,应向沂姑且将之归结于强迫症得到了拯救。
虽然应向沂并不记得自己有强迫症。
喂了一会儿,一直不见妖珠停下。
应向沂不禁有些担忧,他家迢迢的胃口大,会不会把他给吸干了?
为防自己喂不饱妖珠奶娃娃,应向沂面色沉重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修炼。
得多生产灵力,才能更好的投喂。
怀揣着这个目的,应向沂修炼得无比有干劲。
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有淡淡的金光从神树上流淌下来,静悄悄地朝着他移动。
到达他身边后,金光化作轻柔的力量,缓慢进入他的身体中,就像是主动被他吸收了一样。
应向沂进入了冥想状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这次修炼似乎格外顺畅,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一想到迟迢,应向沂心里就跟灌了蜜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迢迢都是他的小福星。
修炼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止,听不见一点动静。
在应向沂睁开眼睛之前,金光迅速缩回了神树中。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遭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雾,黑漆漆的。
应向沂第一反应就是查看丹田,妖珠中间的裂纹又变细了,照这个速度下去,明天睡醒应该就会完全变绿了。
天上天有宫殿,应向沂随便挑了一间,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他准备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才能做其他事。
睡觉之前,应向沂特意检查了一下身体中的灵力,万一不够妖珠“吃”一晚上的话,他还得修炼几个时辰再休息。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身体中的灵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很多。
就算是他刚才有修炼,也不可能一下子增加这么多。
应向沂坐在床上,在丹田中搜了一圈,对妖珠进行了仔细的观察,试图找出灵力增加的原因。
看了半天才发现,妖珠并不仅仅是吞吃灵力,在将灵力吸收了之后,很快就会“吐”出去。
应向沂忧心忡忡,想到了吐奶的孩子。
吃了又吐,他家宝贝的妖珠是生病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妖珠又发起烫来,还浮在丹田中转了两圈。
身体力行的证明,它没有生病。
应向沂被逗笑了:“宝宝,怎么这么可爱啊?”
妖珠随人,像极了他的迢迢宝贝。
应向沂彻底安了心,陪着妖珠玩了一会儿,就休息了。
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累了一整天,他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也没担心神树对他不利,十分心大。
神树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再亮起来。
一夜无梦,非常安宁。
天亮的时候,应向沂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看到天光后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次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人和迟迢长得一模一样,唯独眼睛的颜色不同。
应向沂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巫行翮。
没梦到迟迢,应向沂满心遗憾,他对巫行翮没兴趣,第一反应就是脱离梦境。
试过之后,应向沂才发现自己无法离开,似乎是被强行困在了梦里,感觉和之前做梦梦到白虎族的事一样。
难道这段梦境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有人想让他看到?
应向沂沉下心来,跟着巫行翮走进天上天。
和神君在一起之后,巫行翮就搬到了天上天,他的性格很好,和长风军的将士们关系都不错,时常一起聊天。
应向沂一边看着过去的事情,一边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难道是神树想让他看到的?
但很快,应向沂就发现了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神君为了帮巫行翮换命格,受伤闭关,神树在这时候主动找上了巫行翮。
他对巫行翮说了两句话:“你活着会害死他的,你想看着他身败名裂吗?”
“如果你爱他,就不会忍心毁了他。”
执法者必须无心无情,巫行翮的出现,致使神君从神坛上摔了下来,如果他继续困囿于儿女私情,有朝一日定会被千夫所指。
神树是世间最神秘最强大的存在,换了其他人来说,巫行翮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绪大乱。
适逢神君闭关,白龙族求上天上天,巫行翮借口查探情况,跟着他们去了妖界。
他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应向沂已经做不出其他表情了,这个梦境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从巫行翮的死开始,一切都和神树脱不了干系。
梦境还没有停止,画面从巫行翮进入妖界后,跳转到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像是一个独特的结界,将巫行翮和一个面容诡异表情僵硬男人隔离开来。
灵光一闪,应向沂想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九宝阁阁主。
九宝阁阁主一直戴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脸,但这个男人的身体透出和他一样的诡异感。
他双目无神,木讷地开口:“你考虑好了吗?”
巫行翮想起神树告诉他的事情,心下一沉:“是……它让你来杀我的?”
九宝阁阁主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低下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茫然失措:“不,我不会伤害你,我应该爱你,你很好,我要保护你……”
神君在制作木偶人时,融入了自己的心血,是以他天生对巫行翮存在爱意。
话音刚落,他又猛地摇头,像是陷入了癫狂状态:“不,我要杀了你,是你害了我,要杀了你!”
他的脸上呈现出两种别扭的表情,十分诡异,似乎有两种意识在他的脑海中对抗。
巫行翮的心提了起来:“你还好吗?”
他是个软和善良的性子,听闻神君为自己换了命格后,很不高兴。
他不愿意让别人因为自己受苦,尽管得知背负他命格的是一个木偶人,也心存愧疚。
在得知木偶人“活”了过来后,巫行翮立马去见了九宝阁阁主,在得知对方想知道做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后,他央求爱人,让神君同意了给对方自由。
当初送走九宝阁阁主后,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见面,对方是回来杀他的。
在两种意识的抗衡中,获胜的显然是癫狂状态的,他对着巫行翮举起了刀。
巫行翮释然地笑了:“好吧,能不能等一下,我还有件事没有做完?”
结界破开,他抽出一魄,放入了白龙的蛋里,补全了小家伙先天不足的魂魄。
应向沂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蛋,这是孕育着迟迢的宝贝龙蛋!
他凑过去,围着龙蛋转了几个圈,仔细地观察着。
如果不是梦里的他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到所有东西,他一定要把这颗龙蛋抱到怀里,好好地亲一亲。
白龙蛋莹润白皙,泛着柔和的光泽,比应向沂见过的所有蛋都要漂亮。
不愧是他的迢迢,就算是变成蛋,也是最好看的。
应向沂克制住自己的变态行为,和龙蛋道了别,跟着巫行翮和九宝阁阁主离开了妖界。
他们去了冥府,此时的冥界还没有彼岸花,寸草不生,十分荒凉。
巫行翮抽出了一魄,脸色苍白,在被打落冥河时,他却对九宝阁阁主笑了笑:“这是我自愿的,如果我的死能成全他,那我愿意付出生命,别因为我而愧疚,一切都与你无关。”
巫行翮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救活白龙蛋,自愿赴死,全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是他能为爱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关于神君和巫行翮的故事,最后一块碎片也被补上了。
不得不承认,巫行翮是一个极温柔的人,神君会爱上他,从神明变成凡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应向沂看着九宝阁阁主跌坐在冥河边,空洞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突然觉得很悲哀。
神君,神树……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工具,唯有巫行翮,给了他成为一个人的权利,就连将死之际,也不忘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九宝阁阁主对巫行翮,大抵是从未恨过的,他恨的只是亲手将巫行翮推向死亡的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巫行翮死了之后,他还要将为对方祈福的延生牌位带在身上。
巫行翮一直都是他想保护的人。
梦境破碎,应向沂醒了过来。
他怔愣地坐在床上,久久没有从梦中抽出思绪。
巫行翮的死是神树造成的,那四族之战也是神树命令九宝阁阁主造成的吗?为的就是给神君设立考验?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应向沂揉了揉眉心,一时没有头绪。
冷静下来后,应向沂第一时间查看了丹田。
妖珠中的红色裂缝已经消失不见了,应向沂也明白这场梦是怎么来的了。
迟迢先天不足,是巫行翮的一魄补全了他的魂魄,方才那段记忆,就储存在那一魄里。
那一魄就是妖珠中的红色来源。
巫行翮的魂魄在妖珠里,那岂不是意味着迟迢的魂魄也藏在妖珠里?
复活有望。
应向沂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神树,现在知道了内情之后,更不会相信它的话了。
有魂魄在,他一定可以复活迟迢。
应向沂还没来得及高兴,立马想到了一件事,没了巫行翮的一魄,迟迢的魂魄岂不是又不全了。
“笃笃—笃笃——”
门被敲响,应向沂打开一看,是凝成人形的灿金色力量体。
一见到应向沂,神树立马从人形变回了小光团:“睡得还好吗?”
知道一切后,应向沂心里对神树提不起好感:“你来做什么?”
他的排斥显而易见。
许是因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对神树始终没有敬畏之心。
小光团委屈地闪了闪:“我是来告诉你的,我找到了复活迟迢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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